朝廷以孝立国,老百姓更是把礼义廉耻看得极重,作奸犯科的人固然有之,但谁都知道这事不对得藏着掖着。要不然人人都没个约束,世道就乱了。
武衡和郭茯苓搞出来的这一摊子烂事,不光是自己丢脸,也触到了皇帝乃至各大世家贵族的逆鳞。谁家都有摆不上台面的事,但哪家都尽量守着底线不至于彻底人伦大防都不要了。
可有了武衡和郭茯苓的事,外面老百姓该怎么看待以往这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勋贵们。你们一天天满口仁义道德,感情私底下干的事比谁都不要脸,那谁知道其他人家私底下是不是都这样。
有些脸皮薄些的世家女眷这些日子连门都不敢出,以往放浪形骸的纨绔们也个个夹紧尾巴,再不敢像以往那样胡闹。生怕被人抓着把柄,把自己跟武衡比,平白落得一身骚。
如何处置郭茯苓和她两个孩子的事,武靖并没有插手。但架不住他是天子重臣,这事很快就传到皇宫里,武衡出殡之后的第一个大朝会,朝会刚散隆兴帝身边的近侍就追上他,“武大人,陛下有召,请大人过去一趟。”
整个大朝会武靖都提心吊胆,武郭两家如今能上朝又站在前面的人就只有自己,他生怕皇帝心血来潮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问自己武衡的事,一早上煎熬下来背后都湿透了。
武靖从不打探御前的事情,但每次都不会忘了给隆兴帝身边几个近侍拿些辛苦银子,平时过年过节也总少不了往他们在宫外置的宅子里送东西。
有时候贵重有时候不过是庄子上送进府里的鱼肉野物,偏近侍们都觉得这样反而亲近,时间一长隆兴帝身边的人跟他武大人关系都不错。
看着冲自己还有个笑模样的内侍,武靖心里稍稍安定了一点,跟同行的两个户部同僚拱拱手,便跟着内侍往后殿水榭里去。
隆兴帝体丰怕热,还没到端午就搬到后殿临湖的水榭里,起居坐卧处理朝政都在这边。水榭离内阁的班房有点远,每年夏天内阁那几个老大人,光是从班房往隆兴帝这边来,都要中暑好几回。
武靖到底是勋贵人家的公子出身,功夫虽比不得正经习武之人,但年过四旬依旧腰背挺拔小腹平坦,就已经强过朝中绝大多数同僚。
隆兴帝又向来是个重皮相的,除了后宫妃嫔,身边的内侍和极看重的臣子,也没有一个不是五官端正容貌清秀。
这会儿看着仪表不凡身姿挺拔的武靖从外面进来,端端正正跪在底下行礼磕头。原本对武郭两家不满的迁怒,一下子就散了大半。看着跪在底下的武靖没叫起,但是也没训责叱骂。
“家里怎么会闹出这么难看的事情来,你家里那些人平时你也不管管。”
“陛下恕罪,臣自二十年前从伯府分家出来,就不敢多管府里的事,母亲在世的时候怕母亲不喜,母亲去世又是大哥当家,臣是弟弟,更应当守本分。”
君臣这么多年,武靖也没必要在隆兴帝跟前做虚假样子。京城各大世家勋贵府里是个什么情况,早都被皇帝养的暗卫摸得一清二楚,不遮不掩反而还能落个老实的印象。
隆兴帝没登基之前,也被先帝分过家。皇子分家便是出京就藩,隆兴帝当年的封地偏僻,说是去当王爷其实就是被流放。要不是后来留在京城的太子暴毙,他也没有机会回京登基。
所以对同为被母亲为了保全长子而早早分家的武靖,他是有那么一丝同病相怜之感的。即便如今他已是万万人之上的皇帝,想起先帝和先皇后长久的忽视,也免不了怅然若失。
“起来吧。”这些年武靖守着户部这个钱袋子没出过大错,隆兴帝不可能为了这点子小事真把人怎么着,只是这事太丢人,还是那种摆不上台面多说几句都脏了嘴的丢人。
“武老夫人那性子也真是,朕知道你这个当儿子的不好说父母的不是,可当年要是不把你从侯府里分出来,朕是属意你来承袭爵位,说不得今日也不会闹出这等丑事。”
隆兴帝自己就不是嫡长继位,对那些个规矩也算不得十分看重。他重用武靖,自然也偏心他,觉着要是是他袭爵武家必不可能乱成今天这样,他也不会降等袭爵。
“臣惶恐。”武靖摇摇头,“臣真心无意爵位,这些年臣替陛下当差为百姓办事,不求有功到底也尽了力,能维持自己那个小家就够了。”
这话也不知道触到隆兴帝哪根筋,又沉吟了好一阵没说话。武靖站在一旁拿余光去看正端茶给隆兴帝的近侍,见他手还算稳当,心才跟着稳下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隆兴帝突然抽出一张折子给武靖看,“看看,老四从南疆递回来的折子,跟朕要银子呢,说是明年要在南边把各处老旧城墙边防修葺一遍。”
“他倒好,到了南疆还能折腾出这么多花招来。不像他几个兄弟,长大了就只会妄想他们不该惦记的东西,要是他们几个能跟你这样让一让,朕怕是也能多活几年。”
话说出来,武靖顿时就明白皇帝今天私底下召见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自己有不省心的族人他有不省心的儿子,再加上想起那个被自己逐出京城的倒霉儿子,心可不就自然而然偏了。
“陛下,四殿下这两年在南疆尽兴带领百姓拓荒耕种,南疆四州请求赈灾的奏章少了,每年上缴到户部的税收多了是实实在在的,明年若是四殿下要银子,臣这里大概还能多腾挪出来些。”
“混账,你还帮上这小子了是吧。你们啊就惯着他吧,等那天他赖上户部,你就知道头疼了。”
武靖此时若真说让皇上把四皇子弄回来,皇帝心里不见得乐意。倒是这样迂回着捧一捧他儿子,隆兴帝心里才痛快。
君臣二人打过这一场机锋,武衡那档子破事谁也没再提起,隆兴帝觉着自己这得力臣子挺委屈,还捎带手赏了一根老参两朵灵芝,这才放武靖出宫。
从宫里出来武靖没再去户部衙门,而是直接回了府。门房有那机灵的小子窜出来接过武靖手里的马鞭,偷偷抬眼瞄见武靖脸色不虞,便越发夹着尾巴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不敢出声。
第74章
武靖回来这一路都在琢磨隆兴帝问自己的那些话,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隆兴帝起了要把四皇子召回京城的心思。
当年把长子送进宫去读书,一来是给病弱的长子铺一条富贵闲人的路,二来也不是没有把宝压在四皇子身上的心思。
宫中皇后多年无所出,四皇子的生母是王贵妃,王贵妃娘家是绵延数百年的大士族。前朝倾覆王家还是那个王家,说不定有朝一日本朝没了,王家也照样还在。
有这样的母族做后盾,按道理来说四皇子的身份该是最高的。但架不住数年前王贵妃急病去世,隆兴帝又全力打压王家,四皇子的处境才一下子艰难起来。
后宫其他妃嫔和皇子,都觉得四皇子已然失了圣心,便合力做了个局把老四踢出京城,一劳永逸。
但他们都忘了,四皇子从始至终还没来得及做触及隆兴帝逆鳞的事,眼下皇子相争又牵扯出当年贬谪四皇子的真相,都说远香近臭,皇帝可不就想儿子了嘛。
思及此处,武靖觉得当年送大儿子进宫去读书这一步着实没走错,下了马车第一件事便是让门房上的奴仆,去松云院把儿子叫来。
门房上的小厮一路快走到松云院门外才停,找了个拐角背人的地方扯了扯自己的衣角,又拿手抹了抹有些杂乱的鬓角,确定从头到脚都能见人,这才迈上松云院门口的台阶,站在门外冲守门的婆子笑得谄媚。
“难得碰上涂妈妈当值,我先给妈妈请个安。老爷回来了,说要请大爷往前院书房里去一趟。”
“你这猴儿做的什么战战兢兢的怪样子,以往来咱们这吃茶要水的,可没见你们这样过。”
“那怎么能一样,昨儿个夫人可当着所有管事妈妈们的面,把府里的钥匙都交给大奶奶的,这往后咱们的日子可就都仰仗大奶奶了,哪里还敢造次。”
“就晓得你们背地里要嘀咕这些,都说管家三年猫狗都嫌。我们也不求你们记着咱们大奶奶的好,只盼着往后你们别背地里骂奶奶,就阿弥陀佛了。”
两人站在垂花门里你来我往闲扯过几句嘴,涂妈妈才转身往里走去通报。转身的时候还不忘把小厮叫进门房里坐着,“你安心等等吧,渴了就多吃点饮子,往后少做那怪样子就行了。”
小孩儿这才高高兴兴进了门房,自己动手舀了一碗带着冰碴的绿豆汤,捧在手里一口接一口。
武衡的丧事把所有人都累了个够呛,路祭那日回来,孟半烟结结实实躺了两天才缓过些精神来。
武衡是武靖的亲叔叔,按道理武靖要守孝一年武承安三兄弟也要守孝半年。但这种事没人死盯着计较,等出殡过后也就差不多了。只要府里别日日笙歌,又有谁会在意。
去年端午孟半烟就因为急着来京城,没能留在潭州家里过。今年又撞上武衡的丧事,端午那天她都还在武衡府里帮忙管事,自家这边备下的东西都没用上。
偏偏端午那天还最热,晚上从武衡那边回来,孟半烟又热又累饿过了劲儿什么也吃不下,洗了澡倒头就睡。还是半夜又饿醒了,才从厨房端了一碗鸡丝面吃了才缓过劲儿来。
留在家里的武承安也没心思过节,除了各处主子那里送去的席面,其余多出来的饭菜粽子,和原本预备下的彩绳香囊雄黄酒,就都由他做主分给家中奴仆,才算没浪费东西。
只是过后想起来,孟半烟还是有些不得劲。武承安见她这样干脆让春柳和全妈妈和专做潭州菜的厨娘,重新准备一桌席面,又另准备了各色粽子彩绳,准备关上门来陪她把没过好的端午节给补上。
“尝尝我这个,腊肉可是我娘新送来的,包在粽子里可好吃了。”
“别,别别别,你吃你的我吃我的,这事上我跟娘子吃不到一块儿去。”
孟半烟吃粽子喜欢吃咸口的,小小一个里面包上肥瘦相间的腊肉,一口咬下去满口留香。又或是鲜肉咸蛋黄馅的,肉香味更清爽配上咸蛋黄又解了荤腥的腻,也很好吃。
孟半烟从小喜欢吃粽子,要不是武承安怕她积食只让厨房每样送一个来,她两口一个都不知道能吃多少。
“哪有那么夸张,我也吃甜的呢。你尝尝这个碱水粽,蘸点白糖你肯定喜欢。”
碱水粽里面不包馅,包裹成瘦长三角的模样,孟半烟每次都要专门从粽子尖尖这一头开始吃。先一口咬下粽尖尝过带着淡淡碱味和糯米香的粽子,第二口再去沾白糖才最好吃。
孟半烟说得头头是道,哄得武承安凑近她就着手咬了一口碱水粽,皱紧了眉头吃完还是直摇头,回头老老实实扒拉自己碗里的豆沙大枣甜粽子,再不上孟半烟的当。
涂妈妈进门的时候正好碰上两人为了个粽子,到底是咸的还是甜的哄笑作一团,虽不明白两个年轻主子怎么什么事都能高兴成这样,但见他们开心她心里也跟着畅快。
毕竟管家大权已经到了松云院手里,日后西院再想起么蛾子,也必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嚣张,往后的日子就都是好日子了。
“大奶奶,大爷,门房上的小厮来传话,说老爷让大爷去一趟前院书房。”
“说了什么事吗?”
“那小子没敢问老爷,只说老爷是直接从宫里回来的。”
武承安闻言点点头,把粽子里最后一点细腻微甜的豆沙挑着吃掉,端起茶盏漱过口,“我先去父亲那里,你中午要睡不着,就把阿柒叫来陪你。”
“用不着大爷操心这个,阿柒今天出城去了,从潭州来的工人这两天就该到了,我忙得很。”
孟半烟起身替武承安理了理衣襟,又让秋禾去准备软轿。大中午的外面热得厉害,孟半烟已经不敢让武承安走着去前院了。
武承安也乖觉,老老实实等着软轿过来,又拉着孟半烟娇里娇气哼唧了一小会儿,才坐上轿辇去武靖书房。
没了武承安,孟半烟可算能把后半顿饭安安心心吃完。回房舒舒服服睡了个午觉,直到过了中午最热的那一阵,香菱才进里间来把她叫醒。
“大奶奶,庆妈妈来了。”
翠玉翠竹两人跟着香菱几个学了这么久的规矩,如今也算是能在松云院里当差了。
两人是王春华买来给自己作陪嫁丫鬟的,要说情分着实没有,但到底是亲娘留给自己的人,孟半烟便把人放在自己身边做些端茶递水,喂鸟养花的杂活儿,算不上多亲近也没疏远了二人。
今天轮到翠玉当值,小姑娘声音爽利是个大方性子。给庆妈妈端了垫着碎冰的桂花饮,“妈妈,今天这么热呢,什么事劳您老亲自过来一趟。”
“还不是西院那边,好不容易消停了一阵,这过完端午就又不老实了。”
庆妈妈本是孙娴心身边管账的妈妈,昨儿个孙娴心把府里公中的账本钥匙给了孟半烟之后,庆妈妈也顺理成章归了孟半烟。如今她人虽还在正院伺候,府里有事也要时常往孟半烟这边来。
“妈妈别急,老实不老实的,这是在试探我呢。”外头天气热,孟半烟也懒得挽发髻,让香菱给自己编了个大辫子垂在身后,就从里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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