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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茉的英雄主义——没有羊毛【完结】

时间:2024-07-28 14:31:47  作者:没有羊毛【完结】
  王宇说:“我早就和贺总建议过,你们就是个服务部门,一天到晚唧唧歪歪的,不挣钱干花钱,留那么多人干嘛。”
  陈茉气得又想吵一架,但最终忍住了。
  回到办公室,陈茉问郝总怎么办,提出说得找老板出面了,郝总并不应声,过了一会儿,突然说:“你也觉得我该早点回家带孩子,是不是?公司就该给贺总管,我帮不上忙。”
  陈茉一怔。
  “你们背后说我什么,我都知道。”
  陈茉想了想说:“郝总,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
  “就算业务上有想法的分歧,我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去想您,女的就该回去带孩子吗?胡扯八道,业务能力和性别无关,根本就不作为一个因素,好就好,不好就不好,和男的女的没有关系!”
  郝总激动起来:“你的意思是我业务能力不行?”
  陈茉无措地捏着双手:“不是……”
  “我为这个公司付出了多少!”郝总冲着陈茉一顿输出,“你去问问姓贺的,谁跟着他白手起家,怀孕五个月了我挺着肚子跟他跑市场,找投资人他谈事情我挡酒,半夜三点钟抱着马桶吐,没有我哪有公司的今天,你们拿得到薪水发得出工资吗?”
  陈茉缓慢地眨了眨眼,贴在椅背上惶恐极了,她接不住郝总突然而来的情绪――她连处理自己的情绪都困难,更谈不上高情商的安慰和开解。
  郝总说着说着眼圈红了,竟然哭起来,陈茉干巴巴地手忙脚乱地递上纸巾。
  郝总止住眼泪:“这件事我非得做成不可,陈茉,就咱们俩。”
  啊?陈茉的心电图都要跳成直线了,心想……那不就做不成吗?
  但她不敢再提老板。
  陈茉能共情郝总的情绪爆发,可是她觉得无能为力。
  今天是 BM 的会员日,下午茶套餐半价,李李张罗着大家拼团,陈茉默默自己点了一份,接到电话后自己下去拿,电梯门就要合上,两个策划的女同事互相挽着手跑过来,扭头向后嚷着:“快点啦!”
  陈茉用手挡住电梯:“还有谁呀?”
  女同事们默契地向后一步,笑着摆摆手:“不用不用,陈助理,你先下去吧,我们等下一班。”
  陈茉挤出一个笑容来,收回手,电梯门在她们之间徐徐关上。
  陈茉一个人坐在工位喝完了凉凉的奶茶,真好喝,然后一个人下班。
  周遇今天依旧加班,公寓里没人,陈茉点了一份沙拉一边看综艺一边嚼完了叶子。
  真好吃。
  真好看。
  综艺里的人在笑,陈茉笑不出来。
  陈茉不是那种不能忍受孤独的人,也不是因为觉得一个人有多可怜,她只是觉得自己被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套住了,和所有人都隔着一层。
  和贺总郝总,和王主管和同事们,和父母,和不好的朋友李豆豆,和最好的朋友夏莉,和糟糕的前任秦萧楠,和很好的现任周遇。
  她曾经以为,只要真诚地对待他人,认真地做事,就能收获结果――不是说一定要成功,一件事要做成需要的因素很多,这个陈茉明白,但是陈茉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她把所有的关系都搞砸了。
  她做错了哪里?
  综艺播完了,陈茉看了会儿时政新闻,某个地区持续热战,连日的轰炸下小孩对着镜头无助而崩溃地大哭,某个国家曝出丑闻,未成年的孩子被权贵们锁在暗无天日的孤岛,某个城市发生水灾,政客们相互攻讦,救援在整整延误三天后才到达现场……陈茉关掉了电视。
  这社会糟糕透了。
  生命被随意践踏,人们为了利益而不择手段。
  人性本恶,人类就是很烂,她对自己和世界都极其绝望。
  你能不能不要老想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陈庆的声音响在耳边,陈茉熟练地模拟出父亲曾经有过如果现在正在眼前也一定会有的指责――能不能多想想现实点的事,没钱吃饭看你还想不想这些有的没的!
  是啊,要赚钱。
  要赚钱,要不断地追逐着更好的物质和更好的条件,社交媒体晒出奢靡的生活,金字塔顶端的人一定没有烦恼吧?有钱人的快乐谁都想象不到,什么困难都是因为没钱罢了!
  搞钱,是新时代的价值观正确。
  精神和感受是可笑的,是不现实的,没钱的话空想和思考也都是可悲的,不是吗?
  比一百块的衣服更贵更好的是一千块的衣服,比一千块的衣服更贵的是一万块,十万块――这世界上还有几十万几百万的高定呢,它们都是衣服,用来裹住身体,欲望有尽头吗?欲望的尽头在哪里?
  在欲望的尽头,在更好的条件之下,人们会变得更和善、更体面、更友好吗?
  有钱了,是不是人就不肮脏,不邪恶,不攻讦,不算计了?
  还是仍然像现在这样,怀抱着自己的出发点和动机各自为政,积累自己的财富,最大化自己的权益,反而在权势的庇护下更加为所欲为――因为人性的 B 面就是这样。
  但是,这是没错的,这是精明的,保有天真和真诚反而是愚蠢的,因为是无用的。
  是这样的,是这样的,柔软是一种错误,应该用更负面的词来形容――软弱,社会就是这样,职场就是这样,爱情和男人就是这样,规则就是这样,世界就是这样,你保护不了自己,能怪的到谁?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善良的人被称作圣母,软弱的人没有立足之地,真诚是一种活该吗,又或者是一种咎由自取!
  谁让你这样敏感,谁让你这样脆弱,柔软和善良会导致悲剧,受到伤害的人被指责为天真,因为不懂得抗争,不懂得保护自己。
  陈茉打开窗户吹风,长发扬起,她探头从高层向下看去。
  霓虹灯光闪耀着,漂亮又美丽,高架上的车辆如火柴盒一样大小,人像蚂蚁一样渺小,她想跳下去。
  活在这样的世界有什么意思。
  她突然很想死掉。
第73章 好好的玻璃裂开了
  在某一天晚上,陈茉接到了来自家里的电话,电话接通后陈茉不说话,陈庆哼了一声,陈茉喊了一声爸,杨兰在旁边好像是在提醒老公似的,小声说:“好好说话。”
  陈庆问:“我们不找你,你也不找我们,真是有良心的很,这下可是自由了,随你的心了,高兴不?”
  陈茉说:“高兴极了。”
  “没饿死就行。”陈庆说,“实在过得不行不用硬撑脸皮,家里总有你一口饭吃。”
  陈茉几乎是冷笑了:“我真是谢谢你们,我现在挺好的,特别好。”
  “哦。”
  没有结束语,陈庆把电话挂了。
  我就是过得很好,陈茉心想,高兴极了。
  只是有的时候。
  好想死而已。
  某一个念头来到脑海里,突然像感冒一样击中陈茉,随即席卷全身,开始是断断续续地出现,后来是不间断地出现,她总在想这件事。
  在窗边站着看风景,不断地被诱惑着,被想要跳下去的念头激动得浑身颤抖,喝咖啡的时候吞咽几口,想要把吸管插穿喉咙,又或者走在路上,幻想自己被一辆大货车撞死。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陈茉也什么都不敢做,她怎么敢真的去死呢,她软弱的要命啊。
  她看起来非常正常,工作、生活、吃饭,会笑,甚至会开玩笑,会撒娇,会夸奖周遇菜做得很好吃,会耐心体谅周遇加班辛苦。
  她完全转变了态度,开始期待周遇赶紧离开江城去上海出差,这样她就能下班后天天自己在公寓待着了。
  不用笑,不用回应,不用和任何人相处。
  那一层坚固维持二十年的外向人格裂开了,柔软的内里时不时像水一样渗漏出来。
  陈茉每走一步,脚印都变得湿漉漉的,只是被阳光一晒,迅速干掉,毫无痕迹。
  可就是裂开了。
  为什么会这样?
  陈茉自己也不知道。
  她没有经历过什么大的变故,她的生活明明完好无损,不过是有小小瑕疵,但是她就是裂开了。
  就像雨雾中雨刮器坏掉的车前窗,细长的雨痕菌丝一般爬满了玻璃,看起来像裂开了一样。
  玻璃好好的,玻璃裂开了。
  她经历了什么大事吗?她应该比世界上的其他人脆弱或者比其他人坚强吗?有太多人比她更难,这一点陈茉很确定,她们遭受着更直观更庞大的苦难,她们都没有崩溃,她凭什么崩溃?
  不过是生活中不顺利的诸多小事,不过是受了点挫折罢了。
  陈茉没有办法去挨个采访六十亿人,然后去比较自己是不是足够苦,是不是足够有资格崩溃,但是她就是崩溃了。
  她控制不了。
  夏莉发来了自己的订婚邀请和电子请柬,打了语音过来,陈茉没接,调动起自己目前能够提起的所有愉快情绪,找到了一个最欢腾的表情包,发了三句强烈的感叹号,然后迅速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瘪下去。
  夏莉最后发了一句话,她说:“我还是很犹豫。”
  陈茉僵硬地回复道:“不要犹豫。”
  “还很害怕。”
  “不要害怕。”
  然后把手机远远地甩在沙发的另一边。
  她现在承受不了一点点情绪,包括她自己的,一克的砝码压上来都足以让天平倾斜,因为另一端根本就是空的。
  陈茉现在比夏莉更害怕,她害怕夏莉会像郝总一样喋喋不休的诉苦,不停地讲着根本就无法改变的现状和她们像鬼打墙一样持续循环又不去解决的心结。
  自从上一次郝总对她提起了和老板一起创业的往事,此后就开始在工作的安排对接之间诉说,诉说自己的辛苦、自己的恐惧、自己的担心与嫉妒。
  她说我知道你们许多人都不喜欢我,都瞧不起我,觉得我是只靠老公的草包!
  郝总反问陈茉,我是吗?
  陈茉不想失去这份工作,安静地摇头,但是仍然感受到郝总的失望。
  原本该得到的是更直接的正面反馈才对!
  郝总不断地要求陈茉死磕王宇,非要在这件事上做出成绩不可,她说她不被理解,并时常期待陈茉能够给她除了聆听之外更多的回应,可是陈茉做不到。
  就像现在面对夏莉强烈的倾诉信号一样,她只想跑掉。
  人们哪有那么想要关心对方呢?人们只想关心自己,不是吗?
  人们倾听对方的时候往往只是在礼貌的等待,等待对方说完了,然后轮到自己。
  人们总是在讲述自己。
  那些话语像流沙一样倾泻出来,把陈茉掩埋得彻底,她不想再听到任何的人的任何事,不想安慰,不想接受,不想消化他们的痛苦和眼泪,那么……
  与之相对的。
  公平起见。
  她的痛苦,也不配得到任何聆听。
  可是,也曾经有一些冲动的瞬间,陈茉被温柔对待的时候,音节在喉管耸动,她很想说出一切,说出自己的恐惧和痛苦。
  她想象着那个场景,在某一个时刻,她告诉自己的朝夕相处的爱人,告诉他。
  周遇,我好想死。
  为什么?
  我不知道为什么。
  然后呢?陈茉问自己,他能怎么办?
  安慰是有用的吗?没有的,陈茉很清楚这一点,她脑海里有一颗有毒的种子,已经深深扎根进去,无力拔除,周遇看不到那颗种子,因为他和她从来就不是同一种人。
  他不像她一样纠缠内耗,表里不一,也许他的确想法不多,像白开水一样澄澈透明,也因此稳定自洽,而陈茉是一颗极其不稳定的跳跳糖,如果贸然跳进水杯中,只会翻腾爆炸,彻底搞砸他们现在甜蜜平静的生活。
  既然如此,她应该尝试着自我消化和拔除,自己处理好自己的问题,所以在所有冲动的瞬间,陈茉都吞下了嘴边的语句。
  周遇不是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但是陈茉说。
  “只是最近工作不顺,有点不开心。”
  “只是这样吗?”
  “只是这样。”
  周遇试着在其他方面安慰她,夜晚的时候勾起陈茉落在枕边的发丝,轻轻地落吻,炙热顶在腰间,陈茉明明没有睡意但是紧闭双眼,用呢喃的声音塑造出很困的感觉,含含糊糊地撒娇:“想睡觉了。”
  周遇摸了摸她的脸:“那算了。”
  当周遇入睡后,陈茉睁开眼睛,看着黑黝黝的天花板整块掉下来,压得她喘不过气,躺在柔软床铺中不断下坠,在毫无安全感的失重感当中昏迷过去。
  第二天头疼不已地醒来,并且失望自己仍然活着。
  每当这个时候,陈茉向旁边翻身,拧动酸痛的脖子,就会面对空荡荡的床铺――周遇已经走了,他的公司更远,因此他起得更早,每天为了不惊醒陈茉,他洗漱的动作都很轻。
  可是这里离陈茉的公司很近,她能走路上下班,甚至还有空买咖啡喝吃早餐,所以周遇是为了陈茉才租下这套性价比并不高的公寓的,也是为了她才来到江城――从前陈茉从来不这么想,她一直对周遇说,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周遇点头同意,因为他喜欢她。
  可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
  怎么可能不为什么,只是陈茉以前根本不去深究为什么,因为他们遇见的时候,他们相爱的时候,陈茉还拥有完整没有裂缝的、活力满满的外向型人格,周遇凭什么不喜欢她?她自己都特别喜欢自己,那么生动,那么有趣,陈茉从来自信极了,可是现在呢,现在怎么办?
  她不完整了,她碎掉了,坏掉了,她不外向了,她不有趣,不生动了。
  周遇会发现的吧,总有一天。
  他现在已经察觉到异常,还在用关心努力使她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但是没有用的。
  裂痕已经产生,无法被抹掉了。
  没有用的。
  只是陈茉做不到对周遇说出这句实情,没有足够的勇气坦率地展现自己糟糕的 B 面。
  陈茉自己成为了自己的赝品,每天都在恐惧周遇发现货不对版的那天,她更加敏感而细致地观察他,试图未雨绸缪。
  在周遇疲惫和厌倦之前,她一定要抢先离开,避免被狠狠伤害。
  周遇已经成为溺水的陈茉唯一能够抓住的救生圈了,所以她更害怕自己受到伤害以后彻底一蹶不振,成为被最后一根稻草压死的驴子,真的从楼上跳下去。
  观察得越多,陈茉越发觉得,周遇最近有点不对劲。
  不是因为加班太多,也不是因为回来之后还总是抱着笔记本,而是因为经常微微蹙起眉毛发呆,又或者几乎都在避开陈茉接电话。
  除了电信诈骗和买商铺卖楼先生您好最近有资金需求吗之类的骚扰电话之外,周遇的电话很少,要么是工作电话,要么是父母,偶尔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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