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遇是不是疯了,她追到卧室门口,人是懵的:“周遇……你在干什么。”
周遇厉声把她拨开:“让开!”
然后是浴室,瓶瓶罐罐砸下来,叮叮咣咣的响,周遇的怒气之盛是陈茉从来没见过的,她不敢去拦,徒劳地跟着转来转去,周遇粗暴地塞满箱子,随手拉上,拖着陈茉的胳膊推向门口,冷冷道:“你走吧。”
陈茉也想推开他,但是推不动:“我自己的东西我自己会收,我明天再走。”
“出去。”
周遇拉开门提着陈茉的胳膊连人带箱子把她推了出去。
“你总是这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全凭心情,把我当什么?!”
“不是的……”陈茉慌了,“周遇!”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陈茉使劲拍了两下。
没有任何动静,她傻乎乎晕乎乎地面对着坚硬不语的防盗门,感觉自己像做梦一样。
被赶出来了。
眼泪汹涌而至,陈茉放声大哭,哭到根本站不住,蹲下来可怜兮兮地抱着箱子,大声嚎啕,像个小孩子,大概只有几秒钟,门打开了。
周遇的影子和姿态一起垂下来,笼罩住陈茉。
“进来。”
他动作轻柔地想要拉起她的胳膊:“进来吧,茉茉,进来哭。”
“对不起。”
他又说。
“你怎么能这样。”陈茉委屈地要命,越发崩溃,紧紧抱着箱子,哭湿了一片,“我爸那天就是这样把我扔出去的,你怎么能一样,你怎么也这样!”
“对不起。”
周遇也蹲下来,或者叫单膝跪下来,偏头看她,轻声细语地用掌心接住眼泪擦掉。
“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那样说,不该赶你出去。”
“我是气疯了,但是再也不会了。”
“你要是真想分手,就好好告诉我理由,我不缠着你,好不好?”
“别又突然扔下我,别这样,陈茉。”
陈茉哭得快缺氧,用手背抹掉泪水,呜咽着,一抽一抽地说:“反正你都已经觉得很累了,以后会更累,我何必等你彻底烦我,再说……再说你爸妈等着你结婚,我又……我又不能……确定……”
“……能不能跟你结婚。”
“我爸妈的事等会再说。”周遇皱了皱眉,有点茫然,“我什么时候说过累了?”
陈茉暂时停止了一会儿啜泣,吸了吸鼻子说:“就是你和罗罗讲的。”
罗罗是周遇的发小,一起长大,来江城玩过一次,所以陈茉也见过,是关系很亲近的朋友,陈茉看到的微信对话就是周遇和罗罗说的。
“我在抱怨易丽芳的事啊,和你没关系!”周遇无奈说道,“她学东西太慢,我想到要带她去驻场就头疼,一个月!要相处那么久,一直迁就她,不知道要多做多少活,当然觉得累,你想想我最近加了多少班,是不是?”
陈茉的眼泪止住,心虚地辩驳:“那你把前面的聊天记录全都清空了干什么。”
周遇叹了口气。
“我确实怕你多想,之前为易丽芳吵过架,你反应那么大。”
陈茉把脸贴在膝盖上不说话,不哭了,但是红着眼睛把视线偏到另一边去了。
周遇掏出手机就要塞进她手里。
“你现在打语音问罗罗,这么突然我哪来得及对口供,你直接问他。”
陈茉缓缓推开他的手。
周遇急了,拨通语音说了两句,然后强硬地把听筒贴在陈茉耳边,陈茉听完,抢过来赌气按掉通话,扔给周遇。
周遇又叹了一口气。
“结婚的事从两年前说到现在,我早就知道,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接受,陈茉,你知道我愿意接受,心甘情愿的,没有谁强迫我,怎么突然开始纠结这个?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分手?”
“我状态很不好,不,是很差,我现在就是这样,小心眼、不愿意沟通,什么话都不想说,每天都很丧,负能量好多,总是多想,幼稚,不懂事,二十六岁了,什么都不行,我不想再谈下去了,我不想耽误你。”
周遇顿住了,认真消化了一会儿陈茉这话。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突然抿嘴轻轻笑了一下,说:“你耽误我两三年,现在说不想耽误我,真有你的,那时候怎么不怕?我都跟你说了不合适。”
陈茉把脸转过来,还是贴着膝盖,小声说:“我那时候不是现在这样,我那时候比较好。”
“好在哪里?你对自己滤镜也太深了。”
陈茉震惊地愣住。
周遇起身,然后双手撑着膝盖屈身,从高处看着陈茉,陈茉蹲在他旁边,像一只蘑菇。
他再次开口,冷静而平静地说着以前从来没说过的话,也是陈茉从来没听过,做梦都没想过会从周遇嘴里说出来的话。
“做事只考虑心意不考虑后果,任性,总是一时兴起,突然就要去吃这家那家,点一堆,尝一口不好吃就不吃了,非要大半夜去看电影,也不想想一个人走夜路多危险,我不陪你怎么办?做什么事都有莫名其妙的原则,道理一套一套的,一讲就讲半个小时,还霸道的很,不听就不理我。”
周遇很少说这么长的话,而且明显意犹未尽。
“首先只考虑自己怎么想,不管别人怎么想,我当初说不合适,你说你觉得合适,到底是考虑过了才说合适,还是完全不想考虑那么多,只是不服气,只想先搞到手再说,嗯?陈茉!你自己心里清楚。”
陈茉紧紧抿着嘴。
原来他都知道。
原本他从一开始就全都知道。
周遇根本就不是兔子。
周遇看着她说:“耍流氓。”
陈茉吸了吸鼻子,开始从伤心的感觉过渡到生气了,继而变成了愤怒,被人戳了痛脚。
“既然你都知道,既然我缺点这么多,那你还说喜欢我!”
周遇舔了舔嘴唇,轻轻叹了口气。
“每个人都会有缺点,我的缺点照样很多,我喜欢你,不是喜欢你的优点,也不是喜欢你的缺点,一个人怎么能被这样切开?茉茉,我确实不像你,那么有逻辑,想得那么清楚,分析得那么好,我说不出来为什么,但是我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我心里的感受。”
“我喜欢你,不管你是什么样子,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
周遇用温暖的掌心轻轻地覆住陈茉的头顶。
“我喜欢你,所以想和你在一起。”
“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好不好,告诉我怎么样才能帮到你,好不好?”
周遇的语调太轻柔,带着淡淡的笑意,融化掉了陈茉费心筑起的最后一道抵抗的堤坝,她忍不住把内心最深最迷茫的恐惧说出来,像一滩软泥一样,狼狈地流淌出来,根本就不成形状。
“不要对我这么好。”陈茉低声啜泣着,“你对我越好,我越是难受,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好像现在就是没有办法承受其他人的任何情绪,坏的不行,好的也不行,我知道你在关心我,周遇,我也很想给你一点反馈,但是我没有力气……我做不到,和任何人待在一起相处我都觉得压力好大,哪怕是你也一样,所以……我们分手吧。让我一个人待着,别管我了,我要一个人待着,”
“你怎么会……这样想?发生什么事了?”
“有很多事,但都不是关键因素。”陈茉说,“不是哪件具体的事让我变成这样的。”
“我高三的时候也有过一阵子这个状态,可能跟我爸妈有关,去看过咨询,没什么用,暑假一个人待了两个月,谁都不理,然后就去北京上大学了,然后就好了。”
“所以我现在只想切断所有关系,一个人待着,也许就会好了。”
周遇想了很久,没出声,然后用很轻很轻,害怕惊吓到雏鸟的声音低声问道:“茉茉,你是不是生病了?”
“你是想说抑郁吗?我不知道。”陈茉说。
“我给你的压力很大吗?”
“不是你的问题,不是哪个具体的人的问题。”陈茉的眼泪再次落下来,但这次只是很平静地留下来一滴,她麻木而突兀地说道,“只要和人接触,我就很想死。”
“这话我怎么和你说?”陈茉说,“你问我为什么想分手……我怎么和你解释为什么?你很好,是我出问题了,我的问题,再说……要是我突然和你说,我好想死,你也理解不了吧?”
“我知道了。”周遇直起身体说,“那我同意。”
他声音不对,陈茉抬头看他一眼,周遇的眼圈全红,咬着牙向陈茉伸出手:“先进去吧,明天再走,或者周末再走。”
一滴小小的水液滴在他的手背上。
“你别难过啊!你别哭。”陈茉跳起来抱着周遇,声音发颤,“我和你说这么多,就是想让你别难过,怪我就行,是我的问题!你继续对我生气吧,别这个表情……”
她着急起来,不知道怎么哄:“你不想分手我们就不分,不分了,对不起,周遇……”
“我们可以不在一起,但是什么事都会过去的,别想不开,好好活着。”周遇哑着嗓子说,“你没有问题,不是你的问题,陈茉……都会好起来的,你会好起来的。”
“只要你……好好活着。”
陈茉紧紧抱住他。
又一小颗眼泪流进陈茉的脖子,落进她心里,她心里疼得发涨,轻轻揉捏着周遇的黑发发尾。
她重新下了新的决心。
“明天陪我去医院吧。”过了很久很久,陈茉说。
“也许我真的是生病了。”
周遇点点头。
“好。”
“如果我是生病了,那说不定能够治好,我努力……我一定努力,好不好……我会好起来的,我想好起来。”
周遇眼眶酸涩,摸了摸陈茉的头发。
“我相信你。”
第76章 想要得到必须付出
陈茉和周遇两个人都请了假,去的是一家综合三甲的神经心理科,陈茉配合医生检查和问询,还做了量表,出来的结果是轻度抑郁倾向,没有躯体症状,也不用用药。
医生说是正常的,现代人生活压力大,许多人都会出现类似状态。
周遇松了口气,认为这是个好消息,但是陈茉竟然觉得失望。
原来我没有得病,陈茉心想,我连病都得不上。
那怎么办呢?
难道就让她一直想死,然后想开一点,然后就好了吗?
陈茉昨晚刚刚被激起的一点心气和斗志,又茫然地消散了。
医生建议陈茉做至少一个周期的心理咨询,陈茉看着价格有点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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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随着现代社会的认知发展,虽然普遍都能认同抑郁症是一种“疾病”,但是潜意识里还是很难和“真正的”疾病等同,其发病原理也很复杂,有生理性的有心理性的,情况各异,学界和民间都没有统一定论,大家各自一套说辞,关于应对和治疗方法,也都有自己的理解和想法。
如果得了肺炎,那是一种可被治愈的“疾病”,当然要投入精力和金钱住院治好,又或者说如果测量结果是重度,开了药,陈茉才会有一种自己“得了病”的实际感觉。
但是现在这个情况就让人很纠结,又说是正常的没有得病,又说建议咨询,陈茉脑子里开始反复出现赵本山老师的经典小品台词。
――用谈话的方式进行治疗,叫做“话”疗。
高三的时候陈茉的状况同样很差,有过激发言,甚至半夜爬上天台,因此被父母带去做过咨询,但当时的那位咨询师没有给陈茉留下什么印象,也没有产生什么实质性的良性影响,还被杨兰吐槽说,聊聊天也要收这么多钱?
医生看出了陈茉的犹豫,拿过来一张传单:“要不要你看下这个项目?费用只需要三分之一。”
陈茉拿过来一看,是一个心理学项目,印着某个高校的 LOGO ,估计是哪个课题小组在做的科研课题,只要能够同意将自己的访聊记录以匿名的方式公开就可以报名参与。
医生说:“我觉得你还挺适合,表达能力蛮强。”
陈茉笑了一下:“哦,可能因为我是做宣传的。”
“那你了解一下,好吧?做这个的是我师妹,非常专业,她亲自参与,不会让没执业证的学生谈的。”医生点了点传单,“有需要就直接打电话。”
“好,谢谢医生。”
坐在周遇车上望着窗外吹了十几分钟的风,陈茉最终还是拨通了电话。
试试吧。
咨询师发来的地点位于某高校的分校区,非常偏僻,离市区边缘还有半小时车程,陈茉精力不济,晃晃悠悠地睡着,等她醒来时,发现周遇把车停在了一片鸟语花香的湖边。
垂柳弯在水面与自己的影子对视着,有一种照影自怜的隐喻感,陈茉睁开眼四处看了看,四栋教学楼环抱着这片小湖,间或有学生骑着自行车路过,除此之外十分安静,看来并不是主要教学区。
“怎么不把我叫醒?”
“看你太累了。”周遇说,“能睡一会儿就睡一会儿。”
陈茉看了看时间,一下子弹了起来。
“我靠迟到了!”
陈茉飞奔下车,无头苍蝇地找了半天才找对办公室,喘匀了气敲门,听见里面响起一个很温和很好听的声音:“请进。”
陈茉推门进去,办公室里面只有一个人,她自报家门后马上道歉,解释自己为什么晚了半个小时。
咨询师穿着很日常的一套便服,是一位约莫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性,长相和气质很平静,用平静这个词来形容一个人真的很怪,但是当下跳进陈茉脑海里的就是这个词。
她并不亲切,嘴角也不挂着微笑,但也不严肃,不会让人望而生畏,没有表情的时候不会让人觉得惧怕, 也不会让人觉得放松,一双圆眼睛,眼角有细密的纹路,脸型不尖也不方,唇色既不淡也不深,简单盘着头发,插着一支笔。
咨询师对陈茉道歉的反应是――没有很大的反应。
她没有用微笑来缓和,也没有调动出其他表情来指责陈茉,只是摊开笔记本,说:“坐吧。”
“我们约好了是两个小时,从两点钟到四点钟,我的这段时间就是留给你的,要怎么使用是你的自由。”
“那我有个问题想问。”陈茉说,“如果我爽约不来,你会怎么样?”
咨询师平静地回答说:“我会坐在这里,什么也不做,直到我们约定的时间结束。”
“为什么。”
“我的这段时间就是留给你的。”咨询师重复了一遍,“要怎么使用是你的自由。”
陈茉点点头,顺从地坐了下来。
她从来没有获得过他人这么彻底和完整的注意力。
在陈茉坐下来之后,咨询师紧闭门窗,拉上了办公室的窗帘,调节好灯光的颜色和温度,提供对应的饮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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