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祖母已经年迈,却还要辛苦操持家业,经营铺子,这些年的艰辛辛苦,却无人为她分担,薛雁更觉得心中百感交集。
“二小姐可总算是回来了,老祖宗等二小姐很久了。”
原来薛老夫人见薛雁迟迟未归,便派了陈妈妈前来寻人。
薛雁对陈妈妈行礼,随着她去往万寿院。在薛府,除了自己的海棠院,就数这万寿院她去得最勤。
入了院门,便听见一阵诵经声,薛老太太正在闭目诵经,手握金丝楠木佛珠,屋子里萦绕着一股浓郁的檀香味,好似身处佛堂。薛老夫人闭着眼睛默念,身侧站着一位美貌妇人随侍在旁。
那妇人便是她的生母余氏,虽年过四十,但一派柔弱天真,岁月也并未在她脸上留下痕迹,生得极貌美。余氏见到薛雁,亲切地同她打招呼,“雁儿回来了,快过来给祖母请安。”
薛雁赶紧跪下给薛老夫人磕头行礼,“雁儿见过祖母,祖母万安。”
“快坐到祖母身边来。”原本一脸严肃的薛老夫人见过薛雁之后,顿时喜笑颜开,目光中满是对小辈的慈爱。
但余氏知道她这位婆母对旁人都是一副不假辞色的冷脸,为人极其严苛,公爹早亡,婆母独自抚养儿子长大,督促薛远读书考取功名,独自支撑家业,后来薛远官至右相,这偌大的相府都是薛老夫人一手打理。
府中大小事务都是薛老夫人说了算。
薛老夫人独掌管家大权,将府中的各项事务料理料得井井有条,同时还经营着几间铺子,对已对人都要求极为严格。这些年来,余氏对薛老夫人也是又敬又怕,晨昏定省一次也不敢落下。
许是薛老夫人年迈,难免觉得精力不够,倒是极少插手孙辈管教之事,平日也不要求几个孙子孙女到万寿院请安。
但自从薛雁被寻回后,她便时常让薛雁到院子中来,教她一些管家看账之类的日常事务,倒似对薛雁格外上心。
余氏不知为何那个从乡野间寻回,礼数还不周全的小女儿竟能得婆母如此看重。
“今日巡铺子可有收获?”薛老夫人将佛珠缠在枯瘦的手腕上,拉着薛雁的手,慈爱笑道。
余氏出身高门,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认为女子应当同长女薛凝那般,知书达理,精通琴棋书画,不该染了一身市井气。
当薛雁被寻回时,见她举止粗陋,行事随心所欲,难免觉得不满。余氏便一心想要纠正她不得体的言行举止,好将薛雁培养成像长女那般的大家闺秀,可终究小女儿多年流落在外,习惯已经养成,再无法扭转她已有的性子习性,学不像薛凝那般大家闺秀应有的礼数气质。
虽说她疼惜小女儿在外流落多年,但对于薛雁的某些习惯和举止仍是不喜,更是不许她再外出做生意看账本。
听说薛雁今日外出是为了巡铺子,她在心里对婆母有些埋怨,“老祖宗,雁儿从前流落在外,沾染了一身商贾的习气,如今已经回归相府,身为官家贵女,实在不便再做这些有失身份体统之事,还是应该在家学习礼仪规矩才是,以免今后出嫁,会被婆家不喜。”
薛雁从小跟着义父走南闯北,最怕被人拘束,最烦的便是被束缚在府里学规矩,母亲虽性子温和,对她也颇为关心,但对行商做生意有颇多偏见,不喜她看账本,更不喜她外出经营打理,她只得瞒着母亲偷偷的看。
薛雁还未说话,薛老夫人便皱起眉头,冷笑一声,“学那些无用的能做什么!”
见婆母话语中有了怒气,余氏觉得心中委屈,却不敢违背婆母的意思,低声道:“老祖宗,京中有头有脸人家的女儿不都是学的这些吗?”
薛老夫人最不喜余氏那迂腐没主见,人云亦云,软弱无能的性子,几个儿女也都被她教的不成器。
倒是薛雁一身灵气,心思活络,又是管家理财的好苗子,万不可再将她教成像她娘那般迂腐不知变通,性子柔弱,唯唯诺诺没主见的模样。
薛老夫人冷笑道:“若是你能懂得这些,倒也不必让我这个半截身子都入土之人,还要操劳这一家老小的衣食住行。”
薛老夫人这几句话说得毫不留情面,余氏脸红一阵,白一阵。她顿时羞愧难当,哑口无言,跪在薛老夫人的面前,“老祖宗,是我的不是。”
薛雁见母亲红了眼圈,眼眶中饱含泪水,实在于心不忍,她抓住祖母的衣袖,摇着她的手臂,靠在薛老夫人的肩头,“祖母,我同您说说铺子的事,您别动怒。”
“好。”薛老夫人说完冷眼看向余氏,“起来吧。我也不是那刻薄之人,当着女儿的面说跪就跪,成什么体统!”
余氏擦干眼泪,低声道:“儿媳不敢。”
“快同我说说,今日巡铺子可有什么收获。”薛老夫人不再理会余氏的情绪,专心听薛雁说铺子的事。
薛雁凑得近了些,低声道:“想必祖母也早已怀疑珍宝阁不对劲,这才派孙女去巡铺子,孙女说的可对?”
薛老夫人眼睛一亮,见薛雁如此聪慧,远胜其母,倒有几分像当年的自己,顿觉十分欣慰,越发想将她放在身边教导,用赞许的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那雁儿这一趟可发现了什么?”
薛雁正色道:“李代桃僵,以次充好。用低劣的商品当成稀罕珍品售出,从中赚取差价。”
薛老夫人拧眉思索了一会,这间珍宝阁位于西市最热闹的地段,她几次派人去暗中查过那间铺子,都未发现什么破绽,可前来购买首饰的客人络绎不绝,利润却仅有五千两银子。
甚至不及与珍宝阁隔了一条巷道,且并非位于热闹地段的那间瓷器铺子和字画铺子。
她便怀疑这珍宝阁有蹊跷,但又没有头绪。
“雁儿继续说下去。”
薛雁又道:“价值二百两的簪子,却以五百两的高价售出,便可净挣三百两银,而真正价值五百两的簪子却积压在仓库中,形成商品滞销,无法售出的假象,有人从中得了银子。”
“原来如此!”薛老夫人一掌拍在桌案,怒道:“没想到钱松竟如此大胆!”
那钱掌柜是余氏的姐姐介绍的人,先前在薛府当差,后来因为人机灵,又会算账,便由余氏举荐去珍宝阁当掌柜,钱松每年都暗中给余氏送来时新的锦缎和首饰,极善钻研,又会笼络关系。
余氏对此人十分信任,虽说她不懂做生意的门道,但也听明白了是钱松在暗中捣鬼,惊讶之余,更觉得不可置信。
“雁儿会不会是弄错了?那钱掌柜是姐姐介绍的人,也算是知根知底,想必是不会做出私吞银子这等胆大妄为之事!”
薛老夫人连连冷笑,冷眼看向余氏,她这个儿媳性子软,耳根子更软,又极信任娘家人,属于被人卖了还替别人数钱的那类人。
余氏出身言情书网,父亲是翰林院大学士,母亲也出身名门望族,被养的性子单纯,遇事不知决断,又不会识人。
后来嫁给薛远之后,掌家管事都由婆母一手操办,再加上生得美貌,性子温柔,颇得夫君疼爱,事事都替她扛着,就像养在暖阁中的花朵,不见风雨,被保护得太好了。
见婆母发怒,余氏的声音越说越低,“儿媳觉得要总拿出证据,免得误会了好人。”
薛老夫人这下并未反驳,而是问薛雁,“雁儿,你的母亲说的对,眼下要有证据指认是钱松以次充好,贪了银子。”
薛雁点了点头,看上去已有了把握。
薛老夫人笑道:“难道雁儿已经拿到了证据?”
“没有。”薛雁如实回答,“那钱松实在警觉,怕被我发现,便以拿错了为借口,换了以次充好的首饰。不过孙女有办法拿到证据。”
薛夫人心中大喜,“雁儿快说。”
薛雁想起了自己白天去茶摊喝茶,见到树荫下停着的那些软轿,又从珍宝阁前人来人往的贵妇人之中见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便想起初入京城时,母亲为了培养她名门贵女的气质,曾带她赴各府举办的宴会,几位尚书大人的官眷也是珍宝阁的常客,因此她心中便有了主意。
“珍宝阁可推出一些新品,挑选一些常年在珍宝阁买首饰的夫人,咱们来个以旧换新,如此一来也可维系那些常年光顾珍宝阁的老客人,也可收回从珍宝阁售出的首饰。倘若售出的首饰没有问题,也可洗刷钱掌柜的嫌疑。至于那些回收的旧首饰也可再加工后打造新品后再次售出,于咱们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失。倘若那些首饰有问题,咱们悄悄换回,客人们便不会知晓从珍宝阁中购买的是次品,便也不会影响珍宝阁的名声,也可一举两得拿到了指认钱掌柜的证据。”
薛老夫人满意笑道:“雁儿此举真是妙啊!如此也可降低咱们珍宝阁的损失,雁儿果然聪慧。”
薛老夫人更是难掩对薛雁的喜爱,高兴说道:“如今雁儿一回来,咱们薛府终于有了指望了,从今日起,雁儿便来万寿院协助我管家料理铺子。”
见儿媳余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满地道:“你不许阻止,更不许用你再用那些陈旧迂腐的规矩道理约束我的雁儿。”
余氏见婆母下了命令,不敢再多说什么,以免惹得婆母不喜,“既然是老祖宗的吩咐,儿媳万不敢违背母亲。”
见余氏并未反对,薛夫人稍微缓和了语气,“不过还有一事需由你来做,你素来同几位尚书家的夫人有私交,就由你去换回那些首饰。”
“是。儿媳一定办妥当了。”
薛老夫人看了眼低眉顺目的余氏,“今后少与你姐姐来往。”
余氏自从嫁入薛府,丈夫虽对自己宠爱有加,但婆母却总是这般性子严肃,看不上她的行事,动不动便随口斥责,府里只有一个妾室茉姨娘,那茉姨娘曾是她的洗脚丫头,她也瞧不上茉姨娘卑微的出身,在偌大的相府她竟找不到一个与她性情相投之人,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她先后生育了长子薛燃,次子薛籍,后又生下薛凝和薛雁双生姐妹,虽说茉姨娘也生下薛况,但却是个不着调的纨绔。自然难以撼动她正妻的地位。
年轻时她总想着争掌家大权,被薛老夫人发现后,教训了身边唆使她的人,她自知不是婆母的对手,加之丈夫只听婆母的话,她自讨没趣,后来慢慢断了这个念头。
至此,她便时常回娘家找母亲和姐姐倾诉,后来薛远官至右相,便越来越忙了,陪她的时间也更少了,她便经常去找姐姐陪她说话解闷。
偶尔同姐姐说说府里的事,那钱松是姐姐的奶娘徐妈妈的儿子,也是姐姐极为信任之人,是派来帮她的。
如今尚且没有证据证明是钱松在暗中捣鬼,婆母便如此武断竟不许她和姐姐来往,就算钱松有问题,姐姐应当也不知情,她的亲姐姐难道会害她么?
余氏看着婆母那张冷脸,心里越想越委屈,“姐姐介绍钱掌柜只是为了替我们薛家分忧,目前尚且还不知钱掌柜是否有问题,便是他有问题,那必定与姐姐无关,姐姐也是一片好心,真心想要帮我。”
薛夫人拧起眉头,“哼,不服是吧!等查明真相,定便叫你心服口服。”
眼见母亲又被斥责,薛雁两边相劝,劝得祖母平息怒火,余氏又哭哭啼啼,便又去劝母亲,真是手忙脚乱,心力交瘁。
这时,府中下人来报,“大小姐回来了。”
余氏此前一直担心薛凝进宫会选为宁王妃,听说长女归来,想知晓长女是否当选,这才止住哭泣,告别婆母离开万寿院。
余氏走后,薛老夫人将薛雁拉到身边坐下,“听说雁儿今日买了一张价值三百两的琴。”
薛雁见福宝低着脑袋,不自然地搓着衣角,便知她被陈妈妈套了话,说出了自己去大雅琴行为二表哥挑礼物的事,不禁脸一红,老老实实回答,“是。”
薛老夫人笑道:“我记得你并不喜弹琴,也不喜音律,难道是为了明日谢家二郎的生辰宴?雁儿喜欢谢玉卿吗?”
第7章
薛雁心想什么都瞒不过祖母的眼睛,她赶紧摇头否认,眼底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落寞,提起谢玉卿,她满面含羞,轻咬着嘴唇,“二表哥曾于我有恩,一直没找到机会好好谢他,明日是他的生辰,我便想着送他一件礼物。”
谢玉卿和姐姐才是一对,他们情投意合,早已心意相通,她喜欢谢玉卿,那也是她一厢情愿的单恋,长久以来也只敢将心思小心翼翼藏着,从不敢显露半分。
薛老夫人笑道:“谢家二郎一表人才,相貌俊朗,自然讨人喜欢。若是喜欢,却不想着去争取,久而久之会成了心病。雁儿难道就甘心一直将心思藏着,不想知道谢家二郎是如何想的吗?”
从万寿院出来,薛雁一直在想着祖母说的话。
既然喜欢,便光明正大的说出来,倘若不能如愿,也可从此放下,从头开始。
难道还打算藏在心里一辈子都不说?拿不起也放不下,拖泥带水,当断不断可不是她的行事风格,可偏偏面对感情之事,她却犯了糊涂。
于是薛雁在心底暗暗下定决心,明日一定要借送琴的机会,试着对二表哥表明心意。
想到明日便能见到二表哥抚琴的神仙风姿,她却是辗转难眠,夜不能寐。想对月祈祷二表哥定会喜欢她挑选的礼物。
但外面却漆黑一片,雨打屋檐,沙沙作响,整夜未停。
薛老夫人站在窗边听外面的雨声,陈妈妈为她披上一件薄披风,感叹道:“老祖宗,二小姐可真您像当年啊!她是那般的聪慧,有灵气,遇事有决断。”
薛老夫人也带着欣赏的眼光,很赞同陈妈妈的话,“这些年雁儿虽流落在外,但许怀山将她教养的很好,她母亲性子太软,遇事没有主见,是指望不上的。好在老天爷将她送到了我的身边,让我有了好帮手。今后我也放心将薛家交给她。”
陈妈妈暗暗觉得吃惊,没想到老祖宗竟然想得如此长远,竟已经打算将整个薛家都交到二小姐手里。
薛老夫人轻咳了一声,“人老了,身体也越来越差。只怕过两年我就会撒手去了。若是雁儿能拿到钱掌柜私吞银子的证据,我便借此机会将管家权交给她。”
薛老夫人虽然年迈体弱,但却耳聪目明,听见从东边的院子传来阵阵喧闹声,叹了口气,道:“老大整日和一帮江湖骗子鬼混,老二虽饱读诗书,却是一股子书呆子气,老三是庶出,纨绔子弟一个,薛凝同她母亲一样,空有才名,实则全无城府算计。若有遭一日,薛府的荣耀不再,能靠得住的也只有雁儿一人。”
陈妈妈觉得老夫人这两年老得特别快,身体病弱,脚步蹒跚,管理这一家子的重担都压在她的身上,将她原本笔直的脊背压得弯曲变形,不禁湿了眼眶,老泪纵横。
她希望老夫人不要看错,薛雁真的能够独当一面,接管整个薛家。
“老奴扶您进去吧。这雨越下越大了。”
薛老夫人突然说道:“明日武德候府的寿宴让薛凝不必去了,宫里该来消息了。”
虽说薛凝和谢玉卿的关系并未挑明,但两家是远方表亲,长辈自然也知晓他们之间的事,觉得两人郎才女貌,甚是般配,甚至默许了这门亲事。可没想到突然生了变故。月妃竟然选中了薛家和赵家,打算从两家中挑一位为宁王正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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