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醒来,青玉就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一脸神秘。
“小姐,出大事了!
您猜怎么着?”
她偷偷凑到谢瑶耳边。
“奴婢听说萧夫人昨儿也来了护国寺,午后在清园散步的时候,不知怎的得罪了太子殿下,被殿下罚去挖荷叶。
谁料萧夫人昨晚到了那荷池失足落水,天昏沉沉的也没个人注意,直扑腾了好一会才被人拉上来,回去就染了风寒。”
谢瑶听着,想着染了风寒也不算什么大事,上个月她被萧夫人以赏花名义喊去相府,然后被晾在外面一个时辰,那时正是大雪天,她一个人坐在正堂,连盆炭火都没有,回去就高热了整整三天。
哪是赏花呢?是赏她的乐子还说得过去。
谢瑶心中介怀着,此时听说她落水染了风寒也不大在意,谁料还没等想完,又听见青玉说。
“说是烧了一夜将嗓子烧坏了,以后怕是难出声说话了。”
什么?
谢瑶错愕地回过头,握着螺钿梳的手收紧。
“怎么能把嗓子烧坏?”
且不说护国寺里就有大夫,寻常高热怎么也不至于把嗓子烧坏了。
“奴婢不知道呢,萧夫人醒来就匆匆坐上马车回去了,只怕是要回京寻大夫看。”
青玉可一点不心疼她。
“也许是作恶多端,老天爷也看不过去呢。”
青玉不知道昨天的始末,可谢瑶却比谁都清楚。
那荷池至多也不过及腰的深浅,怎么会落水一炷香的功夫就烧坏了嗓子?
她心中正想着,外面忽然有人来报。
“太子殿下请谢小姐过去一趟,说是您有东西落在那了。”
昨日雨停,今儿难得有了个好天气,谢瑶踏进院子的时候,年轻的储君正站在院中,修长的指节拨弄着手中的珠串,光线顺着长廊映在他有些俊逸疏和的眉目,将面容上那一丝苍白的孱弱也照得清楚。
长身玉立,如圭如璋,一举一动赏心悦目。
“太子殿下。”
谢瑶垂首行礼。
“昨儿谢小姐走得急,有东西落在孤这里了,孤一直等着谢小姐来拿。”
顾长泽伸出手,拿出那串珠串。
她本以为是落在了路上,想着就这样丢了也好,之前与萧琝有牵扯的东西,总不能一直留着。
没想到竟是落在了凉亭里。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顾长泽也不急,清浅的目光顺着落在她身上,将她的神色与犹豫皆收之眼底,才笑道。
“不来拿吗?谢小姐。”
那红玉珠串搁在他手心,在阳光下散发着璀璨的光,谢瑶往前走了两步,与顾长泽指尖相触,将那珠串取走。
虽是春日已见了暖,顾长泽的指尖还是那样冰凉,听闻他不大受得住冻,东宫是一年四季短不了炭火。
谢瑶垂首道了谢,犹豫片刻还是关怀道。
“殿下若是春夏也畏寒,臣女那里有一帖之前父王常用的方子,可让太医院取走看一看可有用。”
“谢小姐还懂医术?”
“臣女并不精通,但臣女外祖一辈有人懂些医术,父王曾因为小时候的病根也畏寒,后来母妃寻来了方子,慢慢治一治也见了成效。”
顾长泽听罢怔愣了片刻,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道。
“进来说吧。”
屋内早摆的有炭火,顾长泽在外面吹了一阵冷风,下人忙往他身上披了个大氅,两人落座,顾长泽亲自续了茶递过去。
“尝一尝,今年春节收的新雪。”
“殿下自己煮的吗?”
谢瑶接过茶盏,便闻到那新茶的清香,一看便知道煮茶的本事极好。
顿时有些惊喜。
她大了一些便喜欢喝茶,尤其喜欢冬日去收新雪煮茶,只是今年家中惊变,她也没心思侍弄这些,没想到顾长泽竟也喜欢。
瞧见她眼中的惊喜,顾长泽不动声色地勾唇。
“孤养病的时候也闲着,便学了些煮茶的功夫,不算很好,谢小姐不笑话孤就是。”
“怎会。”
谢瑶连声摇头。
她心知这不过是顾长泽自谦之词,何况这茶香清悠火候正好,旁人要学上四五年也不一定能成,自然是极好。
她端起茶抿了一口。
“之前家中的方子是西华县外祖家一位神医送来的,臣女也不知道是否对您的病情有用,殿下届时必要先让太医看一看。”
“谢小姐有心,孤已经很是感谢,只是孤的病也不是一日两日,早不抱着什么盼头了。”
顾长泽不甚在意地摆手。
“若是无用,谢小姐也无需太在意,孤的病情心中有数,指不定撑到哪一天……”
“殿下天潢贵胄,洪福齐天,必定长命百岁,莫要说这些话了。”
他话没说完,谢瑶便皱眉。
与顾长泽相处的几次,这位年轻的储君君子之风修养极好,且昨日才在凉亭内帮过她,不管日后如何,谢瑶总不愿这样的好人没好结果。
她的语气难得在温柔中夹杂了几分急促,话落连谢瑶自己都怔愣了一下,又连忙解释。
“臣女失言……”
顾长泽显然也怔愣了一下,片刻后回神,攥紧了手中的杯盏。
谢瑶低垂着头,没注意到他看过来的神色,只听他笑了一声。
“三年前,曾有人与孤说过同样的话。
那是孤在边境打的最后一场仗,那场仗很难打,孤被困在一个山洞里,差点以为自己要活不下去的时候,也有一个人对孤说,孤该长命百岁。”
他目光悠长地看过去,手心也不自觉摩挲了一下杯盏,似乎在等着什么回答一般。
青烟缥缈,屋内安静了片刻,谢瑶问道。
“那后来呢?那人与殿下一同活下来了?”
顾长泽眼中神色暗淡下去,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谢瑶觉得他声音有些涩然。
“自然活下来了,她之前过得很好,只是如今似乎过得不大好,孤想……
罢了。”
谢瑶正听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她再看过去的时候,顾长泽已经不再说了。
“方子明日孤会派人去取,听说谢小姐今日便要回京,还是早些启程吧。”
谢瑶行礼起身离开,身后,顾长泽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久久未动。
他昨日收了珠串,就在等着谢瑶来取。
他在赌,赌昨日那番话有没有哪怕一丝用处。
*
而这边,谢瑶刚回了屋子,就瞧见青玉急匆匆地上前。
“小姐,府中管家刚刚着人来,说今儿舅夫人去了咱们王府,二房的小小姐冲撞了舅夫人,舅夫人命人打了她几板子,午后就开始咳血呢!”
什么?
谢瑶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备马回府。”
侍卫连忙赶来了马车,一路载着谢瑶从护国寺回了京城。
到城门口的时候已经入夜,马车正要越过城门入城的时候,不知道谁嚷嚷了一声,十几个侍卫哗啦啦地上前,长剑挡在了城门口。
“今晚城门落锁,不准再进了!”
落锁?
赶车的侍卫面面相觑,马车里的谢瑶也皱眉。
此时还没到宵禁的时候。
青玉在谢瑶的示意下开口问道。
“这会才戌时,落哪门子的锁?”
“我们只听命办事,总之说落了就是落了,不准再进了。”
当前的人嚷嚷完一挥手,几个侍卫将城门啪地一声关了。
青玉气得张口就道。
“你听的谁的命?你知道我们小姐是谁吗?没到宵禁的时候就敢随意乱关城门,你信不信明儿我们告到上面,治你们失职之罪!”
“什么失职不失职我们可不知道,你要真有那本事就去告,总之今晚已经宵禁,谁来了也进不去。”
侍卫嗤笑一声,有恃无恐地说道。
此时最多不过戌时一刻,离宵禁还有一个时辰不止,这侍卫张口说话竟敢这么嚣张?
谢瑶心中觉得奇怪,皱眉拦住了想继续跟他们吵的青玉,掀开帘子往外一瞧。
果然看见了一个熟人站在城墙上。
是萧夫人的小侄子。
她当即了然是怎么回事。
想必今日萧夫人回府说了这回事,整个萧家都恨着她,知道她今儿回府,当值的又是自己侄子,萧夫人岂能咽下这口气?
只怕就等在这堵着她呢。
可谢瑶还担心家中的堂妹。
堂妹虽与她甚少往来,但今年才十岁,那么小的年龄打了十板子,还咳血了,她若是不回去只怕要有危险。
谢瑶心中闪过几分怒意,突然觉得昨儿萧夫人那高热还是轻了,她抿唇急得厉害,却也深知在这跟他们吵起来也得不了好。
“绕路。”
她当机立断。
“可另一个城门离这可有好一段路程呢。”
青玉惊呼。
只怕他们一个时辰也难入京。
“那也要去。”
另一个城门是皇上亲信守着的,必定不会为难他们。
这一晚她等得了,家中的堂妹可不能。
马车很快调转了头,飞快地朝着另一边而去。
谢瑶在马车里紧紧地攥着手,面上染上焦急之色。
她只盼着马车快点,再快一点……
“吁——”
马车急促地刹住了步子,猛地停了下来。
谢瑶一时没防备,手臂撞在车栏上,吃痛闷哼了一声。
是跟对面的马车险些撞上了。
还没等青玉开口骂侍卫,外面一道清润的声音响起。
“怎么了?”
这声音?
谢瑶猛地掀起帘子,一路因为心中焦急,声音也染上了几分哑意。
“可是殿下?”
官道上月光照下,车帘被一只修长的手挑起,目若朗星,清姿明秀,正是下午才分别的顾长泽。
他瞧见谢瑶焦急的脸色和有些凌乱的发丝显然有些惊讶。
“这是怎么了?”
青玉忙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通。
话听到后半段顾长泽就微微扬眉,他没想到萧夫人受了苦,却还是这么不长记性。
心中想着,他从腰间抽出一块令牌递出去。
月色下,两人指尖相碰,谢瑶焦急的心在听到他话的刹那,莫名安定了下来。
“此乃孤的令牌,你带着去,上京城内可畅行无阻,必无一人敢拦你。”
第08章 8
“臣女……”
“快去吧,不必与孤言谢。”
顾长泽打断她的话。
片刻后,谢瑶的马车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身后,侍卫垂首问顾长泽。
“殿下的病情似乎又严重了,今晚还去冯医仙那吗?”
皎洁的月色照在顾长泽的面庞上,他拨弄着手中的玉佩,脸上的笑缓缓撤去。
“你说呢?
有人为难了孤的人,孤若不还回去,岂不是说不过去?”
*
谢瑶带着顾长泽的令牌到了城门口,城楼上萧夫人的副统领侄儿起初还趾高气扬地不准人放她进来,等谢瑶拿出了令牌,顿时便偃旗息鼓了。
等她马车入了城门,那副统领在身后唾了一声,骂道。
“这小贱人倒是有本事勾搭,本来想困她一夜让她冻死在外面也省事,这回算她命大。”
马车到了王府外,谢瑶从上面跳下来,一脸焦急地往里面走。
“人怎么样了?”
“奴才着人去请了大夫了,只是小小姐的情况不大好,才止住了咳血,现在人昏迷过去了。”
“你是怎么看的人?她说要打你便让她打吗?”
谢瑶一向温柔的音色里带了几分冷意,管家更是面色惶恐。
“那会奴才在库房算账呢,舅夫人来了后要进您的屋子,小小姐恰好来找您,瞧见舅夫人正拿着您的东西往头上戴,便说了一句不问即取跟贼偷子没什么两样,舅夫人一时觉得脸上挂不住,便以冲撞她为由命人打了小小姐。”
谢瑶的这个堂妹谢颜年前才没了娘,后来便跟着她继母住,可她继母对她并不好,每日只让她吃残羹冷炙。
去岁冬日的时候,谢颜饥饿得不行,大晚上偷偷跑出来找东西吃,踩空摔在了街边的石头上,被路过的谢瑶发现将她救下,两姐妹的来往才多了起来。
可谢瑶与她到底隔着一家人,总也不好插手他们家的事,便只能时常偷偷接济她一二。
谢颜年岁小胆子也小,加上她继母不喜她,二房地位不高,才给了曹氏恼羞成怒发作的理由。
谢瑶沉着脸进了内室,一眼看到那个躺在软榻的娇小人儿。
谢颜嘴里还说着胡话,谢瑶掀开被子,顿时被她后背上的伤吓了一跳。
“姐姐……姐姐……”
谢颜听见她的声音,恍惚地睁开眼,气若游丝地喊了一句。
“她拿你东西,我一时气不过……我……”
谢颜乖巧地靠在谢瑶旁边的枕头上,巴掌大的脸烧得通红。
这么小的人儿被打了这么些板子,谢瑶心疼得不行,连忙温柔哄了她几句,拿着帕子给她擦汗。
到底是怕出人命,曹氏下手还留了些分寸,只是谢颜本就身子娇弱,自然是扛不住的。
“大夫开了药,说先给小小姐煎上,身上的伤也留了涂抹的......”
“去将我屋内的玉明膏拿来。”
谢瑶打断了他的话,一边捏着谢颜的小手哄她。
“不疼了,姐姐喊大夫给你治病。”
“这便是奴才要向您回禀的第二件事。”
管家把头更低下去。
“今日奴才清点库房,发现月前您病倒在榻,昏迷了整整三日不醒,舅夫人曾以保管为由带走了咱们王妃留下的三十处庄子地契。
听说舅夫人呵斥了几个婢女不让与您说,奴才已经命人将那几个婢女一起捆了拷问了此事。”
谢瑶听完脸色已经不大好看。
“还有别的吗?”
谢瑶知道既然曹氏敢拿,就绝不会只拿三十处地契。
果然,管家看了她一眼,又道。
“还有库房的玉明膏,以及咱们王爷去年得来的心爱之物,是一方砚台,舅夫人说府上公子今年将要参加春闱,反正这砚台也没人用,不如一起带回去给公子用,也不算浪费。”
这砚台是她父亲心爱之物,自去世后便被她好好收着放在了书房,没想到她前几天昏迷不醒,这府中竟要乱了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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