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嫂嫂,我、我不是流氓!”
昌宁急急上前两步,忙想着将兜衣俸上,物归原主,刚递手,又觉得此举十分不妥。
顶着头皮发麻,昌宁只好连忙转回身,小心谨慎地把衣物放回了衣柜中。
“查出什么了吗?”
就在此时,秦陌冷冽的嗓音响起,迫切将昌宁魂飞天外的思绪,拉回了正事上。
昌宁肃然摇了摇头,“没有问题。”
话音一坠地儿,秦陌有些不可置信,蹙起眉间,语气凛然,“没有问题?这么香你闻不到?”
他一副嫌弃她学艺不精的臭脸,昌宁直接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沉吟了会,微红着脸,走向了兰殊。
“嫂嫂,冒犯一下。”
兰殊不明所以,只见小公主牵起她的手,俯首,隔着口巾,鼻尖挨了下她的手背,轻吸了口气,又抬手,缓缓拨开她挽至身后的墨发,朝她颈间,克制有礼地嗅了一下。
兰殊眼睫轻轻发颤,犹如蝶翼般扑闪扑闪。
幸而对方是个姑娘,不然她定要被这暧昧的动作,搅得浑身哆嗦了。
秦陌静坐一旁,晦暗不明地望着昌宁的动作,脑海间,梦中他抵着她耳鬓厮磨的画面一闪而过。
少年隐在广袖下的双手,几不可闻地蜷缩了一下,心口一下又一下地猛抽起来。
昌宁心有定论地问:“嫂嫂身上的香味,可是从小就有的?”
兰殊愣了会,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昌宁目中闪过深深的艳羡之色,回眸,同秦陌一本正经道:“真没有问题,也没人用香害你,这香气是嫂嫂身上自带的,沾到衣服上了而已。”
秦陌一副不敢苟同的样子,好似她纯属查不出来,搁这糊弄他。
好歹是华圣手的关门弟子,不过检测个迷香,她还不至于拿捏不准。
面对秦陌的质疑,昌宁冷哼了声,“不信我,你今晚自个闻闻不就好了。”
昌宁作为李乾的胞妹,大周唯一的嫡公主,自小被惯坏了,说话向来直来直往,不知忌讳。
秦陌被她这么一呛噎了话,面色紧绷,下意识,瞥了崔兰殊一眼。
兰殊垂下眸,不可避免的害臊,眼底却闪过一丝清明,应是已明白了他喊她过来的意图。
秦陌从不信邪,打开衣柜那会,便在心里笃定了衣柜的香味有问题。
尤其是她离开时,还特地进门,接触了衣柜。
要叫他查出来她敢对他下药不轨,他定把她轰出去。
不料,却是没问题。
难不成真的只是一时梦魇?
秦陌不信鬼神,历了场没头没尾的春梦,又如何能和什么前世今生想到一块。
他默不作声,静静审视着眼前的美人。
按理而言,换作寻常少女,遇到这种情况,早该觉得心虚慌乱,或是当真被他误会,心生委屈了。
她没有,除了脸上有些如遭了搜身一般的羞赧红晕,整个人静悄悄的。
历过生死的人,这世上大抵没多少事,能叫兰殊心惊胆颤了。
她垂首而立,心里只有一点纳闷。
上辈子,他虽在她死缠烂打后,被迫让她进了屋。
但两人也是相安无事,一觉睡到了天亮,并没有出现任何异常。
他也从没在意过她身上的淡香。
今晚,是怎么了。
兰殊百思不得其解,秦陌已经驱赶昌宁离去。
转眼,少年的长靴,伫立到了兰殊面前。
兰殊微抬起首。
秦陌神色略有不自在,但也没再揪着她不放,凛凛瞰了她一眼,负手而立,看向衣柜道:“这些衣服看着都旧了,我明天安排人,给你做过新的。”
看似是对于今晚误会的安抚与宽慰,兰殊察觉到了他口气中的一丝不信任,亦不反驳,沉默了会,敛衽颔首,“谢世子爷。”
她千挑万选带进门的这些衣服,为了衬出她的明媚,颜色都十分醒目瑰丽。
总是碍他的眼。
做过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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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陌最后还将主屋让与了她。
看似是愧疚于对她的诬蔑,实则只是避开屋里的香味。
兰殊却之不恭,站在门口,福身送他离去。
回眸,却见昌宁和傅廉,不知何时折了回来,悄然站在了她身后的长廊上。
望见少年铁了心留美人独守空房,完全不相信她的诊断,昌宁朝着秦陌的背影狠狠吐了个鬼脸。
转眸,望着兰殊独自一人站在门前,新婚之夜遭此羞辱,昌宁忍不住心疼美人。
姓秦的那混账玩意儿,刚刚还想直接叫人去太医院请太医过来。
幸好傅廉觉得不妥,及时把昌宁叫醒了来,不然这番兴师动众,新娘子的名声,以后往哪搁。
昌宁心里气他不懂怜香惜玉,却也不敢同兰殊道出实情,只得上前又恼又怜道:“嫂嫂别同他一般见识,他就是这个狗牌气!”
兰殊摇了摇头,似乎并不介怀地冲她提了提唇角。
小公主斟字酌句了会,还是生怕她头一天就忍受不了那狗东西般,忙不迭安慰道:“嫂嫂刚进门,还不了解表哥。他这个人心肠硬的很,若是对你一点意思都没有,肯定不会含糊。那日内务府拿来那么多女子的画像,他哪个都没看上,偏偏对你的默许了声,铁定是动了心的!”
傅廉与秦陌自幼相识,认同昌宁的看法,亦附和举证道:“世子妃可能不记得,去年梨园的开春宴,我们见过的。当时世子爷同臣上场打马球,您就在观赛台上。赢的时候,他难得朝女眷那厢席面回眸了眼,第一眼,就看向了您!”
傅廉说着,一双常年含笑的双眸眯起,露出颊边深深的酒窝,“太子爷当时还揶揄他,问他没事盯人家姑娘看什么,他居然还嘴硬,说‘她那么白,人群里跟道光似的,我看不到才奇怪’。”
不过今夜喜宴上,傅廉又拿这事调笑了新郎官,他却已是一副想不起这茬的样。
这个就没必要同世子妃说了。
傅廉想。
昌宁听了,在一旁吃吃地笑,“那他肯定是那会就留意到嫂嫂了,还不承认!嫂嫂你千万别误会,表哥他心里有你的!”
前一世,兰殊也是这么以为的。
以为少年初尝情滋味,自然冷淡被动些。
以为他眼里有她,只是心高气傲,不擅表达。
两人的床笫之欢上,他的确贪恋她的白。
甚至将床幔被单,统统换作了衬白的湖蓝色,将她横陈其间,揉捏她,就像捧着一朵无比柔软的云。
她曾以为他是动了心的。
可贪恋一个人的身子,与贪恋一个人是不一样的。
无论如何,兰殊收下了他们此时此刻开解的好意。
兰殊掩袖同他们一起笑了笑,状似完全信了他们的话,善解人意的,不会与秦陌计较分毫。
昌宁明显松了口气,纯真的面庞,满心满意都是盼着兄嫂和睦的样。
双方再寒暄了几句,见夜色阑珊,便不再耽搁相互的安寝。
兰殊回了主屋歇下。
毕竟是前世住过的地方,兰殊并不陌生,除去躺在榻上整理了一下意外重生的心境,她睡得还算安稳。
第二日,一大清早,梳妆打扮过,兰殊秉承新妇之责,前往书房,伺候秦陌起床。
两人将一同入宫,拜见长公主。
岂料一进门,少年的目光便冷冰冰地戳了过来。
第004章 第4章
秦陌睡得一点儿也不好,书房的罗汉榻上,残余了美人靠过的异香。
昨晚,她笼统待这不过两个时辰,竟也能留下香气。
兰殊身上的气息并不难闻,相反,可谓是国色天香。
可少年昨夜发了那样的梦,再嗅到这股熟悉的香,怎么,也无法安寝了。
秦陌坐在榻前,眼底发青,捏了捏眉心,正准备掀褥下榻,屋门被人轻轻叩响。
再见到那张困扰了他一夜的芙蓉面,少年实在难以露出好脸色。
兰殊秉承新妇之责,伺候他更衣洗漱。
说是伺候,兰殊望着他眼底的烦躁,很识相地只是试了试盥洗盆里的水温,浸湿帨巾,将外衣挂于衣架,便垂眸立于一旁,从始至终,没有碰过他。
洞房花烛夜将新娘弃至门外,任哪个女子历了这么一遭,都该是心灰意冷,凉下大半截心肠的。
秦陌对崔兰殊现下的态度,颇为满意。
要是她能够再动作利索些,少磨磨蹭蹭,就更好了。
入宫的驰道上,兰殊艰难提裙下车,身上的礼服繁重,走得有些慢。
怪只怪上辈子,秦陌太惯着......或是懒得管她。
任由她随性穿着,全无要求她行贵妇的端庄打扮。
成日在府中,还如做姑娘似的,只着轻便襦裙,随时在长廊上奔跑嬉闹。
这会儿层层华服缠身,反而不习惯起来。
顶着秦陌冷漠嫌弃的目光,她头皮发麻地垂首,只能奋力快步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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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驾崩当年,李乾不过九岁。
小儿年幼,江山难托,先帝不得不留下遗诏,由摄政王秦葑兼中枢四位宰辅执掌朝政,辅佐太子,共理国政大事。
后来秦葑战死,章肃长公主未免李氏江山大权旁落,接过了亡夫的虎符,垂帘听政,代掌军机大事,制衡中枢。
起初,对于国朝最为尊贵最有权势的女子成了她婆婆,兰殊敬畏而胆怯。
重来一遭,坤仪殿内,两侧宫女福身挑开彩幕珠帘,兰殊再度朝那御座看去,却十分欣赏而敬爱长公主的傲然仪态。
毕竟表里如一的高傲,比佛口蛇心可强太多了。
兰殊上前行礼叩首,为她奉茶。
章肃长公主接过茶水,浮着茶沫的同时,双眸凝向了她身旁的少年,蹙起眉梢,“秦陌,什么出息?洞个房,比你新妇的气色还差?”
话音一坠地,兰殊不由愣怔。
此话,前世长公主并未斥过。
上一世,兰殊险些成为国朝第一具新婚之夜的冻死骨,伏小作低,最终逼迫新郎官软了心肠,得已入了屋,与他共枕。
虽未圆房,至少,没有那么多闲言碎语,落进长公主的耳中。
这回,分房这么大的动静,到底瞒不过。
秦陌当然听得出母亲隐晦的敲打,也不戳破,只字不提昨晚分房的事,直楞楞跪了下来,拱手作揖:“孩儿无能。”
他摆出一副新郎体力不济的孬样,故意顺着她的话,和她对着干。
章肃长公主唇角抽搐,剜了秦陌一眼,朱唇轻启,满腹训斥的话,呼之既出。
李乾坐在旁边,狠狠干咳了一声,打断了她滔天的怒火。
长公主见李乾目光示意着大殿四周的宫人,终究忍了忍,没有当庭发作,以免叫人传出去,令小夫妻更加难堪。
她温和缓慢地喝下了儿媳递来的茶水,甚至按民间规矩,给了兰殊红封。
继而,引她上前,又仔细端详了她一会,摇头斥了句:“素了。”
兰殊微微抬首,只见长公主伸手探向头顶的叠鬓,摸出一支流光溢彩的钗环,别到了她仅缀几点珠花的盘髻上。
上一世,兰殊身着世子妃的翟衣拜礼,搭配着满头珠翠,盛装打扮入宫,成为了国朝最美的新妇。
章肃长公主那时看她许久,妆容钗环无不完美,只觉多加一笔,都是画蛇添足。
这回兰殊仍着了规矩的华服觐见,深青色鞠衣,胸背鸾凤云纹织金,但为了不让秦陌久等,妆发十分简约,头上并无冠子,也无金箔点鬓,髻发上,只有几朵珠花映衬。
反倒将长公主疼惜小辈之心,勾出了几分。
“这簪可是姑母平日最喜欢的一支,弟妹好福气!”李乾对此温言笑道。
兰殊谢过长公主,仰首望着她一双睥睨的凤眸难得温柔了瞬,甚至探出手,朝少女的鬓角摸了摸,忽而体会到了何谓爱屋及乌。
长公主待她良善,皆沾了秦陌的福。
可在九年前,为保江山无虞,长公主向先帝献上秦陌代李乾出塞北作质,弃子求荣之举,让两人的母子情,从此蒙上了一层阴霾。
如今长公主权倾天下,两人是母子亦是君臣,一个拉不下面说,一个心里赌着气,交流间,总是别扭与苛责。
对比下来,自小在长公主身边长大的李乾,反而更像是她的孩子,更懂她的心意。
婚嫁之礼于东宫举行,兰殊于礼,也需给一家之主敬茶。
李乾作为一国储君,年方十七,却早有了成熟男子的稳重模样,威仪不浮于表,说起话来和风细雨,温润如玉。
只见他含笑接下茶水,亦给了红封。
长公主见状,眯缝了眼,直接问道:“你包了多少?”
李乾笑了笑,“自是要比姑母给的少,怎好抢您家长的风头?”
“我又没要这风头。”长公主薄露笑意,轻嗤了声,转首问向身后的安嬷嬷,“前廷的席面在安排了吗?”
安嬷嬷如实作答,长公主听到太子特意召了梨园的戏班子进宫唱戏,双眸瞬向兰殊,“喜欢听戏吗?”
“喜欢。”兰殊点了点头。
长公主续问她都爱听什么戏,兰殊想了想,答了几出知名的,长公主让安嬷嬷一一记下,“待会就让他们唱这些吧。”
李乾蹙起眉稍微笑道:“姑母不听素日最喜的《莺莺传》了?”
长公主瞥了他一眼,“多大年纪了还听《莺莺传》......你没听见人小姑娘都爱《穆桂英挂帅》吗?”
李乾掩唇,似笑非笑起来,“弟妹刚刚不也说了《金玉奴》这类曲目吗?”
长公主愣怔,随即同他一并笑了起来,含笑间,两人的目光同时看向了秦陌。
兰殊在一旁看着他俩说起话来亲密无间,一个眼神便心领意会,忍不住,觑了一眼秦陌的神色。
只见少年薄唇微抿,直接冲李乾剜了眼,“你怎么不问问我喜欢听什么?”
李乾啧了声,“你又不爱听戏。席上备的可都是你爱吃的。”
秦陌脸色稍霁,轻哼了声。
兰殊以前没有领会,如今再看这三人的状态,反而觉得长公主当年忍痛让秦陌替李乾作质受苦,为的就是一个手足情。
皇城位于权力的漩涡中心,是个吃人的魔窟。
秦家数代功勋,当之无愧的将相世家,章肃长公主深受先帝偏爱,嫁入秦府,如虎添翼。
先帝临终前,会将摄政王之位交予秦葑,除却对于长女的偏袒信任,也因只有秦家的后人,才能握得住庞大的军权。
秦家几代人征战沙场,马革裹尸,在军中的地位,已经分毫不可撼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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