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梓暮见兰殊眼底闪过一丝追忆,笑嘻嘻地摇了摇她的胳膊,道:“得偿所愿嫁给了心上人,阿殊开不开心?”
兰殊被她晃回了心神,心绪百转千回许久,唇角露出了一点怆然笑意,诚然道:“开心。”
得知要嫁给他的那时候,兰殊是真的很开心的。
这两辈子的那段日子,都是难得开心的。
毕竟,兰殊是成婚那日重生的。
而他,早已经不记得她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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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梓暮难得回京,一有空闲就缠着兰殊不放。
她小时候便是这样,明明比兰殊大了两岁,个子比兰殊娇小,性子又比同龄人单纯,倒像是兰殊的小跟屁虫。
秦陌见她们亲如姐妹,不知哪儿冒出了一些给兰殊体面的想法,梨园监工之事完毕,他便派人递帖,邀请薛长昭携妻入府吃宴。
便当是弥补他们当初未能参加兰殊婚礼的遗憾。
少年愿意在她朋友面前给足她面子,兰殊意外之余,感激涕零,主动跑到书房与他商议了一下席面的安排,笑眯眯同他道:“这下太子殿下绝对寻不着您什么错处了。”
兰殊以为他是得了李乾的暗示,才专门给她充一下夫妻和睦的样子的。
秦陌愣了愣,并没有借机在李乾面前装模做样的心思。
但转念一想,如果不是为了装样子,他好像也没理由这么做。
秦陌沉吟了好一会,低低嗯了声,没有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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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合,薛长昭拉着卢梓暮,身携厚礼迈入了朱漆大门。
李乾听闻小夫妻请客吃饭,特地命宫人将席面摆在了东宫的正厅之内,以示隆重。
昌宁最是喜欢凑热闹,一听闻宴请的是刚从罗马回来的游使,席面还没开始,就已经黏在了兰殊身边等待。
卢梓暮以前只远远见过昌宁小公主,恭恭敬敬作揖行完礼,两人一说话,却有些相见恨晚的投契。
都是直爽的性格,小姑娘们朗朗的笑声一下绕上了房梁,余音不绝。
席面还未开始,兰殊与昌宁坐在一旁的瑶席上,兴致勃勃听着卢梓暮说起她在罗马那边的所见所闻。
薛长昭特地送了一张十分珍稀的大周外诸国疆土地图给兰殊,她从小就很向往自由,让她一睹天下之大,她定然会十分欢喜。
卢梓暮迫不及待拆出了这份礼物,拿着地图,一壁指着图,一壁同她们描述着那些红红绿绿的标记点各地的风土人情。
卢梓暮指向了罗马中心的一处,“这个地方的医药非常发达,他们的医术,连天麻都治的了。”
话音一圃,昌宁的双眸便亮了起来,“当真有这般高明?”
卢梓暮点头如捣蒜,“他们的医术与我朝的迥然不同,具体我形容不出,但真的十分神奇!”
昌宁满目的憧憬,怔怔盯着那处发呆,“真想去看看啊。”
卢梓暮望着昌宁目光中的向往,同她承诺道:“小公主要是好奇,下回我与朝朝再去的时候,我把他们的药品带一些回来送您如何?”
昌宁一下笑开了花,拉着卢梓暮的手不放,连连称赞了好几句好姐姐。
卢梓暮又惊又喜,眯缝着眼笑着,转过眸,却见兰殊望着昌宁发起呆来。
卢梓暮朝着兰殊眼前猛地晃了晃手,“阿殊在想什么?”
兰殊勾回了心神,轻摇了摇头,眼底却闪过了一丝恻然。
过不了多久,高句丽的使臣就要入京,昌宁即将远赴他乡......此时的承诺,也不知有没有实现的那天。
开宴入席。
兰殊特地拿出了菜单,迎合着每个人的口味,叫他们选择自己爱吃的开胃小吃。
卢梓暮望着菜单上那一手娟秀的熟悉字迹,笑着回忆起兰殊小时候其实极其不爱读书写字,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全。
“每回女子私塾交课业,她次次只写半边,殊写成朱,后来被我们一群人笑着追喊兰朱,兰朱!”
秦陌坐在一旁喝茶,闻言忍不住嗤了一声。
兰殊双靥绯红,哀怨地瞪了他一眼。
她的双眸清澈,瞪起人来,不显凶,只显俏。
秦陌心口滞了下,冷不丁讥道:“所以外头传闻的什么五岁识琴,七岁知画,都是假的?”
卢梓暮愣了愣,下意识抓住了薛长昭的胳膊,睁大眼看向兰殊,“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兰殊毫不慌乱地同秦陌对视了眼,唇边浮出一抹无畏的笑意道:“无碍的,毕竟我什么德行,世子爷心里早就清楚了。”
这话任谁听了,不得欣慰于小夫妻早已坦诚相待,情投意合?
薛长昭望着兰殊看向秦陌的视线,却不见半分甜蜜。
昌宁忍不住托腮好奇道:“那嫂嫂后来是怎么克服的,你现儿确实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呀?”
卢梓暮回忆道:“后来好像是有次弘儿不甚落了水,把她吓得不轻。打那天后,她就跟开了窍般,认认真真读起书来,一骑绝尘,把我们所有人都比了下去,一跃成了崔氏女儿第一。”
昌宁听到“崔氏女儿第一”,忍不住竖起拇指赞叹兰殊其实天赋极高,只是前期不努力。
秦陌蹙起眉稍,扭头问向兰殊道:“为什么会落水?”
兰殊短促的沉默了会,简单扯了扯唇角道:“意外。”
秦陌将她眼底的晦暗尽数收入了眼底,还想开口,就在这时,掌膳带人将晚膳端上了桌。
闲聊遭了打断,大伙儿的注意力也都转移到了桌上,兰殊款款站起身,薄露笑意,张罗着倒起酒来。
前前后后把菜都尝了一遍,几轮酒水下腹,待酒足饭饱,少年们的话匣子才又打了开来。
昌宁好奇地询问起兰殊与薛卢二人小时候的渊源。
薛长昭只叹道是缘分,卢梓暮笑了起来,“他俩不打不相识!”
“嫂嫂小时候还会打架?”昌宁惊疑不定地看向兰殊。
卢梓暮笑吟吟道:“阿殊十一岁就有现在的个头了,和男孩子一样高呢。”
秦陌把玩了一下手上的白瓷酒杯,讥诮道:“敢情这几年一点没长?”
兰殊抽了抽唇角,睨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秦陌发现崔兰殊喝了酒之后,微醺的神色竟清傲任性了不少,都敢对他翻白眼了。
果然是酒壮怂人胆?
少年心里冷不丁嗤了声。
卢梓暮连连笑着续道:“阿殊小时候仗着自己个头高,经常女扮男装溜出去玩,她那会还没现在的身段,雌雄难辨的很,最开始,可把朝朝骗得不轻呢。”
薛长昭摇头叹笑,捏了捏卢梓暮的脸,“你不也被骗了?”
卢梓暮噎了下,似是想起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干干笑了笑,径直挽上兰殊的手肘,对着她努嘴,“记得有一次,她为了躲避尊长的视线溜出去玩,还叫我把家中兄长的衣服借过她,她顶着我们卢家的家徽图腾,在外头招摇撞骗!”
“连卢四......”
卢梓暮一高兴就爱逮着兰殊的家底抄,类似的场面也不是头一回了,兰殊基本知道她要说什么,这会却一下捂了她的嘴,心惊胆颤地想,接下来这话可说不得!
跟谁说,都不能跟秦陌说她以前得罪过卢四郎的事!
凭这小子对卢四郎那股子痴情劲,指不准顺势就替他伸张正义,趁着某个月黑风高夜,直接就把她料理了!
卢梓暮睁着大大的眸子,不懂兰殊为什么堵她的嘴。
兰殊冲她笑眯眯了下,夹起一个鸡腿朝她嘴里塞:“尝尝东宫的荷叶鸡。”
卢梓暮乖乖咬了口,鼓着腮帮子埋汰道:“上回不是吃过吗?”
兰殊一拍脑袋,貌似才想起来,笑吟吟的,把这个话题神不知鬼不觉地掠了过去。
秦陌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倒有些好奇,她扮成男孩子,会是个什么样。
转念一想,少年又觉得自己的好奇心好没道理。
还能是什么样?
就她这阴柔小白脸的样子,铁定是个实打实的娘娘腔。
第034章 第 34 章
一直续旧到了深夜, 薛长昭背着醉倒的卢梓暮回家。
三月的晚风仍透着瑟瑟的凉意,兰殊追着上前,给他俩披了件斗篷。
再回到正厅, 只见昌宁拿着一本画本子,拽着秦陌要他读。
那是卢梓暮从西域捎回来的,注释写的都是外邦语, 昌宁看不懂。
秦陌年仅十六升任枢密院六品供奉郎, 凭的就是精通骑射与诸国外语。
可他素来没什么耐心, 睨了她一眼,“我又不是傅廉,还给你讲睡前故事?”
昌宁冷冷哼了声,不知想到什么,眼底闪过了一丝怆然。
说来,有阵子没见到傅小侯爷了。
兰殊顺口问了问, 从秦陌三言两语的回答中,听出傅廉的表妹有意在登基大典之后的夜宴上献舞, 傅廉擅音律,这阵子几乎每日一下值, 就去陪她奏乐练习。
昌宁在一旁缄默不语, 隐隐有些失落。
兰殊拿过了她手上的画本子, 彩色斑斓的封册, 画得十分好看,但是写的什么,她也看不懂。
兰殊只好莲步轻移, 走到了秦陌身旁, 用胳膊肘轻推了推他的手臂,目光瞬向了安静的昌宁。
“您就给她读一下吧。”
兰殊忽闪着睫羽, 隐隐透着两分难得的恳求。
秦陌轻啧了声,回眸迎上她如山似水的莹莹眉眼,清眸不染半点尘埃,满含期待地将他看着,竟一时之间,说不出拒绝的话。
再对上昌宁小丫头垂头丧气的样子,少年默了默,彻底败下阵来。
兰殊见他接过画本子,朝着昌宁旁边懒洋洋坐下,连忙笑着把桌上剩下的果盘点心给他们端了过去。
昌宁见他打开了画本子,目光发亮起来,身子往前一倾,急急问道:“画的什么?”
秦陌打起眼梢,大概看了看,“一只仙鹤的故事。”
昌宁侧耳倾听,秦陌见兰殊也搬来个紫花墩,坐在了瑶席旁。
兰殊眼眸澄澈,双肘支在了案几上,摆出一副认真听讲的好学生样。
少年忍不住咳了声,仔细朝着那画本子看去。
古老的扶桑山上,曾住着一群美丽的仙鹤。
他们追随着一名可化人形的仙鹤公主,在山上避世而居,时常绕着山顶翩然起舞,卷出祥云,施于天地。
他们隐于山林,与世无争。
可有一天,山下突发山洪,仙鹤公主心地善良,不忍心见到村民被洪水吞噬,流离失所,带领了一群仙鹤,下山救人。
村民们获救,感激涕零,特意设宴款待,与仙鹤公主把酒言欢。
仙鹤公主笑逐颜开,围着篝火,为大家起舞助兴。
田地里一片欢声笑语,不由引来了行人的侧目,其中一位王子路过,凝望着公主翩然的舞姿,对她一见钟情。
仙鹤公主不好名利权势,婉言拒绝了王子的求亲,只想回到扶桑山上,继续过闲云野鹤的生活。
王子却一声令下,直接将她捆回了皇宫。
仙鹤公主受困于高墙之内,每日都不展笑颜,以泪洗面。
王子爱而不得,怒生恨意,竟派兵攻打了扶桑山,将山上全部的仙鹤抓了回来,以其性命要挟,要求公主为他起舞。
仙鹤公主望着那一把把青光凛凛的刀锋,不得不强颜欢笑,脚步一旋,在庭院里跳起舞来。
仙鹤们见公主一壁旋舞,一壁落泪,愤怒挣脱起枷锁,仰天泣唳,发疯开始攻击士兵。
血溅皇城内院,仙鹤公主终是不忍见她的子民为了救她,一个个死于刀锋之下,泪流满面下,决然撞向了房梁。
皇宫的混乱停滞。
所有人惊愕的注目下,那一抹窈窕纤弱的身影,倒在了一片血泊中,最终变回了仙鹤的原型,化作了一片云彩,消失在了天际......
少年的话音就这么坠了地。
昌宁呆了许久,睁大了双眸:“怎么是个悲剧......”
兰殊亦是难以置信,凑前问道:“没有下一页了?”
秦陌翻至最后空白页,摇了摇头。
两个小姑娘四目交汇,短促的沉默,昌宁瘪了瘪嘴,“就没有反转吗?她不是仙鹤化身的吗,就没有什么法术?”
兰殊点头附和:“像白娘子水漫金山寺那样,呼风唤雨,叫来一道闪电,直接把王子劈死也好啊。”
秦陌忍不住嗤了声,“这想象力,不然换你俩来编算了?”
昌宁仍是心有不甘,狠狠跺了跺脚,皱眉道:“是他们外邦人的想象力太差了!”
兰殊点头如捣蒜,“就这么结了尾,简直是欺诈。”
昌宁鼓着腮帮子,痛心疾首:“好歹结局好些吧,亏得画的那么好看.....”
兰殊深深惋惜:“就是啊。”
最后,这两个小姑娘,开头一窝蜂兴冲冲过来听他说书,结尾谁也不愿再见这个虎头蛇尾的悲伤故事,哀哀叹息,各自分头逃避散去。
留下秦陌一人,左递右给,谁也不接,只好把这工艺精致、内容憋屈的画本子,带回了自个屋内。
掬月堂与清珩院同路。
兰殊本是先行一步,但少年步子快,不一会就追了上来,逐渐与她并肩而行。
兰殊望了眼秦陌手上的画本子,除去心中哀叹,不愿再见,不由联想到了手信,忍不住凑近少年耳边,询问上回从南疆带回来的手信,他可有给他的救命恩人送过去。
兰殊悄悄问道:“他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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