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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渡春音——放鹤山人【完结+番外】

时间:2024-08-08 17:13:59  作者:放鹤山人【完结+番外】
  “本公主与大人日后为夫妇,让本公主做这第一个称‘大人’之人,倒也符合你我的身份,不是吗?”
  不仅是第一个,可能也是唯一一个。
  毕竟裴彦苏现已贵为漠北的赫弥舒王子,到了漠北,左右皆会以“王子”称之。
  说完,萧月音装作要咳嗽,以帕掩口,却悄悄看向了对面的裴彦苏。
  这个穿着雪青色坦领长袍的男人,似乎唇角动了动,像是在对她这番话报以微笑回应。
  但须臾,笑意又似消退,不免让她怀疑他是否真的笑过。
  “公主巧思,”男人的话也依旧淡淡,“微臣自愧不如。”
  这一下,他似乎又回到了最初那谦恭的样子了。
  萧月音正要松气,裴彦苏紧接着的话,又霎时令她心弦紧绷:
  “与公主相识至今,微臣对公主的脾性,也略识一二。每每与公主相见,公主皆是坦然,可那日,为何非要隔那一层围屏?”
  “不过是偶感微恙,”萧月音悄悄掐着手心,迅速思索着应对,“怕给大人过了病气。”
  “那既然病了,又为何不卧于榻上,却非要站在那围屏之后,与微臣只隔了咫尺的距离?”裴彦苏却穷追不舍。
  她紧绷的心弦快要断了,仍旧是不敢回视。
  裴彦苏对萧月桢情根深种,他这般关切,她此时最应该做的,便是一面娇泣着“因为实在舍不得与大人你远离”,一面扑到面前男人的怀里。
  是不是他也想她这么做?话本里情到浓时的爱侣,似乎都会这么做。
  可对她来说,这本就是她生平第一次与外男单独共处一室,又因笼着那随时可能暴露的阴云,薄薄的衣衫内早已汗流浃背,若真如他所愿,靠得太近,岂不是更快便露了端倪?
  “公主是害怕微臣吗?”这一次,萧月音确认裴彦苏的话里带着浓浓的笑意,可源头飘逸,似乎是要站起。
  “大人开什么玩笑,”她赶紧瞠目回视,重新抖起了“萧月桢”的威仪,“本公主与大人相交日久,何时怕过?”
  这是在赌。
  赌萧月桢从前在裴彦苏面前,也是如她从小那般的娇纵,不肯退让分毫。
  “公主说得是,是微臣僭越了。”裴彦苏这么一说,萧月音便确定她赌对了。
  “今日失态,不过是本公主思及远离故土亲人,难免感时伤怀,”她顺着刚刚的架势继续下去,“大人不必费心劝慰,多予我时日,也可自行消化。”
  说完,没等裴彦苏回应,她便阖上了双目,兀自靠着车内身后的软垫,养起神来。
  这下,倒真像个养尊处优、说一不二的公主了。
  漠北王廷如今坐落上京,地处茫茫草原与汉地交汇之处,也是他们此行的最终目的地。
  自邺城至上京,路遥两千余里,即使八百里快马加急日夜兼程,也需要行三日。何况送亲队伍车马骈阗,又有担抬力士、粗使仆役等靠双足行走,若要顺利到达上京,也起码需要月余。
  大约也是知晓迢迢远路舟车劳顿,又因着对萧月桢的爱重,裴彦苏在出发后第一个歇脚驿站,便下了马车,体贴无比地为萧月音召来了侍婢。
  一个是她自己的乳母韩嬷嬷,另一个则是本属于萧月桢的贴身宫女,名唤绿颐。
  此次和亲,弘光帝的继后宋氏为萧月音安排了不少伶俐精明的宫婢,充盈永安公主的和亲队伍。
  萧月音自小身边只有一个乳母韩嬷嬷,自然不习惯被如此“众星拱月”,可她到底现在顶了“萧月桢”的名头,这位大公主出行的排场,她从前也有幸见识过。
  是以,即使她并不愿意被不熟悉的宫婢们近身伺候,为了不露出马脚,她也只能忍下。
  好在绿颐醒事,自从她搬入碧仙殿起便循着各种由头向她和韩嬷嬷示好,相处了这几日,萧月音虽仍旧未松口许她贴身伺候,却也对她的亲近并不反感。
  韩嬷嬷与绿颐替换了裴彦苏上了这马车,明明多容了一人,车厢内却比先前裴彦苏在时松泛了不少,萧月音也终于可以除了鞋袜,舒舒服服地躺在早就想躺下的软榻上。
  纷扰杂念一一在脑海喧闹,却也挡不住她的困意,很快她便陷入了沉睡,车身摇摇晃晃,可她连梦都没有起。
  却是被激猛狂切的兵戈之声吵醒。
  “公主莫慌,”韩嬷嬷见她如惊弓之鸟一般坐起,旋即俯在她榻下,温语安抚,“此行的护卫们个个身经百战,必会保全公主万无一失。”
  “可知发生了何事?”萧月音蹙眉。
  “似乎是有一群流寇,看中了公主陪嫁宝物,舍命强夺,”绿颐面上也不见慌乱,稳稳说道:
  “奴婢刚刚大胆掀帘望了,为首的几名贼匪最先冲向了裴娘子与裴公子所乘马车,护卫和裴公子同力,不出片刻便已将贼人杀退,公主大可放心。”
  裴娘子便是裴彦苏的生母裴溯。
  因着裴溯在裴家时并未婚配,漠北王廷那边也还尚未给她任何阏氏封号,只让她随队伍同去漠北,故而所有人都只能暂时称她为“裴娘子”。
  萧月音正要细问,她们的马车突然剧烈摇晃起来,韩嬷嬷赶紧将她扶稳以免她跌落,却在同时,发现车门被人“嘭”地一声撞开了。
  门口立着一名身着胡服、披头散发的彪形大汉,横肉满溢的面上还挂着深浅不一的鲜血,手握的弯刀一展,便要挤入这因为他的到来而变得更加逼仄的车厢。
  那一身的血腥气也随之扑面而来。
  萧月音从小在皇寺中长大,所见所闻绝大多数都是平静祥和之事,即使曾经跟随静泓赴临漳赈灾济困,入目的也都是饿殍衰残,哪里见过这等惊心动魄的场面?
  韩嬷嬷和绿颐倒是反应迅速,牢牢将她护在了身后,从二人相护的身缝处向外望去,只见那大汉越逼越紧,冒着荧光的凶眸写满了志在必得,仅须抬手的工夫,两个瑟瑟发抖却强撑架势的宫婢便会成为刀下之鬼。
  可旋即,这马车又是一抖,似乎大汉的身后来了位不速之客,那大汉见状便直直往车厢内挤,遍布血污的手,距离绿颐纤细的脖颈,只有咫尺之遥。
  萧月音的心跳仿若停止。
  虽然那大汉已经几乎阻挡了车厢门所有的视线,可她却看得真真切切,那大汉身后雪青色的衣料,分明属于裴彦苏。
  “保护公主!”韩嬷嬷的呼喊响起,与此同时,那大汉的糙手已然握住了绿颐的脖子,生生将她提起,就要直接甩在一边。
  绿颐的呻吟凝在喉咙,韩嬷嬷也赶忙倾身,试图用瘦弱的身躯将那大汉推开。
  但却忽听大汉一声怒吼,原来是他那紧握的弯刀,竟然半弯都被裴彦苏攥在了手里,生生就要拉脱。
  他的力气着实不小,也因着这样的力气,那被他直接握住的刀刃,便将双手十指割得鲜血四溢,汨汨滴流。
  萧月音看呆了。
  这个似乎并不会武的赫弥舒王子,为了保护他的挚爱“萧月桢”,竟然不怕被这锋利的弯刀割断手指吗?
第4章 吃
  韩嬷嬷反应神速,就在那大汉的注意被身后的裴彦苏吸引的当口,不仅眼尖发现了大汉腰间的小刀,甚至还破釜沉舟,上前将那小刀给抢夺了下来。
  韩嬷嬷一介女流,先前也根本没有受过任何有关武斗的规训,此时全凭一身力气和本能。
  但就这样,她却也能握着那小刀,直直捅向大汉的腹部,而裴彦苏也恰在大汉再次转身的时候,顺着那弯刀上抓,竟然生生将弯刀夺了下来。
  再然后,便是反客为主,用弯刀速速了结了这个腹背受敌的大汉性命了。
  很快,马车外的兵戈之声全部停歇,萧月音将光裸的双脚收回身上盖着的衾被里,这才看向了裴彦苏那仍旧鲜血直流的双手,颤抖问道:
  “大人,你的手……可还要紧?”
  裴彦苏虽面容淡定,可脸色却明显因为失血过多而白了几分,他那双墨绿色的眸子快速扫过了蜷着身子的萧月音,方才略微摇头,复道:
  “公主你呢?”
  “多亏了韩嬷嬷和绿颐舍身护我,”她拍着胸口,“不过,我最应当感谢的,是大人你。”
  “公主本为万金之躯,保护公主,是微臣分内之事。”裴彦苏的指尖仍旧滴着血,“经此一事,这车厢内外都留了太多血腥之气,恐怕得劳烦公主在此停留些时辰,待到一切都重新休整好了,再行出发。”
  北上和亲的队伍,虽然绝大部分都是由大周皇室安排,可因着裴彦苏特殊的身份,这支队伍的实际首揆,却是他这个漠北王子。
  弘光帝派出的和亲使官叫孟皋,原本是周宫控鹤卫指挥使,虽无沙场御敌的经验,却也做了十余年的守卫。和亲队伍在离开邺城不久便遭此袭击,结果虽有惊无险,可赫弥舒王子却因此受伤,孟皋难辞其咎。
  萧月音被迫下了马车,来到裴彦苏身边时,孟皋便正在向他逐一汇报,发现的这次袭击的种种细节。
  “王子,活捉的几名贼匪始终不肯说出主脑何人,”孟皋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此时写满了谦卑和恭敬,“是否需要我这边,严刑拷打?”
  裴彦苏只淡淡扫过仍盈着血的双手,“既然是胡人,来历我已了然,务必留他们活口,旁的无须要多行。”
  孟皋正要领命退下,却又见劫后余生的公主,领着宫婢们就站在他的身后,便即刻抱拳请罪:
  “微臣保护公主殿下不利,请公主责罚!”
  萧月音生平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一时也不知,究竟该如何回应。
  正不知所措时,却在不远处的队伍中,瞥见了静泓的身影。静泓同样正在原地休整,他穿着和其他几名宝川寺的僧侣相同的僧袍,正微微侧头同他的师弟说着什么,若不是因为他的相貌在僧侣中太过出众,萧月音还不能一眼看见他。
  在静泓即将移了视线过来时,萧月音又连忙收回,只对着仍等待她回复的孟皋道:
  “路遇匪贼,本就难以预料,此次也幸得孟大人和你的手下反应敏捷、及时应对,才保了这大队的人员和财产万无一失,孟大人又何须自责。”
  也不知是不是“孟大人”三个字刺耳,正凝面不语的裴彦苏乍然低咳一声。
  耳聪目明的孟皋,则迅速环视二人,回道:
  “公主殿下宽和恤下,乃我大周之福。王子手上的伤口颇深,下官这就命人,赶紧为王子包扎。”
  “我来吧,”萧月音对身后已经候着的隋嬷嬷自然吩咐道,“这种事,怎么好假手他人?”
  她并不蠢钝,当然知晓这是孟皋给她创造的机会。
  先前裴彦苏舍命保护了公主,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也会顺势意料,公主为报答爱郎的深情,应当不吝在所有人面前展一番纡尊降贵。
  而公主生来便十指不沾阳春水,不擅包扎,也完全情有可原。
  萧月音正恰好确实不识此技,眼看裴彦苏棱角分明的面上,因为她的胡乱触碰而淌下几滴汗珠,她心中愧怍微泛,忍不住柔声问道:
  “可是碰疼大人了?”
  “公主亲自为微臣包扎,微臣已是荣幸至极。”裴彦苏的语调似乎带了几分戏谑和自嘲,但旋即收紧,“今日之事,若是发生在邺城之中,恐怕孟使官和手下所有的人,都难逃革职问罪的下场。”
  萧月音心下一紧。
  裴彦苏此话,难道是在借机揶揄,她这个在弘光帝膝下娇纵惯了的大公主,离开了故土故地,却突然转了性,变得宽和大度、善解人意了?
  萧月音悔意丛生。
  她到底是不该如此高拿轻放,非但没有惩罚孟皋等人保护不利,反倒言语安慰、既往不咎。
  可是……道理分明正如她所言,孟皋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呀。萧月音自知读书不多,可善恶忠奸的大道理也是牢记于心,要她全如萧月桢那般任性,她着实是做不到的。
  这样想来,手中为裴彦苏缠着纱布的力道便不由加重,只听他“嘶”了一声,她方才回神,急急抬眼。
  裴彦苏也正看着她。
  他修长有力的手还被她握着,似乎是发现了她的慌乱,又兀自先道:
  “不疼,公主包得很好。”
  萧月音再次垂下了眼帘,只专心为他包扎。
  今日亲眼见到这小王子为了心爱的女人舍命相护,除了感叹自己这尴尬的处境之外,她又不由得想起萧月桢同她的交易——
  前路可能尚余不知多少危险,而她为了自己的小命,必不能再如刚刚那般,不经意暴露本性了。
  反正萧月桢的心腹隋嬷嬷也随同来了,若要彻底下定决心,倒是随处都有机会。
  原地休整至日晡,整个和亲队伍也着手重新出发。绿颐被那大汉掐得几乎断了气,脖子上也留下了触目的指印,她便以无法好好侍奉公主为由,自请换隋嬷嬷来萧月音的马车。
  隋嬷嬷并着剩余的几名宫婢,都挤在另一辆马车上,萧月音心疼绿颐为了保护自己而受伤,自然没有这般再让她受难的道理,便一口回绝了。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萧月音也并不想那么快再与隋嬷嬷正面交锋。
  再回上马车,车厢内经过了开窗通风和熏香净化,早已没有了血腥气味,重新出发后,韩嬷嬷便从食盒中拿出一碟红茶栗子糕和竹箸,递到萧月音面前:
  “刚刚公主歇脚时便没水米未进,眼下这厢内舒适,又没有旁人,可以放心再用一些吧。”
  萧月音却将那碗碟微微一推:“嬷嬷和绿颐都没用,你们吃吧,我吃点枣糕便好。”
  “这些都是御膳房专门为公主准备的糕点,奴婢粗鄙卑微,怎么敢用?”一旁的绿颐连连推辞。
  这话倒是没什么错漏。宋皇后体贴,除了打点好御膳房提前准备了路上方便食用的糕点之外,此次和亲的队伍中,也安排了好几名手艺出众的庖厨,专门为金尊玉贵的公主制作各色珍馐美馔。
  不过,萧月音是吃惯了斋饭的人,这些甜腻油腥之物,她只要嗅闻,便难忍脾胃翻涌,枣糕已经是其中她难得可以多食用几口之物了。
  “是奴婢思虑不周,”韩嬷嬷先替萧月音说出了心中所想,语带惭愧,“不过公主,来日方长,有些事情,也须得早做准备为好。”
  其实,从宝川寺搬到碧仙殿的这几日,韩嬷嬷已经刻意帮助萧月音重新适应身份了,其中便有引她习惯被前呼后拥、食山珍海味,不可为不用心。
  只是今日大约是因了这遇袭的变故,萧月音尚惊魂未定,此时当着绿颐的面也不愿意改变初衷,也算是人之常情。
  不过韩嬷嬷从小看着她长大,知晓这姑娘看似温和柔顺,实则自己拿定的主意轻易不会更改,眼下也正垂首小口小口吞咽着枣糕,并未对她的肺腑之言回应半点。
  因着遇袭和休整耽误了两个多时辰,和亲队伍到达冀州时,已是戌时初刻。
  冀州原为大周北境要塞,两个月之前,漠北铁骑突然发动奇袭,冀州守将潘素御敌不利,短短一夜内便失了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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