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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渡春音——放鹤山人【完结+番外】

时间:2024-08-08 17:13:59  作者:放鹤山人【完结+番外】
  而这位原本并无尺寸军功的一城守将也是能屈能伸,眼看逃跑无望,竟然当场跪于那漠北铁骑首领摩鲁尔的马前,甘为敌将马前卒。不仅如此,他还施毒计,将从并州赶来支援的小将卢据诱杀,以卢据项上人头,做了投降漠北的投名状。
  卢据出自萧月音生母卢皇后的母族卢氏,卢氏族人多擅舞文弄墨,难得有卢据这样异禀的将才。可惜,卢据少年得志难免刚愎,大意中计,就这样死在了背叛大周的小人手中。
  而卢据实为萧月音表兄,虽与他从未谋面,可想到其惨死此地,萧月音来到如今已完全成了漠北地盘的冀州,坐在那敌首摩鲁尔早已重新规整、为迎接裴彦苏一行的行馆之中,仍是心有余悸。
  不过显然,这冀州也主动将麻烦找了上来——就在韩嬷嬷、隋嬷嬷等指挥着其他宫婢为公主殿下打点起居时,摩鲁尔派了人来报,说是裴彦苏的二兄长车稚粥王子也刚到了冀州,同宿行馆,第一时间请了自己这尚未认祖归宗的幼弟裴彦苏和她这来自大周的永安公主,宴饮一番。
  通报时裴彦苏业已同意了,萧月音不想早早予人口实,便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赴宴。
  四方的宴会厅里已然落座了几人,她稍稍环视,只认识裴彦苏,那坐于上首的绿眸瘦汉先大笑一声:
  “永安公主的艳名,早就传遍了漠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难怪我这个幼弟赫弥舒,回来我漠北认祖归宗,也要带着。”
  此人言语轻浮,既称裴彦苏为“幼弟”,那定然是漠北王廷的二王子车稚粥了。
  而坐在车稚粥右下的精壮中年,也站了起来,向萧月音道:
  “摩鲁尔见过永安公主。”
  摩鲁尔占领周地冀州、又是害自己表兄惨死的间接凶手,萧月音此时拿不出任何好脸色应对,只从鼻子里“嗯”了一声,便径自走到了裴彦苏的身旁,施施然坐下。
  又听那车稚粥一声尖利长笑,似乎早已料到她如此反应,嘲道:
  “大周皇帝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脾气再大长得再美也没用,战败城破了,不还是只能用你来换取苟安?我看你们汉人婆娘一个个瘦成竹竿,到了漠北,还不是大风一吹就倒?”
  萧月音把手心都掐痛了。
  “冀州才归我父王不到两月,这边的吃食也都还是你们汉人那套穷讲究,”车稚粥继续口出狂言:
  “这次父王特意让我过来接你们,也给你们带了不少漠北草原的好东西,你们可要好生享用。”
  指的便是摆在裴彦苏和萧月音桌案上的几盘大肉,坨坨比萧月音的脸还要大,细看全是血丝,还隐隐有腥气扑鼻,粗犷至极。
  若今日坐在此处的是萧月桢倒也罢了,这些物什起不到任何震慑之用,因为生肉虽恐怖,可萧月桢锦衣玉食惯了,这样的稀奇食物也吃过不少次;
  可是萧月音却彻底犯了难——
  自小吃斋茹素,她连鸡鸭等细脍都几乎难以下咽,若是骤然强行吃下这带血的生肉,恐怕要当众失态,便又平白给车稚粥等人送了笑柄。
  沉吟间,她目光移到了身旁的裴彦苏脸上。
  裴彦苏却是剑眉微蹙,那双墨绿的眸子,似乎也盈着几分疑惑:
  “微臣记得,上次端午宫宴时,公主可是率先食了两盘这样的生肉……”
第5章 肉食者鄙
  裴彦苏这般说来,萧月音便是无论如何都必须吃下这生肉了。
  他所说的这件事,她先前也有所耳闻。
  端午宫宴,正值漠北铁骑突袭占领冀州、对距离冀州只有不到四百里的周都邺城虎视眈眈之时。冀州大败、萧家江山岌岌可危,彼时朝中上下沸反盈天的,便是是否要迁都南下,好歹保住大周半壁江山了。
  弘光帝虽然为政平庸懦弱,却也并不愿就此放弃祖上经营了二百余年的周都邺城,而萧月桢作为天子以天下供养的长女,自然也要拿出几分破釜沉舟的气概,鼓励邺城乃至大周上下同仇敌忾、守住国门。
  加上表兄卢据又刚在冀州因为潘素这个叛徒身首异处,萧月桢心中本就难忍愤懑,是以面对宫宴案上那来自漠北的生牛肉时,她也毫无娇女忸怩之态,反而眼都不眨地猛吃了两盘。
  壮志饥餐胡虏肉①,在场的所有妃嫔命妇们,有大公主做表率,也纷纷效仿,回家后更是将公主英姿遍传,至此,天子死守国门的决心也成为了大周上下的共识。
  萧月桢猛啖生肉一事,自然也传到了冀州、上京等漠北的地盘,今日萧月音若不效仿姐姐,不说被这漠北的二王子车稚粥耻笑,恐怕她身边的端午宫宴亲历者裴彦苏,登时便要怀疑她的身份。
  “端午生肉的滋味,虽时隔多日,也犹在本公主口内。”萧月音既下定了决心,便要好生端出公主的架子来,“听闻漠北儿女日常茹毛饮血,不知二王子以这硕大的肉块来款待贵客,本公主是否也应当入乡随俗,学了蛮荒习性,上手生啃?”
  车稚粥自然听懂了她的讥讽,一拍脑门,佯装恍然大悟:
  “看我忙中出错,竟然忘了大事,赶紧的,给公主上小刀,免得这肉凉了。”
  小刀很快便放在托盘里呈了上来,萧月音却也没接,只看向身旁的裴彦苏:
  “今日舟车整天,我实在是没了多余的力气。就要劳烦大人,为我做这割肉切脍之事。”
  裴彦苏的双手仍然缠着纱布,却也未见犹疑,只持了那尾刃微弯小刀的刀柄,慢条斯理地为她将那硕大的生肉,一片一片切了下来。
  因为她坐在了他的右方,他持刀切割时,右臂难免与她的左臂相碰。
  待生肉片已铺满了小碟,他方才将其缓缓推到萧月音的面前,温柔笑道:
  “公主先食,若是不够,微臣再为公主切一盘。”
  “大人辛苦了,”萧月音用竹箸夹了一片,又放回了裴彦苏面前的碟中,“大人先替我尝一尝,可好?”
  这一句,倒是很有娇柔小女儿的模样了,萧月音很满意自己的这番表演。
  而那裴彦苏也果然受用,依言将那肉片夹起后放入口中,细嚼慢咽,俊朗的面容平静无波。
  看他若无其事地吃着,并无毒发迹象,萧月音也不好再磨蹭,一咬牙,决定长痛不如短痛,直接将整片肉胡乱塞进了嘴里。
  扑鼻而来的腥气和着血肉的筋韧口感瞬间便溢满整个口腔,舌尖湿淋淋的,又不得不快速与贝齿相碰,每一个咀嚼,都让她几欲作呕,偏她此时面上又不得不做出享用的表情,对目光未从她身上移开的车稚粥、摩鲁尔还有裴彦苏,她都只能报以不过尔尔的端持之态。
  “公主,这来自漠北的纯正生牛肉,味道如何?”车稚粥笑着,眼角挤出了桃花纹。
  “嗯……尚可。”萧月音将眼眶内的热泪生生忍了回去,又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再次夹了两片生肉,一股脑塞进了口中。
  樱桃小口霎时被这过量的生肉塞得满满当当,眼见她咀嚼困难,裴彦苏也体贴备至,双手端了他身侧茗烟袅袅的茶盏,递到她的身前:
  “公主慢些,用这六安茶压一压吧。”
  那茶汁清香味甘,流入唇齿,很快便解了她周身的不适,正当萧月音捧着茶盏小口小口消化时,又听裴彦苏提了声量,对上首的车稚粥道:
  “既然二王子为了我与公主如此煞费苦心,我便也好开诚布公,心中有疑,不知二王子能否替我解惑?”
  那车稚粥眉毛一挑,丝毫不相让:
  “赫弥舒你可是那大周皇帝御笔亲封的状元,还能有什么事,需要我这个粗通文墨的兄长来解?”
  很快,和亲使官孟皋便带着今日活捉的几个突袭的匪贼上来,扔到了车稚粥面前的地上。
  “今日原定未时末刻便可到达冀州,岂料途中遇到一伙贼匪,上来便行那抢掠的不轨之事。好在孟使官有勇有谋,不仅保了人财两全,还活捉了这几人。我看他们倒都像是出自漠北,不知二王子是否对手下疏于管教,放任了他们,来对我等行这下作?”裴彦苏之言不慌不忙,眼神却直直盯着车稚粥。
  萧月音终于用茶汁将口中腥腻冲刷干净时,也听到车稚粥轻蔑一笑,回道:
  “赫弥舒你从小长在汉地,对我漠北儿郎还不了解,这几个小贼打扮寻常,根本不是我的什么手下。”
  “是吗?”裴彦苏自然一顿,“可我在捉住他们之前,他们都已经招了,说就是受了二王子你的指使,方才斗胆行这不轨之事。不信,你问问他们?”
  ——“哪有这样的事!”
  ——“胡说八道!”
  却是那车稚粥与其中一名匪贼同时说道,而两人又在对方话音刚落时同时看向对方。
  这一幕,除了裴彦苏外,也被那一直没有发话的摩鲁尔看在了眼里。
  “真是巧了,”摩鲁尔咽下了口中的生肉,“在单于宣布寻回赫弥舒王子之前,才刚刚解了二王子你的兵权,只为你留了一队跟随你多年的亲卫。”
  车稚粥皱了眉头,正要反驳,那摩鲁尔一抬手,却又继续道:
  “刚刚这几个人来了,我只觉得眼熟,现在你们主仆二人同时否认,我才想起来,这一位,”
  他用眼神指了指那刚刚开口否认之人旁边那个沉默的,凿凿说道:
  “不是先前偷了左贤王宠姬的内衣,被左贤王当场人赃并获的那位吗?”
  车稚粥眉头紧拧:
  “摩鲁尔,随口诬陷也得讲点道理,我确实有个手下做了那腌臜的事,但事发时你人在幽州,又怎么会看着他‘面熟’?”
  摩鲁尔不为所动:
  “我人不在,可我有消息在。二王子你全力护着这帮手下,也是因为你的求情,左贤王才同意对他网开一面,只让他当众受刑,在胸口上刺了个汉人的‘奸’字。二王子现在,想要力证他清白倒也简单,让这贼人当场脱衣,不就了了?”
  而那被指之人明显心虚,听到摩鲁尔的话,便作势捂住了身上的衣衫。
  可摩鲁尔久经沙场,一看便知自己诈对了地方,登时便起了身,按住那人的脖颈,三下五除二,便将那人的上身剥了个干净。
  而就在摩鲁尔起身的一瞬,萧月音却听到裴彦苏似乎轻笑了一声,然后自己的双眼,就被身旁这个男人的手,给捂住了。
  他手上的纱布,还是她在起先歇脚的时候,亲手为他缠上的。
  依稀还残留着血腥气息。
  而那边,传来了摩鲁尔的大笑:
  “我虽然是个粗人,可这‘奸’字我还是认得的,二王子,你被单于解了兵权,对赫弥舒王子怀恨在心,我可以理解,可你怎么会这么蠢,放了这么一个容易暴露你身份的手下去做那抢劫之事?还是,你手下已经实在无人,只能赌上一赌?”
  “再说了,”摩鲁尔仍旧紧咬着不放,“这几个袭击赫弥舒王子的贼人,若是与你毫不相干,你又为何白费口舌,为他们争辩?”
  车稚粥咬牙不语。
  “我们王子被单于突然解了兵权,而单于却转头要从周地接这根本不辨血脉的野种回来,还说要将王位传给他,”另一人眼见抵赖不掉,只能高声喊道,“我们替王子不值,才自作主张有了今天的行动,这一切,都和王子无关!”
  说话时,那偷人内衣的窃贼仍旧是光着膀子,裴彦苏便直接将萧月音按在了自己的怀里,空出了手来,对摩鲁尔说道:
  “今日,逮住他们几个的时候,他们便也如此嘴硬了。既然他们的谎言被将军拆穿,将军也是秉公无私之人,不如我就将这几名贼人,交给将军处置,何如?”
  裴彦苏这骤然的动作,萧月音措手不及,扑面而来的男子气息,让这位本就对这几个男人之间的弯弯绕绕不甚了然的公主心跳加快,她不敢挣扎,便在裴彦苏的心跳声里,听出了他似乎已然掌握了局势,便保持着这个姿势,撒了个娇:
  “本公主的婢女差点被这帮人掐死,那吓死人的印子现在还在她脖子上呢,如果轻饶了他们,我可也是不依的!”
  一直在她身后随侍的绿颐,也趁机微微上前,仰着头,向摩鲁尔展示自己脖子上那青紫的痕迹。
  而裴彦苏按着她后颈的手也拍了拍,像是在安慰,又对摩鲁尔道:
  “将军见到了,今日永安公主因为这些贼人,受到的惊吓着实不少……”
  话已至此,不需要裴彦苏多说,摩鲁尔也知道该如何做。
  若是放在几个月前,他定然不敢如今日这般对待车稚粥和他那帮手下的。
  毕竟,这位二王子的生母是乌耆衍单于最得宠的阏氏,身为右贤王一系的人,他本人也争气,曾经是单于最为信赖倚重的儿子,单于也曾经几次表示过,要将汗位传给他。
  可是时移世易,那次事件之后,二王子彻底失了宠,也早已是强弩之末,归来的新贵小王子赫弥舒又毫无根基,摩鲁尔身为王廷左贤王一系的人,既可以彻底顺势踩踩右贤王一系,又可以给这新贵送个顺水人情,一石二鸟的道理,他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将自然深谙。
  ***
  离开宴会厅后,萧月音并未与裴彦苏同行。
  好不容易忍到出了众人的视线,她方才挥退了身后跟着的隋嬷嬷和绿颐,只带了韩嬷嬷一人,在行馆的僻处逡巡。
  等到彻底确定了四下无人,她方才捂住胸口,朝着那似乎久无人打理的墙壁,呕了起来。
  实在是太过反胃……
  一来是那先前她强撑着吃下的三片生肉,一直在肠胃中翻江倒海;
  二来是那摩鲁尔杀人的方式太过残忍,她不过起身时不小心看到了地上的残尸,便已然头皮发麻,差点当众失态。
  韩嬷嬷站在萧月音的身后,听她呕了一会儿,一直到实在呕不出东西,方才拍拍她仍在颤抖的肩背,柔声问道:
  “吐干净了也好,赶紧回去,重新漱口吃点东西吧。”
  想到房内还有隋嬷嬷等人,萧月音摇了摇头:
  “我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暂时不回去。”
  韩嬷嬷顿了顿:“那……奴婢去为公主拿点水来漱口?这里是行馆,公主一个人,应该……”
  “没事的,”有了方才的摩擦,料想那车稚粥等人应当不敢这么快又轻举妄动,萧月音心头一舒,“我就在此处等嬷嬷回来。”
  待韩嬷嬷脚步声走远,萧月音浑身的不适也缓缓消散。
  口中的辛辣和酸涩尚在,方才被迫沾染的裴彦苏的气息,也仍旧萦绕在鼻尖,她抬头望向夜空里皎洁的月亮,一时竟不知该感叹什么。
  “居士,”身后却有一个熟悉的男声忽然响起,“你怎么独自在这里?”
  萧月音恍然回首,见到静泓一身僧袍,立在月光之下。
第6章 临漳故事
  萧月音方才还算舒畅的心头,因为静泓的乍然出现,又是一紧。
  脑中也骤然有个念头闪过:宝川寺上下,知晓她真实身份的只有住持一人而已,此次出塞和亲的随行名单,难道是住持有意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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