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半晌没动,虞斯浑身热血沸腾,神思已有几分恍惚,痴迷地追着她的唇,凑近…凑近…
他居然不退?!焦侃云一惊,她是对虞斯的品行太有信心,以至于忽略了他是个十八岁的正常男人,此刻玩脱了,她不由得僵着脑袋往后挪移,想要先一步后撤认输,没成想,尚未大动时,虞斯那近在咫尺的嘴唇忽然下滑别开,好似发出了一声低喘,又似是舒了一口气——
他低头,如卸甲俯首的将军一般单膝跪在她的面前,一只手捋起她的一缕长发,放在唇畔,并未吻上,只轻轻地顿了顿,良久的平复后,抬眼看她,红着脸颊,勾唇一笑,“我的定力让我转告焦侃云…以后可以随便撩逗我耍着玩,无须担忧我会做出任何让你不悦的出格之事。”
说完,他再度屏了屏呼吸站起身,背过身去,不再看她,“药好了。”
焦侃云坐在原处,怔愣许久,面红耳赤。她垂眸去看那一缕长发,又看向虞斯,若非他靠近药罐时周身气流将水汽搅得混乱不堪,满室狂涌,她还真以为…他不为所动。如今见他确实是慌张的,她心底竟生出一抹得意。
他将药端来,用勺子捯饬,想帮她晾凉一些。
“侯爷,我赢了吗?”她故意问道。
虞斯搅动的手更快了些,低声道:“你根本输不了。”他压了一晚上的邪火,在北阖杀敌都不需要这么多内力,能赢才怪。
温热的药碗塞进她手里,她直接一饮而尽,虽怕苦,却知道越拖越苦,吃完后立刻吃糖,“三日后的七夕,也不知我能不能好。”她有意促狭,叹惋道:“若是好不了,只能躺着歇息,恐怕就要失约了呀侯爷。”
虞斯心中也颇为紧张,但她的身体重要,便低声说道:“那我来榻前侍奉,你会拒绝吗?”
口中的糖的确清甜得恰到好处,可以说是专程为焦侃云这张挑剔的嘴生的。
她想,自己本来不想接受虞斯的示好的,今夜生病,又接受了一番。若是他当真在自己病得神志不清时前来伺候……她忽然发笑,撑着发热发胀的脑袋,偏头看向虞斯,“侯爷,其实我是个很爱美色的人。”
虞斯挑眉,“所以你不接受我,是因为觉得我生得丑?”他有些拈酸,“哦,你觉得楼庭柘生得漂亮极了。”
焦侃云的脸颊红彤彤的,像醉了一般,险要合上沉重的眼皮,嘴里却还戏谑地说着,“侯爷,你说世上最美的人是谁?”
“明知故问。”虞斯毫不犹豫,羞涩地看向她,语气幽幽,“是你。”
焦侃云摇头,“是娘亲。”
虞斯见她的状态不太对劲,朝她走去,蹲踞在她身前守着,怕她一脑袋磕在熏笼上了,“然后呢?”
焦侃云眯着眼笑道:“我幼时发高烧,烧得神志不清的时候…抱着我阿娘又蹭又亲,阿娘香甜得很,一直喊我绰绰,哄我乖。后来我每次发高烧,都要抱着我阿娘亲昵,因为我觉得她是世上最美的人…美人是灵丹妙药,亲一会,病就好了。”
虞斯一愣,喉咙哑滞,“然后呢?”
焦侃云彻底昏了过去,虞斯把她满怀一抱,抄起膝弯放到榻上,掖好被子,熄灭炉子,又收拾了房间里的锅碗药罐,端来打了水的木盆,关好门,开半扇窗通风,将干净的巾帕打湿,为她擦完额间的汗,接着又把熏笼里的炭撤了几块出去,以免房中过热。
忙完这一切,最后才愣愣地蹲在她的床前,双手随意耷在膝上,见她睡得沉重安稳,不禁失笑,“然后啊?”
他…他刚才还很期待来着,又在耍他。
可他还要在这里蹲守一整夜,以防她睡梦中高热。虞斯径直坐在低凳上,趴在床沿边静静地看着她,指尖点在她的枕边轻敲。
夜深人静,他的身上,始终有一道薄薄的气流运转着。
第57章 七夕(一)
焦侃云自幼活泼好动,身康体健,为数不多的几次风寒高热,皆是卧榻休整,按时服药,不日而愈。此次又在虞斯格外殷勤悉心的呵护之下,七夕前夜便已大好。
两人约好酉时正相见,日入夕下,但无限昏好,虞斯喜欢“昏好”这个寓意。他说,时辰到了,他会身着正装,带着数不胜数的厚礼到宅邸接她,骑着马,再牵一匹她的坐骑,希望她赏脸,早些开门,不要耽误吉时。
焦侃云对这次行动路线一无所知,只能听候他的安排。
但他这说法总有一种婚嫁催妆的意思,她忍不住纠正,“我本就会一直开着门。”
虞斯笑得愈发灿烂,羞涩地抿了抿唇,满眼真挚地问她,“一直为我开着?我如此荣幸?”
更像是急不可耐地盛邀新郎官破门而入一般,焦侃云语窒,气得想一拳打过去,但恐怕结果只会是他纹丝不动,自己的手麻上半边。罢了罢了,是自己话本写太多,才想得奇怪。
她是头一次,与人相约游玩却不需要过问行程安排、诸数细节,难免想要操心,可每每都被虞斯以“保密”为借口摁住了。
勾钓得她满心好奇,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次日也一大早就起来了。
焦侃云着男装掩人耳目,把从家里带出来的所有珠宝首饰都揣上了街,寻了家当铺,居然典取了一百两纹银。
按理说旧物不应该能拿到这么多银子,她的珠宝也一向不贵,数量再多,仍不至于有一百两,可当铺老板笑呵呵地说就值这么多,她暗忖一番,牛皮袋一刮收,就不再多留。
而后去铁器铺,想给虞斯挑选一把匕首,可没什么经验,便让老板拿出最好的,老板一看是能狠狠宰一笔的肥羊,遂亲自招待,让人呈上数把镶金嵌宝的匕首,供她挑选。
焦侃云虽不知匕首该如何挑,却能鉴赏铁刃的品质,看过之后笑说,“老板,银子不是问题,宰我一笔也无妨。但这把匕首,我是要送给一位行家,他是心气高、不知死活的少年将军,若是花里胡哨的劣等货,他一眼就能分辨,届时恼羞成怒,可能会来掀店的哦。”
老板这才拿出了些褪去浮华的狠货。焦侃云一眼相中一把削铁如泥的锋锐货,刀柄长短适宜,只不知他那双比她大许多的手掌握着趁不趁手,“就这个。若是不好,我再来换。”
老板忌惮着她口中那位“掀店”的将军,公道给了价,又帮她拿皮革收好,用匣子装起来,亲送到门口。
焦侃云前脚离开,后脚就有一个行踪鬼祟的女子猫着腰从铁器铺前的顶柱后绕出来,远远目送后朝老板招手,“诶,她刚才买了什么?”
老板见她衣着不俗,一笑,“一把匕首。”
女子狐疑地蹙眉,“从当铺出来…买匕首?”显然是一直跟踪其后,“可有说为何来买匕首?”
老板笑呵呵地不愿说,被塞了三锭银子,赶忙开口,“说是送给一位少年将军。”
女子花容失色,“啊!!忠勇侯!!”朝中的少将军不止一个,但和焦侃云有关系的,恐怕第一个就会联想到承办太子案的他。
她仿佛知道了惊天秘密,喃喃自语道:“侃云该不会真的像姐妹们说的那般,是因为和忠勇侯私定终身了,才离家出走的吧?难道话本里与忠勇侯彼此爱慕的女子就是侃云?!啊!!”
忠勇侯可是北阖嗜血啖肉的杀神啊,万一哪日他俩起了争执,失手就把侃云给…给……
而且侃云已有许久未归家,如今又选在七夕这日,不惜典当首饰也要花自己的银钱给忠勇侯送礼,那日还有人说他们当街搂抱亲吻!
旁人不晓得,她却晓得,侃云的性子叛逆得很,没准已经大胆到和忠勇侯……“啊!!”女子一手提起裙子,一手抓住侍卫丫鬟狂奔起来。
焦侃云正在华鬘楼挑选新的珠宝和衣裙,她本打算拿所有的银钱给虞斯还礼,没想到能典到一百两这么多。心底猜测,是虞斯之前听过她说要去典当首饰,所以特意招呼过,亦或是提前押付过。
既然如此,那么她也只好领这份心,用这笔钱好生打扮一番再出门,玩得高高兴兴的回来,自己心情也愉悦。
华鬘楼是樊京有名的珠玉彩衣楼,内里有妆娘与簪娘,花点小钱就能为她搭上一身,今日是七夕,来此处装扮的人格外多,却不用担心撞上相熟的贵女……因为没有哪个贵女和她一样落魄到需要出门花钱做妆,大多也不敢在这种哄闹嘈杂的场合,任由不相熟的人上妆、穿脱而不害臊。
这是给有些闲钱的小富小户闲玩的,大户人家一般只在此处订制珠宝首饰,或是请他们的裁缝上门量体制衣。
排队试妆不易,好几个时辰轻易溜走,总算满意敲定。
临走前,焦侃云看见一件璀璨夺目的珠宝,就摆在展柜至中。是一长串璎珞,雕花银珠、随侯珠、血红色大宝珠,以银线相接一圈,足有双臂展开的长度,可作颈饰,也可作腰饰。这条珠串名为“瑜”。
珠串作腰饰已不稀奇,时兴将腰链缠绕在宽腰带上,成为装饰。只不过那是贵族中喜欢花哨的人才会做的。楼庭柘就有数十条,每日下值后,硬是没机会戴也要制造机会戴。
这条珠串既然叫“瑜”,若不赠予它的有缘人,岂不遗憾。焦侃云问了价格,只稍微迟疑了一下,便决定花所有的钱买下它。
临近酉时,焦侃云回到宅邸,为了不过于引人注目,她回来时并未穿戴着华鬘楼内挑选好的衣裙和首饰,时间刚好,她净手擦拭过后,闭门换装。
酉时正,虞斯敲响了宅门,心中却疑惑,她不是说不关吗?黑鱼和红雨在身后交颈玩耍,临风惬意。他听见窸窣声响,便悠然等了一会,正打算再敲,就听到一阵丁零当啷,环佩相鸣之音,朝自己这边袭来,越来越近。
焦侃云打开门:“侯爷很准时啊。”
虞斯侧着头,低垂眉眼,羞涩地一哂,有意露出锋锐成棱的下颚,和犹如俊山美川的轮廓——这是经由章丘点拨过后他才拥有了些许自知之明的最佳角度。
他穿了一身海棠红色的织金锦大袖衣,并无纹样,只有腰身用三根一指宽的玄色皮带一圈一圈交错束起,勾勒出他那微侧拧着的劲细有力的窄腰——这是他把大袖扔掉之后,专程重新购入的,至于皮带为什么要用三根,每根之间的距离,都经过精准考量。
因衣饰以海棠红色铺满,无纹样,点睛之笔仍旧只能落到一头及腰长的墨发上,他虽梳着高尾,却在发中编了数十股小辫子,辫子上夹了精致的雕镂银珠——这是他自己一根根编的,他不喜欢别人碰他的头发,自己编了好久。
依旧有心等了片刻,让她把自己上下看个遍,虞斯才满含期待地抬眸,渴望看见她眼底的些许赞扬。
然而将视线落定在她身上的一瞬间,笑意凝滞,他微微张唇愣窒如木,瞠目结舌地盯着她。
不消片刻,陷溺失神,心头激跳,他缓缓用大掌捂住了口,疯狂遮掩狼狈的喘息。
她…她……好美。
绯红色的洒金袍裙,正如此刻天边漫涌团聚的云霞,叠浪翻滚,泛出金色的光芒,一条金色珠串作腰链束带,缠绕数圈,最终垂坠而下,压在裙上如禁步一般,随着她的走动,发出丁铃当啷的轻灵声响。
朝云近香髻叠拧于发心,柔软如绸的黑云上簪着金枝玉叶,粗看寻常,细看却会发现一双优雅展翅的玄色喜鹊藏于枝叶之中,灵动有趣,妙意横生。
她略施粉黛,本就白皙柔嫩的脸颊变得更为娇艳,犹俏之处是她的眉尾,竟然随着蜷向描了一缕红,看起来更像飘扬的红缨一般,眉心以金箔贴了一簇流云形的花钿,朱唇也涂了红色的口脂。他必须得十分刻意地克制自己,痛骂自己,用尽自制力,才能将视线从唇上移开。
直击内心的明媚之美,像荡漾的粼粼波光之上,被霞浪托举而起的金乌。
好想做霞浪,将她托举而起。
焦侃云调侃道:“侯爷还会编辫子呢?早知道就不花冤枉钱去华鬘楼拧发了,教侯爷一并承包了岂不爽快。”
她开口戏谑,才将虞斯从虚空中挖出来,他抿唇笑了下,低声说:“你认真的?那本侯可要开始着手学习樊京女子时兴发髻了。”
“侯爷知道一般谁才会给女子梳发吗?”焦侃云抬起手指,想起生病那夜,他曾跪在身前,以臣服之姿,却作势要亲吻她的一缕发,便也捏住他的辫子,轻拉了拉,有意以驱策之姿,把他拉到身前,问:“侯爷要卖.身为奴给我?”
虞斯跟着她牵引的手上前一步到她面前,又顺势倾身,红着脸,轻声说,“给你当奴我自然心甘情愿,分明不用卖,已经是了。或者你是觉得有张契子更妥当?随你写,我都画押就是。不过……”他低眸不敢再看她,迅速掠过一句极为轻细的声音:“我还知道,当夫君也可以给妻子梳发。”
焦侃云立即松开牵握的辫子,“侯爷的功力又长进了,一句话教我哑口无言。”
虞斯咬了咬后槽牙,似乎也在责怪自己急切失言,见她今日为和他游玩隆重打扮了一遭,便没忍住自作多情,浑然忘了要慢慢来。他可不想还没走出这扇门,焦侃云就立刻掉头说不去了。
思及此,虞斯想要揭过此题,将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拿出来,递上前。
一枝红艳的杏花,绽放生春。可分明已入秋,哪里来的杏花?焦侃云仔细分辨一遭才发现,每朵杏花都是以清透纤薄的明纸染浆,裁剪拼粘而成,栩栩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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