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鹊桥巷,里面有许多比赛,诸如穿针,雕瓜,投射……每人只有一次机会,若是出巷时每一项都成功,可以拿到一对根据男女本人样貌捏塑而成的磨喝乐作为纪念。”见焦侃云满脸的轻而易举,虞斯话锋一转,低声说,“但是,要进这条巷子的男女,必须用纤如蛛丝的红线将手绑在一起,若是比赛时断了,视为失败。据说往年成功的不出三对,不知道一向要强又胆大的小焦大人,敢不敢应?”
原来在这等着她,焦侃云恍然,直视虞斯,“你激我?”
“非也。”虞斯摊开手,赫然一把执柄处缠满红线的金剪子出现在她的眼前,“第四件礼物,红线也是我缠的,它叫…剪不断,理还乱。若是中途你不喜欢,直接把线剪了,我们去下一个地方就是。”
“你不是说可以治你吗?”焦侃云拿到手中打量,戏谑道:“剪红线算什么?你这么缠人,剪了红线,难道你就不缠我了?”
“当然不行,我正是十分缠人,所以要送你这个。”虞斯一笑,伸出三根指头,“我缠线的时候告诉过自己了,若是往后惹得你不高兴、让你惊惧害怕、教你厌烦不喜,任一理由,你都可以扎我一刀。”他轻声道:“我躲都不会躲。”
焦侃云认真审视了他一会,忽然笑道:“要是把侯爷扎死了呢?”
虞斯亦笑,“你下手真这么狠?扎死也行,你开心就好。不过,你会开心?我怎么觉得…”他有意拖长了语调,狭眸试探,“焦侃云会有点伤心呢?”
焦侃云笑得愈发灿烂,自信地说道:“根本不会。我对侯爷的生死承诺完全无动于衷。”她抬起手放到两人中间,有意隔开距离,她挑眉,“绑上,我要磨喝乐。”
虞斯也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但她愿意闯关,令他欣喜,便去买了红线。巷口监察的人不准任何人有作弊行为,一定要亲自帮每一对绑上。
这一绑上,焦侃云大为诧异,想反悔已经来不及。她没想到这红线如此细短,手腕一经绑好,两人的手不过只剩下半掌宽的距离,且只要稍稍牵扯动作,红线就立即传来细微的噼啪声响,大有马上“自尽”的崩断之势。
虞斯似乎也没想到会这么短,他心跳如鼓,低头看向焦侃云,唯恐她不爽。焦侃云却只是冷静地和他商量对策,“只要紧贴臂膀,让被绑住的手不动就好了。维持直走,看见摊贩,我们就停,商议好行左行右,再一起转弯。”
虞斯一笑,“嗯。”他好像已经知道结果了。焦侃云没来过此处,他却是勘察过的,知道里面都有些什么项目。她忽略了一个大问题。
这个问题,在两人过五关斩六将之后的最简单处——题文时显现。
题文的规则很简单,巷口既有魁星压阵,那么男子必得执笔而书,华美诗词也好,打油诗也罢,在男女不互通提点的情况下,顶足纸面,作出两句、写上两句就算数。这件事难就难在,巷口监察人有意绑了所有男子的右手,而世间多数人,都是右手写字的。
焦侃云不服,“为何不能我来写?”她的右手空着。
小贩笑,“这是规定。姑娘不愿意,就是认输了。”
焦侃云看向虞斯,“你左手会写字吗?”
虞斯掩着眸底的笑意摇头,“一点不会。”
焦侃云焦头烂额,“那怎么办?那纸大得都可以把我盖住了,如此写画,必然挥弄如舞,我怎么可能完全跟得上你右手提笔的动作?除非你先告诉我,你要写什么,我猜测你的笔向,还有可能。但他们不准互通!”
虞斯遗憾地表示,“是啊,真是没办法。不如放弃吧。”
焦侃云就更不同意了,“这是最后一关了吧?岂有胜利在望时脱逃之理?”
虞斯抿了抿唇,勾唇问,“那你说该怎么办?”
焦侃云抬起自己的右手,再低头看看他的右手,她的手掌纤细柔软,他的手掌却很大,若是将她握住,浑然包裹在掌心固定,完全有足够的空余再握一根笔。两手相固,绝不会分离扯断红线。
她恍然大悟,抬眸看向虞斯,一哂道:“侯爷够有心机的。”
被看破心思,虞斯也不狡辩,压不住嘴角上扬,“你随时可以剪断红线,弃我而去。”
焦侃云却颐指气使,“抬手。”虞斯随她抬起右手,她又闷声说,“握住我。”虞斯并不动作,脸上一红,认真看向她,她催促道:“快点。”虞斯缓缓张指错手,心慌意乱,竟有些颤抖,焦侃云蹙了蹙眉,她分明只当是一次闯关,不知为何他的磨蹭亦让她心头微跳,紧张起来,也不是没有握过,那么紧张做什么?
不等她想完,暖意覆盖素手,虞斯将她牵握掌中,红线缠弄,错如交颈。她挪移视线看向牵在一起的手,又抬眸看向虞斯,他已面红耳赤,瞳眸秋水泛滥,此刻见她望来,翘起唇角低声说:“这是焦侃云和虞斯的第二次牵手,你猜……”
“下次是多久?”
第59章 七夕(三)
焦侃云轻哼一声,似嗔怪也似冷笑,有意模棱两可,教他看不真切,以免觉得尽在掌握,她摇了摇头,啧声道:“下次是多久不知道,反正这次,我只给你半刻钟的时间。若是害我拿不到磨喝乐,侯爷等着受罚吧。”
“受什么罚?”虞斯期待得眸光微亮,险些笑出声,但思及拿不到磨喝乐她会不高兴,便立即乖巧地应答,“好好好,半刻钟,现在就写。”
纸张在墙上以石镇开,巨大一幅。柔荑软若无骨,紧握在大掌中,果然还留有足量的空隙,虞斯稍作沉吟,便执笔而书。
焦侃云的左手跟着他的臂膀在阔纸上游走,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握笔的力道时而轻,时而重,像捏面团一般在捏她,教她骨头都酥了,肌肤一染上他的温度,细小孔洞便微微发汗冒气,皮肤竟有些饥渴地想攀咬更多体温和力度,她低头咬着唇,面颊快要滴血。
“郎君好字!好词啊!”一经写成,小贩的夸耀声立即拽着焦侃云回过神。
举目赏见,有些晕墨的劣纸反而教虞斯那一手字浑似龙飞凤舞,游于灰墙之上,握枪的手,耍起笔墨来,自然也是遒劲有力,雄健活泼。纸上一首《鹊桥仙》应兰夜之景,却是柔情四溢,笔法细腻。
余光窥见那人转过头凝视自己,耳畔是他逐字逐句的低吟:
“一丝一缕,一针一梭,兰夜频闻机杼。原是脉脉翻怦说,暗羞得、窃喜怯顾。
目成眉语,手执心许,最难克己撙诎。应巧喜蛛织情网,甘为伊、作痴人骨。”
好一个“窃喜怯顾”,却看得这般明目张胆,这会儿怯顾的反倒是她焦侃云。她抚平微起涟漪的心绪,坦然转身相视,浅笑道:“半刻钟到,痴人放手。”
虞斯听她话中意思分明是承认他写的词是明指他们二人,一笑,依依不舍地松开她的手。
小贩拿出两颗相思子给焦侃云,“这一关看似简单,却鲜有人过。这是赠予你们的相思子,拿到这个,外头的人一看就晓得你们二人通关了。”
焦侃云谢过收好,和虞斯一道走出鹊桥巷。
一直蹲踞在巷尾等着通关者的验收人闲得发慌,在石阶上蹦跳来去,见有人成功走出,大喜过望,忙将他们请到桌边,示意他们可以解开红线了。
焦侃云拿出剪子,状若毫无留恋地咔嚓一刀,便听虞斯幽幽叹了口气,她心满意足,翘起唇角。谁教他算计,她要听的就是这口气。
验收人并未叫来什么捏泥塑的技人,反倒打开桌上一个红罩笼,“姑娘,这是郎君一早寄存于此的磨喝乐。”
焦侃云微讶,抬头看他,“这是今夜第五个礼物?”
虞斯故弄玄虚地大摇其头,“你仔细看一看就晓得了。”
埋首细看,磨喝乐非泥塑,乃是由象牙雕刻而成,镶嵌金珠玉石,一双男女正是他们二人的模样,精致生动,连细微的表情都处理得恰到好处,男子正抬手向女子献宝,手上赫然两颗浑圆的红宝石。①
虞斯拿走红珠,焦侃云当即明白手中相思子的妙用,放上去作替。再看向他,那红珠上分明还锁着耳钩,他将耳钩夹在两指之间,抬手给她看,“它叫‘绯石’。朱红绯,但是……”
焦侃云看破他的伎俩,笑说,“但是,映照的是:‘我心匪石,不可转也’②?”
虞斯坚定地点头,“我拿血玉磨的。你今日穿红,又没有佩戴耳环,不如现在戴上?”
焦侃云考虑了下,又小又轻的东西,放在袖中确实怕掉,便伸出手接过,一边盯着他,一边戴在耳垂上。
白玉似的耳垂与血玉相衬,她又十分刻意地盯着他,虞斯看得心尖一晃,立即别过眼去,焦侃云一哂,忽然勾手让他附耳,然后用极其轻细的声音调侃道:“侯爷,看女子戴耳环也会抑制不住地心动么?你好敏感。”
虞斯狠狠倒吸一口气,捂住嘴咳了起来,“你……”这已经是焦侃云今夜第二次刻意撩拨了,他不知是喜是忧,有一种要被她吊出神魂的刺激狂喜,又有一种觉得她浑不在意,才会如此游刃有余的担忧。
焦侃云拿捏了一番,心头骄傲又满足,将磨喝乐抱走,打算放进红雨的皮兜里,“走吧侯爷~”她的语气轻快荡漾,看起来十足愉悦。
虞斯被话堵得吃了瘪也心甘情愿,一边风驰电掣赶往下一处,一边运功平息内心的悸动躁乱,很快带她来到一片宅屋相接的居民坊,看起来很像她住的那片地域,只是瞧着更大更繁华热闹一些,其间街道贯通,万家灯火阑珊,他们却没有走进去。
虞斯将她领到可以一览居民坊的高处——某宅院的房顶。
这一回和之前都不同,宅院无人,因此近处皆静,甚至有些幽暗,稍远处才有喧沸声一浪浪传来。他们避开了热闹。
“你等我一下。”虞斯将她揽上房顶后就消失在夜色中。
焦侃云微蹙眉,好奇他又搞什么把戏,屋顶冷飕飕的,不等她想清楚,心底就生出一丝寂寥。
刚想唤虞斯,下一刻,一簇火苗出现在面前,她顺着火苗看向那只被映亮的手,再抬眸,见虞斯一手举着火折子,一手拿着红色的东西,微抬晃示意。
“想要点天灯祈愿吗?”虞斯笑着问她。
原来红色的东西是天灯。焦侃云接过来,“写什么都可以?”
虞斯说,“当然。也许你刚写完,愿望就能实现。”他别有深意,似乎能料到她会写什么。
焦侃云不信,接过他递来的笔,悠然自得地写下一句祝福。
虞斯燃起松脂,与她一同整理好天灯,竹篾将她写的八个大字撑起:国泰民安,盛世太平。红色的光映亮两人的脸庞,虞斯会心一笑,“焦侃云,你看好了。”
随着二人松手,天灯升起,东风吹拂,使其缓缓偏升。焦侃云坐下来,认真盯着那盏远去的祈愿灯,等了一会,目下有更亮的东西逐渐荡入视线,她环望一圈,霎时惊愕不已。
隐匿于万家灯火之中的光芒,使她忽略了来源,待看清后才发现,是坊中居民们跟随着她点亮的第一盏灯,由近及远,逐次依序地放飞了他们手中的天灯。一盏接着一盏的天灯在空中升起,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悦耳的惊呼声如潮如浪,坊中的居民们站在街道上观赏着,和祈愿灯一样,排成了一条蜿蜒的红海天河。
华灯悠悠荡荡,恰如盛世红光。
今夜本应观赏牛郎织女的鹊桥星河,如何如何浩瀚,但如今这条银河,就好似从她手中抛掷出去的。她放飞的是第一盏。她像神女一般,朝天边散了一星,而后居民坊的所有神仙都往天上散去星子,银河便为他们流转奔涌。
虞斯在她身侧,掷地有声地说,“这是焦侃云点亮的盛世天河,那就让我们一起祝福国泰民安,盛世太平。我会一直守护大辛,守护你。”
男人的声音像天神一般庄重,像在对着天河起誓。天幕红星本就美得惊心动魄,被他的声音一催,焦侃云心头更是忒跳激昂,失神地望着,喃喃问:“你怎么做到的?”
虞斯轻笑,“以司家的名义赠七夕巧礼,给每家每户都送上一盏天灯和一些香酥巧果,同他们约好放飞的时辰就行。大家都想看盛世天河,如同世间所有人都祈愿国泰民安,盛世昌隆一般,所以大家都会准时应允。”
这是今夜最为盛大的观礼,亦是他许下的最令她舒心惬爽的承诺。焦侃云不得不赞叹他的巧思,“谢谢,我很喜欢。这是今夜的第六件礼?”
“唔。”虞斯蹙眉沉吟,“若你喜欢这个,那这个就是第六件。实则我备了其他的,乃我所好,也许我所好不及你所好……可还是要送的。”
焦侃云偏头看他:“我现在很有兴致。”
虞斯就指着漫天天灯,“选一盏吧,我在每一盏天灯里都藏了字。”
她随手指了一个。
就见他拿起身边的弓箭,立刻弯弓搭箭,朝着那天灯射去,一击及中。而后纵身跃下房顶,骑马驰骋,朝着坠落的天灯狂奔,迅速消失于灯火长街。
焦侃云起身踮脚观望,不消片刻,虞斯又纵马冲破阑珊灯火,夺入眼帘,朝她奔来,他一手持缰,一手高举着熊熊燃烧的天灯和拖曳其后的红绸,长长的红绸随风飘荡,被吹得猎猎作响,火势向后猛侵,很快蔓延至绸带,鲜衣怒马的郎君星驰电掣,如同浴火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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