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斯偏头挑眉,“今天的第一个礼物,我做的,春枝。”
焦侃云接过,低头嗅了嗅,还有杏花的芬芳,讶然问,“你亲手做的?”
虞斯理所当然地道:“因为今日是乞巧节。不亲手做,怎么乞到巧啊。”
焦侃云失笑,“有意思,自古都是女子在今日乞求心灵手巧,侯爷这是何解?”
“谁说女子一定要手巧,我既卖.身为奴给你,自然要比你手巧一些才好照顾你。而且……”虞斯勾唇,低声说,“我乞的巧,是你呀。”
第58章 七夕(二)
乞巧节亦是七姐诞,即编云织彩的七姐的诞辰日,历来女子们都会在这天举办喜蛛应巧、雕瓜刻果、对月穿针等比赛。女子们齐聚一堂,气氛热闹欢快,女儿们又各个灵巧大方,自信美丽,遂吸引了正当龄的无数男儿们好奇驻足,观赛欣赏。两相里眉眼一撞,喜庆的氛围再那么一催,难免有情愫暗生,一来二去,乞巧节便成了有情男女的相会之日。
虞斯直率地说“乞的是你”,脱口倒是爽快,却与她齐齐地想到了今日的特别深意之处,登时羞惭地低下头,眼风还依旧缠着她撞,期待她的反应。他承认选七夕这日,正是为此。
焦侃云只会明晃晃地承认是把他当苦主,为补偿才应诺,再进一步,是把他当好友,好奇他的“惊喜”,更深的那些,她嘴角一翘,素来装傻充愣,故作不知,垂眸不愿看他,又嗅了嗅春枝,杏香淡雅清甜,若有似无地萦绕在鼻尖,正如此刻气氛,若即若离,她从旁迤迤然过,轻道:“侯爷的…小把戏~”
几近于无的声音,分明语气风轻云淡,却让虞斯心头一荡,站在原地偏头细思,垂眸低呵。
焦侃云将春枝插在宅门边的挂牌后,满目秋色,唯有它在缝隙里盎然挺立,与虞斯一样标新立异,特立独行。
翻身上马,虽好奇他说携重礼上门,怎的只带了一枝春杏,但她一贯能忍,按下不表,“带路吧。”
骈头驰骋,两人红衣兜风满袖翩翩。
率先抵达的地方,是位于樊京以南的潇河,潇河上有无数商贩行船聚成集市,放眼望去应有尽有,为了七夕筹客,船头皆挂灯牵红,鲜艳了这乌压压一片攒动,另有听不尽的欢呼声此起彼伏,不知在为何事热闹。
“临河居民大都以打渔为生,樊京往南是富庶之地,若不想法子宰客,大捞一笔,总觉得白白浪费了天时地利,所以,他们另有一计新鲜的营生,那就是借以深河觅宝之名,将一些华美奇珠藏于河蚌,供往来淘稀奇的富人们盲鉴哑挑。”
虞斯径直带她来到一艘精美的小舟前,船夫笑呵呵地把两人请上来,焦侃云尚在疑惑,“河蚌向来只开得出珍珠,但较之海蚌采珠来说,产量也是少之又少的,怎么开出别的华珠反倒有富人信了?若是奄息货,由摊贩在腹中藏宝,有什么稀奇吗?”
“自然是活着的。”船夫笑着同她打趣,“姑娘有所不知,潇河的河蚌乃是集天地灵气,由神明灌养,又在天子脚下,盘结龙气,有时误吞奇珍异宝,或是产结珠胎,实属正常。”
虞斯便凑到她耳边说,“自然是由摊贩自行掌控,不过这都是心照不宣的手段,众人讨个趣意,摊贩讨个生活。”
焦侃云这才笑说,“无怪乎也。”
虞斯一哂,“今日是七夕,你要不要也去试试手气?”
“七夕的河蚌会有什么不同吗?”焦侃云转眸看去,行水过处,不少船家都在临近摊舟边用竹竿与帷幕框起一片浅塘,塘中有各种肥美的鱼儿游弋,还有无数河蚌静静躺着,虽说是讨生活,但也没有敷衍,每一扇蚌壳上都有极为精美的彩绘,若是没能开出珠子,光是珍藏这一扇贝壳,也算不得亏,“好啊。”
船家好手艺,一己之力挤开成堆的乌篷,仿佛一早拟定好了路线,将他们送到一家装饰华美的小船边,老板笑脸盈盈地问道:“两位要开一扇吗?”
焦侃云侧眸打量了虞斯一眼,他正红着脸望着船顶的渔灯,不知在想什么,她低声说,“要两扇。”
虞斯亦侧眸偷偷瞧了她,开双,是很好的寓意,他心头微悸,拿出一锭银子,挑眉,着意对老板强调道:“是两扇,一双。”
老板瞪大眼看着那一锭足份的银子,迅速揣进怀里,“诶!好!好事成双嘛!”
焦侃云失笑,“侯爷,我只是觉得,我们各开一扇,想看看谁的手气好而已。”
虞斯咬唇,又朗声道:“我知道。”
焦侃云侧目,“那侯爷在强调些什么?”
虞斯勾唇,慢悠悠道:“你知道。”
焦侃云耳梢一红,不再与他多说,老板已拿着网子在塘边等候了,她的视线游览一圈,最后抬手指了一扇绘有红杏水桥图的河蚌,“这个。”
虞斯牵着嘴角,指尖轻抬,指了一扇绘有双燕图的。
老板当着两人的面,正要用刀划开蚌壳,虞斯突然截住,对焦侃云说,“不如,你看我的,我看你的?”
焦侃云欣然同意,“谁手气差的话,就要…同对方说三遍‘我是天下第一倒霉蛋’。”她对自己的运气向来也很有信心。
虞斯犹豫了下,“能不能换一个蛋?”
焦侃云笑,“揭晓后再分说吧!”
如此说定,老板请焦侃云先观,虞斯则背过身去闭眼不看。刀子划下,蚌口掰开,竟然滚落出一颗浑圆的鸽子蛋那么大的珍珠。焦侃云一怔,他运气还怪好。老板笑道,“郎君可以转身了,是好宝贝!”
虞斯看了一眼焦侃云,悠悠一笑,“请吧。”示意她转身闭眼。
焦侃云照做,心想着没准自己选的蚌壳开出来的东西比他更好呢。但又有些摸不准,那颗珍珠已属罕见。她已经在想要用什么样的语气,能既体面,又傲气地和虞斯说“我是天下第一倒霉蛋”了。
等了片刻,老板并未出声,却有竹叶香气临近,虞斯轻唤她,“你看。”
焦侃云睁开眼,呼吸一窒,就见一条串着无数颗泪滴状珍珠的银线钩挂在虞斯修长的指间,珍珠银线的最下方,一颗晶莹剔透的琉璃珠子被几朵玉片梨花团围住,琉璃珠子却不像是琉璃质地,倒像是北阖的至宝,水灵玉质。
“第二个礼物,也是我做的,云珠链,也叫梨花雨。”
焦侃云顷刻明白他这一场铺垫。
不等她开口,虞斯问:“漂亮吗?我第一次做,像不像你哭的样子?它替你哭,以后你就不用哭了…要不要戴上?”
“侯爷,你真是财大气粗,竟把水灵玉磨成珠子。”还是第一次磨,不晓得有多少损耗,北阖王庭的人知道了非得气死不可,焦侃云犹豫地点出,“很贵重,我远远没有那样好的东西可以还礼。”
在拒绝?虞斯思忖片刻,放进她的手里,“是你开出来的。”他指了指那扇蚌,笑说,“你自己都说贵重,想来是比我开出的东西更好些,是我手气更差,愿赌服输,不过……”
“遇上你,我不觉得自己倒霉。”虞斯挑眉,“能不能不说倒霉蛋,换一个?”
焦侃云佯装大发慈悲,叹了口气,“看在梨花雨的份上,换成‘大笨蛋’吧。”
虞斯亦学着她的模样微叹,一笑,“我是天下第一大笨蛋。”说完,轻俯身凑近她,“虞斯是天下第一大笨蛋。”说完,再低头凑近些许,“虞斯是永远都输给焦侃云的天下第一大笨蛋。”
焦侃云脸颊一热,毫不犹豫地推开他,不知是羞涩还是尴尬,兀自失笑了下,背过身无奈地咬了咬下唇。居然被拿捏住了一瞬,定力有损。她坐下催促,“快走吧!天要黑了!”
老板笑呵呵目送,“慢走,祝有情人终成眷属啊。”
坐在船上的两人皆是脊背一直,虞斯窃喜,瞥了眼逐渐被船拉远的老板,又抛过去一锭银子,“这句话,说给今晚每一对来此处的妙龄男女听。”
老板大喜过望,赶忙又多说了几次,船滑出老远还能听见他的道喜声。
两人坐在船上一声不吭,低着头任由一颗心翻沸。
见并未驶出这片河域,反而越划越深,焦侃云抬起头张望,这里已离集市有一段距离,周遭都是些画舫,仿佛在等着什么。
虞斯指着前边,“等夜幕降临的水天一线,那边会升起一道特殊的风景。”
话音落下不久,周遭静谧地四合,一道灼灼灿烂的铁花在水面打开,暧喽喽吆喝着:“一打天降百福,铁花献瑞……”惊呼声如浪迭起,遥遥望去,盛放的金花占据了天幕,打铁的人影反而隐于夜色,仿佛江洲仙人拨来的神迹。
神迹越来越大,几乎包裹住了全部视线,好似扑面而来一般震撼,众人欢呼如潮,船与船以跳脱的涟漪相接,一齐在河面荡漾,心神俱晃。
焦侃云安静欣赏着,虞斯伸出一根手指,从坐垫的边沿慢慢挪过去,轻轻碰了下她的手背,她骤缩,转头盯着他,“做什么?”
虞斯的喉结滑了滑,“你知道,要如何让这一切变得更加如梦似幻吗?”
人潮喧闹和盛世铁花,都在现实之中,她摇头。
虞斯让她坐好,倾身一偏,不知摸出了什么东西,下一刻她只觉一双眸子被薄透冰凉的纱绸质物遮住了,渔火和铁花透过轻纱,顷刻变得斑驳多彩,迷离朦胧,再之后,纱绸拢住了她的耳朵,风声、喝声、祝福声,她都听不真切了,那轻纱挠得她的肌肤痒酥酥的,口舌发抻,竟有些渴,五感一会儿跟着这个走,一会儿跟着那个走,颠倒梦幻,刺激异常。
他跪在她的身后,俯身靠耳,“第三件礼物,是云光纱。我绣了一朵流云在上面,以后这就是你的了。下次戴幂篱,可以用它。”
焦侃云惊呼,“云光纱价值不菲,你居然剪下来绣一方纱幔?”别人都是拿来好好尺量做精致衣裳的,他也不知手艺如何,拿着就又剪又绣,可谓暴殄天物。
虞斯轻笑,“是两方。我还绣了一尾鱼的自己用……不过我的那个绣得不怎么好看,反正自己用,就随便绣了。”
焦侃云实在好奇,“你究竟哪里学的手艺?”
“在军营里自然要什么都会一点,处境艰难,我又不喜欢别人碰我的私物,若是有需要缝补,就自己动手了。”虞斯促狭地问她,“这样看火树银花,正如雾里看花,是不是别有意趣?五感皆乱?……你还分得清,是在为今夜之景乱,还是在为某人而乱吗?”
好个处处拿捏她所思所想的撩逗手段。焦侃云心思微转,“侯爷,你过来。”
他扬起眉梢,直觉她要反击,却依旧听话地松开轻纱,回到与她面对面的位置。
焦侃云拿过月白色的云纱,抬手慢悠悠地蒙住他的眼睛,在他的脑后系好,才又与他面对面,笑道:“你现在,是不是也如雾里看花,别有意趣?五感皆乱?”
虞斯一怔,眼前的焦侃云变得朦胧绰约,周身都覆盖着一层淡淡的彩色光芒,但红唇努努地开合戏说,格外显眼。被她绑缚过的云纱散发着幽幽香气,钻进鼻息,他梭了下喉结,想说点什么,下一刻,却见焦侃云抬手,将指尖戳到了他的喉结上。
顿时,虞斯的脑中一片空白。
焦侃云轻声说,“咽什么咽。”用力摁了下,“不许咽。把这口气吊到眼睛上,我倒要看看,现在是你别有意趣,还是我别有意趣。”想拿捏她,她自然要还击,她倾身凑近,“你现在,是为谁乱?”
虞斯忍不住地喘息着,泪水涌出,抬眸定神瞧着她,顾忌身旁还有船夫,他压低声音说,“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在勾我。”
焦侃云退开一些,笑说,“有吗?侯爷不要自作多情了,我只是想让你也尝一尝被蒙住眼睛盘问到底的滋味。这样被动的情景可不好受。下次你还敢不敢算计如何拿捏我了?”
虞斯倾身追上去,“下次还敢……所以,刚才被我拿捏到了?”
眼见着焦侃云眉心一蹙,要再说什么,虞斯不敢把她逗急了,转移话题,“你帮我解开,我带你去找下一件礼物。是可以治我的礼物。”
焦侃云心生好奇,却不再动手和他接触,只因方才戳到那突硕的喉结,活物一般热烫,她松开后才觉得指腹被燎,红着脸道:“你自己解。”
虞斯这才将云纱拿下,郑重地交到她手上,而后让船夫回到岸边,“我们去下一个地方。”
华灯初上,七夕的氛围彻底被点燃,他们虽骑马离开,却见一路上无数夫妻漫步,少年倾情诉意,青梅竹马追逐嬉戏,御风驰骋也摆脱不了的悸乱美好。
亦是在陌生的地界勒马,这回脚踏实地,是一条宽巷,巷口有一片宽阔的场地,供应上两方香案,案后摆着二尺多高的纸扎魁星和织女,案上供羊头等扎实荤肉和精细茶酒,男拜魁星,女拜织女,偶尔相互交谈,热闹非凡。
巷内人来人往,有无数戏耍摊子,看上去极其有趣,却不见老少,唯有年轻男女,且两人挨得极近,几乎是摩肩擦踵,仿佛有什么东西彼此牵制着,隐约还能看见几双人儿站在一边因某事哭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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