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侃云仍是掌着车壁下来,楼庭柘无奈地握住她的手腕,直接把人抱了下来,她尚未站稳,抬眸就见虞斯满目沉冷地走了过来,楼庭柘挑眉一哂,“好巧。”
虞斯将焦侃云拉入怀中横抱而起,紧紧圈在臂弯中,冷声道:“这是我的未婚妻,殿下自重!”恨不得告诉他两人在榻上有过多亲密的擦蹭撩拨。
说完,也不等楼庭柘再回敬个子丑寅卯,立刻带着焦侃云离开,陪同焦昌鹤一路送至焦府才放心。期间怨念幽幽,又碍于焦昌鹤在,不敢说什么,更不敢搂着她死死亲。
他嗅到她身上沾染了楼庭柘的酒气和惯用的熏香,味道极浓,可见两人在轿子里挨得多近!楼庭柘前几日还重病潦倒,宴席上还喝着闷酒,怎么轿子里跟焦侃云坐了一会,就眉开眼笑了?面对他时也能自如地挽唇,甚至有得意之色,焦侃云到底在轿子里哄了他什么话?
一腔酸醋全都沉淀为眉目的嫣红,更可气的是,焦侃云一心想着回家看袖中之物,并揣测着皇贵妃的深意,完全没空搭理那翻了的醋坛子。
回府后,她更是直接与虞斯作别,虞斯委屈的一句“你们在轿子里说什么悄悄话了?你都不哄一……”尚未说完,焦侃云便打断了他让他早点洗洗睡,而后迫不及待地进了府门,回到房间,抽出了袖中的东西。
是一封黏贴得十分紧密的信。封壳上写着:默郎亲启。
焦侃云的手一抖,顷刻在脑中找到了与此相关的人名:陈徽默。她霎时明白过来,阿玉究竟是谁的孩子。难怪圣上要陈大人亲自译北阖文给绝杀道杀太子,原来是想让阿玉死在亲爹的手上。而皇后的这封信,将是她辞世前,予情郎真相的绝笔。
她需要把这封信,交给陈徽默。思及皇贵妃的深意,她想,自己必须亲自交予,她有许多问题,要问个清楚。而能带她悄无声息地进入陈府的人,正是方才被自己冷落成千年陈醋的……虞斯。
第83章 往昔荒唐夜。
于是,焦侃云特循休沐日造访侯府,专程诓哄憋了好几日窝囊气的虞斯。画彩献计,擦涂口脂香吻一枚,即可轻松拿捏。
虽然焦侃云确实打算这么做,但依旧对这位胳膊肘往外拐的少女起了好奇,眼神戏谑地看着她,询问她那日究竟收了虞斯多少贿赂,如今才能死心塌地地为两人的婚姻保驾护航?
画彩透露,“彼时侯爷让我张开手指随便说个数,我便说了个七,侯爷就送了我七间商铺七天利的七成!奴婢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如今已全都存起来了!小姐,你们可一定要天长地久啊!”焦侃云笑着摇头,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虞斯只是让画彩随手帮个小忙。
她又敛起笑意,皇贵妃对皇后,不也正是知道皇后想见她,并递信出去,随手用权帮了个小忙吗?可在这层关系下,是否又正如画彩和虞斯那般,同样是互利共谋之举呢?皇贵妃的利益又在哪里?
总觉得有出乎他们计划之外的事会发生,她对虞斯说明来意后,便一直心不在焉地思考着,虞斯把练的枪用力往地上一扽,才唤回她的神思,一抬眸,虞斯已朝她走了过来,将银枪绕过她的后腰,双手握杆,往怀里一拉,紧紧箍住,“你有事让我帮忙,才肯来哄我?…你带这个,是在嘲笑我?”
他指的是焦侃云特意带来的一壶醋,焦侃云促狭道:“是啊,侯爷不是喜欢喝醋吗?特意为侯爷甄选的酸口佳酿。”
“可我不是在开玩笑,楼庭柘显然没有对你死心……我很难受。”虞斯蹙着眉,心中的不安亦悄然滋发,他轻声喃喃:“谁知道完婚之前会不会有什么变数?”
焦侃云悠悠提起小壶,对着壶嘴倒了一口醋,然后勾住虞斯,扬起脸贴上他的唇,交织吮吻,任由醋味在两人口中蔓开,极致的酸涩直冲两人的鼻腔与咽喉,使腮边溃软,泪湿眼角,心头亦流淌出猛烈的酸痛感,别有一番趣味,待虞斯尽数吞咽,焦侃云才退开,盯着他通红的脸,笑道:“这下把醋喝够了吧?可以帮我了?”
十八岁的少年就是好哄,虞斯把方才的不安尽数抛掷九霄云外,立刻放下银枪,“不够。”摁着她的腰再度索吻了三个回合,直把人亲得腿窝发软,他又隔着衣料,在她的肩膀上留下吮痕,最后才轻含着她的耳垂,心满意足地说道:“傍晚就行动,我先派人去打探一下陈徽默是否在家。”
等候期间,虞斯从她的口中了解昨夜之事,便将之前藏匿起的陈徽默手中那一枚“渊渊友”交予了她,合上了消息的楔口。
酉时一刻,天边织起昏线,焦侃云在虞斯的轻功帮衬下,一路避开了陈府的守卫,来到陈徽默所在书房。
一袭灰袍的儒雅学士正在灯下执笔而书,他虽已年至半百,可一丝不苟地梳藏了大半的花白之发,仍见松风鹤貌,此刻灯火忽然无风自跳,他迅速抬眼,盯住了面前两位正关窗闭门的不速之客,“忠勇侯你…?”
枯涩委顿的嗓音,令焦侃云微微一顿,她虽与陈徽默接触不深,但印象中,他的声音朗如洪钟,皇后性命垂危之事已传至朝堂,他也正为此黯然神伤吗?
虞斯已颔首与他示意过一番,“陈大人,今日带小焦大人一起冒昧潜行至此,是为密谈而来,如你我上次密谈一样需要掩人耳目,还望见谅。”上次谈说的,是扰乱祭天之事,陈徽默心中纳罕,今日之事也与那日一般重要吗?
焦侃云迅速向陈徽默施礼,“大人,时间有限,请勿怪下官将诸数繁文缛节省去,亦请恕不敬之罪。今日下官前来,是宫中的意思,承人之情为人办事,无意与大人周旋,可兹事体大,当问清辩明,方能托付。”
随着她开始叙述,陈徽默已抬手请两人落座,并倒了茶水放置桌上,听到“宫中”两字,提壶的手略滞了一瞬,复又如常。
陈徽默在两人对面落座,泛着精光的瞳眸紧紧锁住了焦侃云,他深知这位女官与皇后的关系,宫中传来皇后时日无多的消息,他对面前二位的来意有了几分猜测,却不敢流露出多余的迫切与哀思,只是诚恳地道:“小焦大人尽可直言。”
焦侃云拿出渊渊友,开门见山地问道:“这块玉佩,我也有,是阿玉向皇后求来。‘渊渊其渊,浩浩其天’,正适合赠予渊博之友,皇后以古玉打造,闻名遐迩,仅有两块。曾经她说,她送了一块给闺中好友,随口一提,也无人会查证。
“侯爷在追查太子案时,与您密切接触,发现了大人身上这枚渊渊友,猜到您与皇后相交匪浅,有我和阿玉那般对照,加上皇后入宫前与您并无交集,没有青梅竹马的前言,您时常入宫,确实会见到皇后,大庭广众之下心会神交,实乃君子相交,属正常。
因此,侯爷一开始以为您藏掩渊渊友,只是怕帝王多疑,芥蒂男女之防,从未想过,您和皇后的交情,早已逾过分寸,不似我和阿玉。”
温言细语的揭穿,像荆棘攀上,缓缓地扎裹住了陈徽默。
他的瞳眸如烛火颤跃,烧掉了眸底的伪装,挤开追忆往昔时才会浮露的哀痛忧思。
年轻时候发生的那件荒唐事,早就被他在第二天醒来时扣上无数道枷锁,按入心河,沉没水底。近二十年守节知礼,与皇后再未逾距分毫,两人相见时皆神情淡漠,仿若寻常。
他本以为自己和皇后都淡忘了,彼此皆当作一场‘误将知心友,解语有情人’的意外,也因尴尬羞惭,更是双双默契地在心底约好,再无往来,浑当不识。他更是吃斋自修,禁欲清心。
他藏起了无关风月的渊渊友,将其同那夜的秘密一起,沉底近二十年。
直到杀太子的信差交到他的手中,惊起心澜,令他惶惑难安,他想到,圣上杀太子,无异于弃皇后,是挚友有难。可他迫于皇命,竟毫无办法,束手无策的绝望感,扰乱了他恪守数年的心矩。
近几月,随着皇后哀极、皇后疯魔、皇后被废、皇后垂危这接二连三的消息传至耳中,往事顺着心矩的罅隙,猛烈地翻涌上来,冲破桎梏,挣脱锁戒,他才发现,一切记忆如新。
如新记忆涌漫心头脑海的同时,他参与谋害了挚友之子的懊悔恼恨也被顶上了极点,他终于后知后觉地痛不欲生,可多年混迹朝堂,他的心性沉稳隐忍,做不出癫狂的事,更是被皇权驯化成狗,只知道自咽苦果,咽得多了,便装作麻木。
此刻直白地被揭穿,陈徽默没有半分秘密被窥破后的慌张,“皇后被废失势,侯爷对我说,担忧此物放在我身上,若有一日不慎掉落,会招来祸患,便强硬地将其拿走了,那时我就猜到,侯爷其实是怀疑我与皇后之间的清白,想将此物拿去充作证物。”
虞斯摇头否认:“我那时就知晓内情不假,但并非是想充作证物。此事乃是天家丑闻,我若将其呈堂证供,陛下只会当众叱我满嘴胡言。我是当真怕你因参与谋杀挚友之子悔恨莫及,哪日头昏脑涨,将渊渊友随身携带,以作追悼,而后不慎掉落,引发什么变数,故而将其拿走监管。况且,此事哪里还需要证物?大人分明知道,圣上早就猜到了,不是吗?”
陈徽默眸光闪烁,并不作答。
焦侃云说道:“那封送去绝杀道的信,借二殿下之手交托于您逐句作译,清清楚楚地写着要您杀谁。您那时就没有怀疑过,圣上杀太子,除了是想借绝杀道起兵北阖外,还另有原因吗?就算译写时没有怀疑过,后来皇后被废,如今她性命垂危,您也没有怀疑过圣上的居心?
“倘若您真的没有怀疑过,为何如此积极地上疏,劝谏圣上勿动干戈,为何如此积极地集结党羽,密谋扰乱祭天?您故作麻木,只想把圣上的行为解读为他想大兴战火。可若仅仅是为此,您不觉得牵强?就非要杀太子,才能兴战?其实您心底也有一丝猜测吧,非要杀太子的原因。您这般解读,难道不正是因为,您害怕,若不将出兵兴战这一理由扎根到骨子里,您的心底就会有另一个理由冒出来吗?”
陈徽默的嘴唇轻颤抖着,眼眶已晕染一层绵红。
“所以您不是不知,只是不想承认,这个证物一直没有被揭穿,是因为圣上也不想让这件令他蒙羞之事人尽皆知。若只是知道您与皇后之间感情不清白,圣上不会遮掩至此,他遮掩至此,是因为自己倾尽心血与精力栽培近二十年的储君,并非他的血脉。若让人知道,自己被枕边人蒙蔽近二十年,他便是千古第一昏聩蠢钝,必然贻笑万世。”
陈徽默的胸膛微微起伏着,数月来梦寐间令他恶汗频发,惊惧不休的事,终于被眼前的少女剥落血痂,狠狠撕碾,怎么会没有猜测呢?从记忆落锁,交织缠绵的一切,清晰浮现,如在眼前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拼命地压制着这一缕荒谬的猜测。
他依旧维持着岿然不动的面貌,哑声问:“你如何确定?”
“难道不是该问大人自己,为何到现在,还不敢确定吗?”焦侃云径直戳穿他,“是因为大人不敢相信,自己害死的是亲生骨肉?还是不敢去想,皇后娘娘垂危之际,会如何痛苦,会如何恨您?”
“她从没告诉过我。”陈徽默垂下眼帘,沉默半晌,重复道:“她从没告诉过我……十八年都没告诉我,就是不想让我负罪,只想自己担守这份沉重?”
虞斯看他的眼神泛起一丝同情,不知想到什么,轻蹙了下眉,看向焦侃云的目光便流泻出温情,最终只是抿着唇,什么都没说。
“我不知。”焦侃云无法揣测皇后弯绕的心思。
她只道:“如今这份沉重以另一种方式,加倍地施还给了您,比起直接杀了您,圣上就是更想看到您一辈子惴惴不安,看到您分明心中已生出猜测,却不敢言说,不敢确信,只能憋在心底,让心肉的伤口溃烂生蛆,最后把自己逼疯。”
“不仅如此,圣上从中获得的最为尖锐的快感,是大人对他的屈从。因为您再如何痛恨,还是要对他俯首称臣,卑躬屈膝。践踏过他的尊严的男人垂暮老矣,仍旧盘屈在脚边,被自己践踏,才是圣上乐见的。”虞斯锐利的招子刺在陈徽默的身上,“大人心中,也早就有猜测了。所以才会对本侯说,将不顾一切阻扰圣上大兴战火,鱼肉百姓。你所说的‘不顾一切’,恐怕没有你现在表面这般冷静吧?
“你也想报复,确切一点,你要反抗,你要报仇?”
陈徽默紧握拳,盯着虚空一点,缓缓摇头,“忠勇侯高看我了。我的意思是,会撺掇朝臣在祭天时冒死谏言,捣毁祭坛,再激进一些,炸掉问天石,群臣相逼,令圣上回心转意罢了。”
虞斯只灼灼盯着他,叮嘱道:“无论如何,你不要做蠢事。祭祀时,百官缴械搜身,军卫林立严守,你根本没有机会,不要白白送死。”
陈徽默自嘲道:“我说了,侯爷高看老朽了,我残烛之身,纵然再痛再恨,哪里有那个气性?又哪有那个本事?”
虞斯将眉皱得更紧:“你最好是。”他看向焦侃云,两人视线衔接,彼此眸底都泛着不解的难以言说。
焦侃云收眼,拿出袖中的信件,“大人,这是历经诸多弯绕后,皇后娘娘托付我交予您的信……”
陈徽默身躯一震,立刻起身,迫不及待地伸出双手接来,如获珍宝般呵护在掌心,尚未拆看,上边亲切的“默郎”便使他身心俱痛,老泪纵横,“皇后……给我的信?”他双膝发软,跪瘫在地上。
虞斯和焦侃云双双去搀扶,后者直言道:“但在您看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
“皇贵妃是否知晓您对皇后娘娘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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