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人则觉得南方人顽固、封闭、不知变通,但战争过后,不少北方人都想攀附南方贵族,成为名副其实的新贵。
薄莉专门查过,那三位绅士出身于南方的名门世家,其中有两位都娶了北方人当妻子,才勉强维持住如今的地位,不然早就下地种棉花去了。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那三位绅士再也坐不住,在报纸上抨击薄莉居心叵测、挑拨离间。
像她这样擅长诡辩的女人,绝对算不上正经女人,受到绅士的指责也是理所应当的。
作为绅士,他们只是不会批评上等女人。
薄莉每天穿男装,像男人一样做生意,抛头露面,招摇过市,还买通了警局,为自己的马戏团造势,简直是不知廉耻。
请问,他们为什么不能指责这样不知廉耻的下等女人?
这下,警局受到波及,也坐不住了。
警长严肃声明道:
“警局并没有接受克莱蒙小姐的贿赂,警员在报纸上发表的提示,纯属出于好心——毕竟,其中一位警员亨利·詹森因过度惊吓,至今还在医院里昏迷不醒。”
全城人还是第一次看到规模如此之大、牵涉如此之广、连警局都惊动的骂战。
所有人都看得津津有味,私底下议论个不停。
要是有一天,那三位绅士没有在报纸上答复薄莉,还会有好事者上门询问,为什么不说话了,是因为打算接受薄莉发起的胆量测试吗?
那三位绅士气得肺都炸了,试图从薄莉的妇容妇德入手,批评她不守妇道⑴。
可惜,薄莉是真的不在乎自己有无妇德,即使看到了他们刊登在报纸上的犀利点评,还是身穿男装,骑着马,从他们的别墅前经过。
要知道,一个女人没有妇德,那可是非常严重的罪过,更何况被绅士登报批评。
若是一个恪守闺训的上等女人,得到这样的评价,估计已经投河自尽了。
薄莉却不痛不痒,依然跟周围人谈笑风生,仿佛四周有一道无形的防护墙。
这个女人简直没脸没皮,无懈可击。
最终,三位绅士败下阵来,同意参加薄莉的胆量测试。
薄莉的心理素质其实算不上强,演出时遭遇恶评,也会难过好几天。
但这是十九世纪,书信、报纸、驿站、工厂……甚至连谣言都显得慢悠悠的。
即使是骂架,也具有滞后性,不像互联网那样可以收到即时回复。
她在报纸上跟那三位绅士吵架,几天后才能收到对方怒气冲冲的答复,还不如刚联网那会儿的漂流瓶得劲。
只能说,那三位绅士输就输在没上过网。
不过,薄莉并不打算放过他们。
她换上男装,通过几位对她有好感的女士,找到了那三位绅士的妻子。
她们正在一幢别墅参加读书会,会客室内大概有十多位女士,都是年轻漂亮的太太小姐,见薄莉进来,低低的谈话声顿时停住了。
女士们早就听说过薄莉的名字——她的行为简直骇人听闻,从来没有女人敢跟男人叫板,还是三个有名有姓的男人。
这场面既让她们感到恐惧,又有些好奇。
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让她们没想到的是,薄莉居然长得这么……特别。
她五官清丽柔美,一身白色西装,戴着宽檐帽,两条腿纤长而笔直。
女士们不是没见过男装丽人,但跟那些男装丽人不同的是,薄莉并没有往男人的方向打扮,她甚至戴着一顶镶鸵羽的漂亮女帽。
男装配女帽,这一搭配堪称怪异。
可是,在薄莉的身上,却并不违和。
她脸上的微笑也毫无男孩子气,反而甜美又明媚,像口感清甜、汁水饱满的水果。
女士们不禁面面相觑,交头接耳。
有一位女士按捺不住,放下书,站了起来:“天啊,天啊!没想到你长成这样——真好看,我可以摸摸你的腿吗?”
薄莉觉得怪怪的,但还是微笑答道:“可以呀。”
那位女士轻轻摸了一下薄莉的腿,口中仍然惊喊道:“哎哟,真长,真直!我还是第一次注意到女人也有一双腿呢!”
一位年纪略长的女士呵斥道:“加西亚太太,你太无礼了。”
有女士发出窃笑:“克莱蒙小姐,你就原谅加西亚太太吧,她一直这样,一看到漂亮女孩就走不动道,你还穿成这样——”
会客室里泛起一阵窃笑。
薄莉温和地笑笑,宠辱不惊:“没事,我是来找戴维斯太太、米特太太和莱特太太的。”
“噢,我懂了!你是来给她们下马威的,对吗?”有女士问道。
“当然不是,”薄莉说,“我是来给她们提个醒,演出有一定危险性——想必她们也知道,有一位警察吓晕过去的事情,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
“为了安全起见,我希望她们能在旁边观看演出,这样有危险,也可以第一时间赶到……当然,最重要的是,这样一来,她们可以亲眼见证自己的丈夫是如何通过胆量测试。”
女士们没想到薄莉上门,只是为了告诉那三位绅士的妻子可以旁观演出。
这种不计前嫌的举动,简直比那三位绅士的行为……还要绅士。
毕竟,这段时间,她们都亲眼看到了那三位绅士是如何对薄莉口诛笔伐——简直是要把她往死里逼的程度。
好半晌,戴维斯太太才开口说道:“谢谢您特地跑一趟,告知我们这件事。我们会去旁观演出的。”
“那我就放心了,”薄莉脱下帽子,按在胸口,礼貌地所有女士鞠了一躬,“非常抱歉打扰各位女士,再见。”
直到她彻底走出会客室,女士们才重新开始说话:
“上帝啊!她居然是活的……怎么会有女人敢穿成那样,把两条腿露出来,她不会害臊吗?”
“但她真好看,”另一位女士说,“早知道我也像加西亚太太那样,上去摸摸她的腿了。”
一位年轻女孩冷漠地表示:“我绝不会触碰这样的女人,太肮脏了。”
“琼斯小姐,”一位坐在壁炉旁边的女士笑了起来,“你年纪还小,不懂克莱蒙小姐的魅力,等你结了婚,整日对着倒胃口的丈夫,就知道克莱蒙小姐的好处了!”
“加西亚太太养了不少女孩,但没有一个像克莱蒙小姐那样漂亮,性子也没有那么倔……”
有女士问道:“加西亚太太,你刚刚怎么不让她给你行个吻手礼呢?她的唇看上去真软。”
所有女士都笑了起来。
琼斯小姐面色涨红,刚要斥责她们不知廉耻的话语,就在这时,会客室的吊灯突然摇晃了起来——
女士们顿时乱作一团,尖叫起来。
年纪稍大一些的太太则较为镇定,劝她们冷静下来,肯定是因为年久失修,吊灯才会晃动得如此厉害。
谁知下一刻,枝形吊灯上的装饰品如暴雨般瓢泼而下。
如果仅仅是这样,并不吓人。
真正让琼斯小姐感到恐怖的是,在场的女士们似乎都出现了严重的幻觉。
首先,是那位说薄莉“唇真软”的女士,她几乎是尖叫着说自己的嘴不见了,变成血水融化了,仿佛得了某种癔症。
加西亚太太的幻觉也很严重——她在自己的手上看到了一条毒虫,一边哭喊,一边挥舞双手,最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不知是否被这样可怕的氛围影响了,琼斯小姐也看到了无法解释的恐怖画面。
她颤抖着低下头,恐惧地望着自己的双手,眼睁睁看着手指变长,变软,化为污浊、黏稠的血水滴落而下。
简直就像是在惩罚她那一句——
“我绝不会触碰这样的女人,太肮脏了。”
第33章
薄莉请那三位绅士的妻子前来旁观演出, 一是为了撇清关系——谁知道,那三位绅士的胆子大不大,会不会被埃里克吓死。
二是, 让那三位绅士在妻子面前颜面尽失,再也没有勇气跟她叫板。
除此之外, 薄莉还请了之前的警员们过来。
警员们看到了绅士们在报纸上对他们的污蔑。
虽然确实收了贿赂,来看薄莉的演出,也是冲着那一百块钱。
问题是,收贿赂的是警长,因为亨利被吓晕, 那一百块钱也没有到手。
绅士们再发表那样的言论,就等同于污蔑了。
警员们一方面很乐意看到绅士们出丑,一方面又希望他们通过胆量测试,挽回一下亨利丢掉的男性尊严, 心情非常矛盾。
薄莉不知道警员们内心的挣扎,她在报纸上公开表示, 欢迎各路记者前来旁观演出,为三位绅士的表现打分。
这一举动,再度引起人们的热议。
有人说, 薄莉在打肿脸充胖子——胆大胆小, 谁说得清呢?
有的人认为,吃蛇虫鼠蚁,就是胆大的表现;有的人则认为, 必须跟一头熊搏斗, 才是真正的胆大。
又不是所有人都是那位胆小的警员, 会被马戏团的演出吓晕过去。
薄莉为了彰显自己大度,邀请记者前去观看演出, 谁知道记者们会不会站在绅士那边?
要是那些记者一口咬定,绅士们的某些行为就是胆大表现,她该怎么为自己辩驳呢?
只能说,女人就是女人,不适合做生意。
哪怕跟绅士们的争论占据了上风,也很快会得意忘形,原形毕露。
薄莉对街头巷尾的热议毫不知情。
这里的人都有些腼腆,即使在背后议论她,见到她也会脱帽致意。
女士们也是表面上跟她势不两立——薄莉每天打开邮筒,都能看到大量信件,除去一些不堪入目的辱骂,基本上都是女士们暗中递来的邀请函,拐弯抹角地问她要不要来本地的读书会、舞蹈俱乐部等等。
此时此刻,薄莉最担心的,也不是能不能吓倒那三位绅士,而是要怎么提醒埃里克,别把那三个人玩死了。
这段时间,她不知哪里得罪了他,不管她说什么,他都毫无反应。
可她刊在报纸上的文章,他又会一一翻看,甚至会像之前一样留下几句简短的批注。
薄莉完全不知道他在闹什么脾气。
她思来想去,觉得应该是她对庸才过于宽容的态度,引起了他的反感。
他虽然对女性有一种诡异的绅士风度,但若是那位女性是个庸才,也会作出刻薄到近乎冷酷的点评。
记得有一次,他带她去看歌剧。
薄莉对歌剧没什么研究,也不知道那位女高音扯着嗓子在唱什么,但感觉还行——音准,气息足,吐词清晰,可不就是还行。
所以,当他走到她的身后,问她有何感想时,她想也不想地答道:“挺好的。”
埃里克沉默片刻,冷淡地说:“早知如此,不如带你去动物园。听听野兽的嗥叫,或许能挽救一下你那岌岌可危的音乐品位。”
薄莉:“……”你再骂?
她非常庆幸,自己从来没有想过靠唱歌刷他的好感度。
不然以他的标准,她很可能第一天就命丧黄泉了。
薄莉决定永远不告诉他,她其实也会唱歌。
埃里克对才华的评判标准,是如此严厉。
她却当着他的面说,自己会夸赞每一位庸才,只是为了让他们更加心甘情愿地为她打工。
对他来说,确实是一个不可容忍的污点。
不过,他当时气成那个样子——呼吸粗重,下颚骨紧绷得几乎有些打颤,也太奇怪了。
算了。
薄莉想,他毕竟年纪不大,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也正常。
虽然大多数时候,真的很难察觉到,他比她小那么多。
他太冷漠,太危险,又太沉默。
只有停止捕猎时,才能让人感到年龄上的差距。
薄莉准备给他道个歉。
回到卧室,她脱下男装,换上睡衣,从抽屉里翻出信笺,打算写一封真挚动人的道歉信。
——这段时间,他一直只闻其声不见其影,她只能用这种方式跟他交流。
她刚在信笺上起了个头,书桌上的煤气灯就倏地熄灭了。
眼前陷入黑暗。
高大的阴影覆过她的头顶。
熟悉的气息逐渐包围她。
薄莉没有被吓到,只是有点儿纳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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