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拜访裴相的刑部新任左侍郎李之昂撞见过两回,感叹道:“……我查案都没这个劲头。”
裴相日理万机,不在府内,李之昂找来的时候,谢相思正在后院的秋千上坐着绣花。
耍大刀的手捏着针绣花,真是好诡异的画面。
见到李之昂,谢相思甩了甩发酸的手,那针被她一下甩出去,钉进了旁边一棵树干里。
李之昂觉得,画面一下又和谐了。
谢相思抬眼,说:“他一早就去户部了,你去户部衙门找他吧!”
李之昂笑道:“我不是来找裴相的,我是来找谢姑娘的。”
“找我?”
“外面都在疯传裴相要成婚,但不知新娘子是谁,不知道谢姑娘知不知道内情?”
“知道。”谢相思点头,坦坦荡荡地道,“是我。”
李之昂眼一眯,果然如此。
他试探着问:“那姑娘是什么想法……”
“喏。”谢相思给他看自己绣的帕子,“我在练习自己做嫁妆呢,绣了一上午就绣出了一朵花。不过裴昭每天忙得焦头烂额,成婚一事其实还没影儿呢!我绣得虽然慢,但也应该来得及。”
那居然是朵花,他还以为是团线呢!
“咳咳……”
李之昂坐在谢相思对面,却被谢相思阻止道:“裴昭洁癖很严重,要是让他知道你坐了他的位置,他会发疯的。”
李之昂只好又站直,语重心长地道:“裴相是我朝柱石,长安城内多少姑娘想嫁给裴相。如今裴相要成婚的消息传开,外面都炸锅了。我知道怀王……之前的怀王故去姑娘很伤心,可再伤心也要向前看。逝者已逝,生者要活得更好,他在九泉之下才能安心。裴相亦是伤心人,伤心人陪伤心人,能宽慰不少,慢慢的,就是知心人了。”
李之昂说话向来五迷三道的,且感情充沛,不知不觉就把人拐了进去。谢相思细细地品,才品出李之昂的意思。
就是说,但凡长眼睛的都知道裴缓看她的眼神,和她看裴缓的眼神,那是双向奔赴。
裴缓为了先帝而死,裴昭回来,看谢相思的眼神,那是势在必得。
裴昭这个人权势滔天,品德高尚,乃长安之光,有这样的人做夫婿那是多少人的美梦。
裴缓已经死了,她伤心,裴昭也伤心,他们两个凑一对,疗彼此的伤,慢慢就有感情了。裴缓知道有亲哥照顾谢相思,也能瞑目了。
谢相思沉默了。
知道裴昭就是裴缓的人除了新帝之外,就只有桑明和白照,以及给裴昭治病的傅清明。
傅清明成天和李之昂混在一起,她以为李之昂肯定知道了。裴昭说,李之昂比他叔父才能更甚,性格也更适合官场,以后必定大有所为。经晋王一事,几人已经在一条船上,即使李之昂知道了也没什么。
可她没想到傅清明的嘴巴那么严。
傅清明这人靠谱。
“谢姑娘若是有什么想不开的,我愿意给姑娘开解。”
谢相思纠结着,开了口:“嗯……其实……”
“谢姑娘不用有所顾忌,有什么大胆地说。”
“其实裴昭就是之前和我双向奔赴的裴缓。”
李之昂:“什么?”
这一日,李大人的世界观,被真相震碎了。
当夜,裴昭回府时,谢相思和他说起李之昂的面部表情变化,笑得前仰后合。
吃过晚饭,裴昭洗了手,拿着帕子轻轻地擦拭,闻言道:“李维在刑部尚书任上兢兢业业二十年,是个清明之吏,只是明哲保身。之前左炎一案,他明知道另有真相可因晋王的缘故,他不愿意搅和进去,更不想李之昂卷进去,就作壁上观。李之昂怕我翻旧账,找他叔父的麻烦,特意来帮我解决情感问题呢!”
谢相思面上的笑意褪去,眼还湿湿润润的。
裴昭凑过来,亲了亲她的额头,转身往桌案上去。上面摞着一沓公文,今夜他又要忙到很晚。
谢相思追了过去,问:“那你会找李维的麻烦吗?”
裴昭反问:“你说呢?”
“不会。”
“为何?”
“你和新帝的关系,想找他麻烦,在六部重置时就该找个由头把李维换下去,可你没有。李维办事还是好的,明哲保身也是应该,他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同在刑部的李之昂想。新帝网开一面,以后李家叔侄必定加倍鞠躬尽瘁好好办事,这才是新帝与你都想看到的结果。”
裴昭执着笔,轻轻一笑:“这么厉害,你在解忧帮也学这些吗?”
“不是在解忧帮学的,而是在你身边学的。”
他的笔被一只玉手抽出,在指尖转了一圈,重新挂回架子上。
那只手又回来,压住他手下的公文不让他看。
裴昭终于抬头看他,目光里有细碎的星光:“看来我是个好先生。”
“再好的先生也需要休息,我可不想还没出师,先生就先累死了!”
裴昭与她对视。
谢相思丝毫不惧,半晌他败下阵来:“好吧!”
“现在就去休息。”谢相思伸出手,等着他抓住。
裴昭抓住,却往回轻轻一拽:“看样东西再走。”
谢相思好奇,顺着他的力道来到他那一侧。
裴昭的桌子上多了一个红木匣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过来的。匣子上有锁,裴昭将小小的一枚钥匙交给她,示意她自己打开。
钥匙嵌在锁眼里,“啪嗒”一声,锁开了。
里面盛放着一张大红色的庚帖,上面印着金灿灿的一个“囍”字。
谢相思的眼泛着酸,声音发着颤:“这、这是什么?”
“合婚庚帖。”裴昭取出庚帖,在桌案上铺平,“这些日子我在户部,已经想办法把你的身份做实。以后你便是大越的普通百姓,有了身份,才能议亲。”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庚帖上的字清瘦俊逸,出自他手。
他和她的名字,并列相靠,缀在庚帖最后。
“等到国丧完毕,我们便成婚。”
谢相思苦着一张脸,泪水涟涟,埋首进裴昭的胸膛里,越哭越伤心。一开始裴昭以为她是喜极而泣,后来看她哭得惨烈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听她模模糊糊的嘟囔声他才知道她在哭什么。
“完了,我嫁妆绣不完了。”
谢相思哭了半宿,最后裴昭半哄半劝才好,慢慢睡着了。
她做了个梦。
梦里她还是在解忧帮的稚嫩模样,躺在后山那棵巨大无比的树上,刚刚睡醒,一脸的困倦。
“你刚才说梦话了。”树下的师弟道,“还在笑,做什么梦了这么开心?”
“我梦到长安了!”
“我劝你啊降低期待,你现在心心念念长安,等哪天去了发现它没你想的那么好肯定会失望的。”
梦境戛然而止。
谢相思睁开眼,夜已到最末。
床边和衣躺着一个人,视线再模糊,他的轮廓在她眼中都是清晰的。
李之昂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伤心人陪伤心人,慢慢就是知心人了。
天下之大,没有谁比她和裴昭更懂彼此的心了。
谢相思将头靠过去。
似是感觉到她的靠近,裴昭没醒,手却下意识地贴过来,抚着她的脸颊,轻轻摩挲。
她无声说:“我没失望,这座长安比我梦中的样子还要好。”
又是一年春日来,怀王府的梨花又开了。
去年这时,谢相思走进小巷,蓦然撞进一双笑眼间。
那便是她的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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