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脸上都难得的兴高采烈。
小洋是年轻女孩出于对婚礼的好奇,她因为父母连带的关系,已经很多年没有亲戚朋友邀请她去参加像样的吃饭的场合了;而李澈一听说范姐姐对妈妈很照顾,希望妈妈早点走出阴霾,所以对这场婚礼也抱有了前所未有的热情。
他们就这样来了别人的酒店门口。
温宁开的不过是辆Polo,她也不好意思让门口本就忙碌的小哥泊车,索性自己去地下室停车,就先把一行人放下来。
小洋在酒店的花园从中抓拍了好多张照片,李澈时而主动配合她的摄影。
可从地下室上来,温宁才发现小范是骗人的,今天压根儿没有什么忙要帮,又或者说,该要做的事,她早就提前布置完了。
气球,彩带,无一不都悉心地准备妥当。
范亦瑾还是不肯收钱,她转而给她那位言听计从的新婚丈夫,可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指令,这一家人无论如何都不被说动,一意孤行地不肯接受。
而原本说要去帮忙的温宁愈发尴尬了,因为小范希望自己承担的职责可能不止是个普通的朋友应该承担的。
小范拿了身白色的旗袍,二话不说塞到她怀里,虽然顾及她的身份,这旗袍开衩算不上太高,但温宁也找不到自己接受这件礼服的理由。
“你不是有伴娘吗?”
“你懂不懂,伴娘要成双的道理?”
反正,温宁是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像样”的道理。
可传统的束缚人心的观念隐隐作祟,原本只不过默认帮忙的温宁硬是没想到小范会毫不避讳地让她充当今天的伴娘。
“可别人要是知道我的婚姻状况……”
“我和我的婆婆都已经商量过了,”范亦瑾条理格外清晰地强调道,“宁宁,我之前不是也和你说过了吗?”
“我结婚,是我把自己的幸福传递给你。”
她又故意闷闷不乐地拖长了尾音:“除非是你看不上我的婚礼,觉得我晦气——”
“我没有。”
温宁的声音压得极低,经不起任何的诘问,她态度又重新软和了下来,眉眼弯弯:“我就是不想你因为我这个伴娘被别人说三道四。”
让丈夫去世的寡妇当伴娘,老一辈人听来就是惊世骇俗的。
“谁敢?”新娘霸气十足道,“我就在婚礼上嚼烂她的嘴!”
“而且,我觉得你穿这身真丝旗袍一定很好看呢,”范亦瑾一脸坏笑,“你的身材这么凹凸有致,不好看是不可能的,多看一眼都是在座各位的福分。”
小范催促:“快去换上,让本新娘一饱眼福啦。”
温宁犹豫过,可她也不愿扫兴。
有人为她这一重伴娘的身份排除万难,如今想想继续推辞便显得不识好歹了。
她原本就是个耳根子软的,范亦瑾这位新朋友为她做到这个份上,她又怎么好意思推三阻四呢。
只不过,想来,这身旗袍并不便宜。
完美的刺绣和丝滑的手感,都表明了这绝对不是市面上百来块的旗袍。
温宁暗自又在红包里多塞了几张,红包瞬间变得沉甸甸的。
一楼的宴会厅没有更衣室,被说服的温宁拿着范亦瑾的房卡去酒店客房换伴娘服。旗袍出其不意的合身,仿佛是按照她的尺寸来定制的,她瞅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同样的白色,上回只记得在她婚礼时穿过了。
她不由回忆起那时的情景。
已经不记得自己因为什么事情和李远哲闹了口角,总之,一大堆的琐碎都摆在新婚夫妇之间。
李远哲总是哄着她,这一点,直至他死时都没有改变。常言道,男人婚后总是会变一个人的。可李远哲非但没有变,他或许比婚前所付出的更为多,连温宁有时候也会蛮不讲理地试探他的底线,可事实证明,那个老好人只会一如既往地对她好。
她时而也会挑衅地嘲笑他的“沉闷”和“无趣”,但李远哲不以为意,总会以蠢笨而又拙劣的办法讨好着她。
倘若他在世,必定只会以重复的单调的理科生仅仅懂得的几句枯燥的话来夸赞她今天的美貌。
而周寅初与之截然不同,他是极有攻略性的一个人。
温宁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想起周寅初,这个男人和她已经没有了半毛钱的关系,而最后与自己拉扯的方式,不过是抛向她又一对他而言廉价的诱饵。
但既然已经想起了,她只能纵观这两人,得出最后的评价。
总之,周寅初从来不是一个好人,他看上去压根儿就不像是会夸赞她这身温婉的白色旗袍的男人,他只会在轻易的三言两语之后,便开始掠夺底下的风光。这也是极为看得起他才做出的评价,因为他们之间很有可能连三言两语的交谈都不复会有。
只会争分夺秒地直奔主题。
……
怀揣着对周寅初如此“崇高”的判断,温宁和另外一个年轻的伴娘在更衣室外打了个照面,两人约定着省得底下的人搬运喜糖又来回折腾,索性由她们两位伴娘提下去。范亦瑾选中的另一位伴娘是她的发小,一路从辽省赶来,讲起了不少她俩的童年趣事,说着说着又红了眼眶。
“怎么觉得我们还没长大呢,她就嫁人了呢,而且还嫁得老远……”
温宁轻声细语地宽慰她。
又主动多分摊了一些搬运的喜糖。这几年,她为了开店,没少出力,区区搬几盒喜糖,不在话下。
她想着替另外一位感伤的伴娘多分担些,而对方仗着块头的优势也同样恨不得帮她多拿一些。
意识到迎宾客的安排迫在眉睫。
她俩一前一后下了楼。
手上捧着范亦瑾马虎落下的捧花,又拖着一车红红火火的喜糖,温宁差点产生了一种错觉,从旁人投向自己的目光更是加深了她的错觉——
好似今天结婚的人,是她。
……
无独有偶。
下一秒,有人作出了同样的判断。
周寅初周日的行程相对比平常轻松了一些,但也轻松不了多少,要真是曲高和寡,对自己的人际关系不上半点心,可能未来就根本没了在这个圈子里立足的资本,他和沿海某省的张总认识一些年份了。
张总之前也在江城念过书,非要说眼前这家已经被淘汰的江城大饭店是当年最有名的。
至少,在他读书阶段算是的。
周寅初很明显和那一辈的人有代沟,他从来就不喜欢老派的酒店,看上去就死气沉沉。他从不会带温宁来这里开房。
但很明显,这么多年的混迹,他还不至于不经意说出这样的吐槽。
来到这家让张总心心念念许久的饭店,尽管他脸上表现出十足地乏味和疲倦,但他依然陪同着他商业伙伴来到这家酒店。
“里面的红烧肉肥而不腻,你不知道多好吃哦,当年我的女神第一次带我过来,”张总揉着自己滚圆的大肚皮,颇有喜感地用男人之间老套的话术夸大其词道,“你们可能都不相信,我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觉。”
张总将当年的事讲得纯情。
而眼观他本人的长相,不大像是被请客的类型。几句不外乎自我吹嘘,或真或假。期间,不乏跟随他们的人追捧,溜须拍马的话不绝于耳。
“昔日的女神要是知道了今天我们张总的成就,不知道有多后悔呢。”
“哎,别这么说,我和女神有缘无分,”张总摆摆手,在吹捧声里表现得尤为自在,“毕竟,我当年可是个一穷二白的乡下人。”
“寅初,你呢?”
张总与他并肩走,足足矮了一个头,但张总的财富使得他并不介意他此刻的“娇小”,与周寅初言笑晏晏道:“在江城长大,总不至于没来过这家酒店吧?”
也不知这个话题何时转到自己身上。
周寅初并未否认自己对此地的陌生:“被张总您猜中了,我还真没来过。”
“张总,您是贵人多忘事,江城大饭店生意红火的时候,周总还是个半大孩子,等周总长大了,这里就不流行了啊。”
圈子里,总有人拿年纪说事,也有人自以为能依照年龄论他们各自的资历、辈分。
张总叹气:“也是,这已经不符合年轻人的潮流了。”
周寅初冷冷扫了说话的男人一眼:“家里管得严,念书那会,我还不至于没事就来酒店。”
论年纪那套到他这头,可摆不了谱。
他更不想因为年龄之间的差别而被有心人刻意放大,从而影响他和谈判合作供应商之间的关系。
那人生怕得罪了他,连忙追捧起周寅初:“周总一看就是天之骄子,不像是贪图享乐的人。”
周寅初冷笑了声,不置可否。
他的心思不在这里,虽然在高楼林立的江城CBD,各大酒店数不胜数,他确实看不上眼前的建筑,但如果少年时期,她愿意过来的话,他没有拒绝的理由。或许,年少的自己总在压抑,不见得不比眼下疯狂。
错愕之余,他发觉自己的心思无法不无时无刻想着那个女人。
哪怕自己在她眼中低劣不堪。
张总和围绕在张总身边的一圈人前前后后去了二楼的包间,老式的三菱电梯一下子容纳不下足够多的人。
周寅初自持年轻,也不想和几个老家伙争分夺秒,于是便等了下一班电梯的到来。
眉宇间已然有几分不耐。
殊不知,偌大的江城在某些时候小得可怕,他见到了那张令他朝思暮想的脸,她那张脱离了清纯、却仍然诱惑力十足的脸浮现在铝合金的电梯面前,恍若来自于他的想象,没多久就会幻灭。
他惺忪地揉了揉眼,确认眼前的女人不是虚度的幻影,而正是温宁本人。
白色旗袍勾勒出她完美无缺的曼妙身材,周寅初不经联想夜晚她躺在他身侧的情形,可是,一个无法抑制的念头冒了出来。
此时此刻,她怎么会穿着婚嫁时常穿的白色,拿着属于新娘子的手捧花,拖着一盒盒的喜糖出现在这里?
除非是——
他的心脏比大脑更早一步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
“温宁,你这次又要和谁结婚!?”
第18章 v2(二合一)
这叫温宁措手不及。
她想过任意一位现场路人的误会, 却没有考虑过遭受周寅初的误解。
他劈头盖脸的质问令当场所有的人无一不为此围观、驻足,而此刻的温宁脚下也犹如灌了水泥,一步也动弹不得。
午宴厅的开幕迫在眉睫, 而新娘子的手捧花还攥在她的手里, 她不可能不着急。
“你穿着我送给你的鞋,转头嫁给别的男人?”
他的愤怒并没有得到消解,而是以一种更为直观的方式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
周寅初眼尾轻佻, 任凭怒不可遏的情绪将他吞噬:“温宁, 你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心?”
他们才分别了多久, 也仅仅是一周的时间,她就已经毫无留恋地选择抛弃了自己, 转而投奔别的男人的怀抱?
是的,全世界的男人的确很多, 但这并不代表她可以扭头就走。
比起她的离开, 一而再的选择别的男人的这件事,是周寅初这辈子都无法承受之重。
温宁感到了社死瞬间。
周遭所有的目光聚焦到了她和周寅初的身上, 好似今天的丑角是她,她真的是个不道德的新娘子,选择穿着一个男人送上的鞋子,却又毫无负担地嫁给另一个男人。
此时此景,她真的很郁闷。
当然比起旁人的误会,欲加的指责, 周寅初不分缘由的诘问让她难以忍受。
江城到底是太小了。
才让她丢人现眼到这种地步。
而她唯一可解的办法竟然还是硬着头皮和眼前愤懑的男人说话:“这不是我的婚礼, 我来参加别人的婚礼,正好缺了一位伴娘……”
静静地驻足在电梯口的男人此刻终于学会了平稳地呼吸。
良久, 周寅初道了声:“抱歉。”
他没有上那一班电梯。
难得的相遇的契机原本让他感到本能的愤怒,去在这一刻突然珍惜起特殊的见面来:“我误会了。”
上一秒, 神情绷紧的男人在这一秒如释重负。
他提议:“或许,你可以介绍你的朋友来给我认识一下。”
好似方才发生的掷地有声的诘问和追责不足为谈,云烟过尔,他很快调整状态并且接受了她的合理解释。
然而,温宁眼底流露出的那丁点不情愿很容易让周寅初预想最坏的情况。
他们已经有一周不曾会面了。
正是因为无距离地靠近过,所以才显得这一周格外漫长。
周寅初沉声道:“难不成你那结婚的朋友就是个幌子,你真的又要和别的男人喜结良缘?”
纤细美丽的女人无助地叹着气:“求你,别再胡说八道了。”
大堂里,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惹得温宁如热锅上的蚂蚁。
明明她答应了别人的好心,理所当然地参加她朋友的婚礼,因这配合新娘的喜恶,换上这白色柔亮的旗袍,却也不至于做了什么错事。
现在不知为什么牵扯进一个不去自证就无法清白的怪圈。
温宁疑惑。
而周寅初身上的无耻之处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一览无余地展露出来,任凭她局促不安,他都可以不顾他们各自的身份,偏偏要一个多余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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