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也在盼着天黑,晚上是家宴,到时候就能亲眼见一见这位两个月预报天气分毫不见差的神仙了。
戴权说这神仙略有些贪恋权势也贪恋银子,虽然收了银子,但是态度暧昧,不过太上皇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真要什么都不要,他还怎么拉拢?
说是朝贺,皇帝这边速度快了很多。
因为诰命不仅要封官员的妻子,还要封官员的母亲,所以大体来说,皇后跟太后这边请安的人是皇帝那边的两倍。
到了申时,有小太监跑来请尹恩立和顾庆之,“轿辇已经往太明宫去了。”
从乾清宫往大明宫去,比从皇极殿要快一点,顾庆之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才看见太上皇跟皇帝的轿辇过来。
下来就是行礼下轿,跟着一起往里走。
顾庆之还跟戴权打了个照面,双方特征都挺明显的,没有认错的可能。
戴权冲他笑了笑,顾庆之也回应了一个微笑。
进到大殿,今儿来的人有点多,不过太上皇没在意,太后那边还没完,还得稍微等一等。
太上皇坐定,正要开口问顾庆之,皇帝先一步开口了。
“父皇……您年纪也大了。”
皇帝一脸为难的样子,都不敢正眼看皇帝,用顾庆之最熟悉的语言说,就是能抠出三层别墅的尴尬。
“也别总想着年轻小姑娘了。和尚道士……红丸炼丹,采阴补阳,那都是假的,正经得道――”
太上皇年纪大了,接受百官朝贺,心理上虽然满足,但是身体是不太受得了的,他这会儿反应有点慢,但是反应再慢,听到这儿也明白他想说什么了。
“胡说八道!”太上皇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茶杯咣当响,茶杯盖掉了下来,茶水四溅。
“父皇您别生气,您说没有就没有吧。那明年……真不用给您选妃?”
皇帝这表情,惶恐加了一点期待,惊慌中又有一点好奇,总之是无比精彩。
顾庆之都想鼓掌了,这些日子皇帝也进化不少,再不是当初那个会因为没参加太上皇寿宴而伤心失望的正经皇帝了。
想必他是彻底想明白了,太上皇的儿子,去掉死了的,圈禁的,傻子和身体过于不好的,就剩下忠顺王和皇帝自己了。
那这个时候,稍微放肆一点,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儿子气父亲嘛,也算是传统美德了。
太上皇气得胸口憋闷,心咚咚咚跳个不停,皇帝又开口了。
“父皇,儿臣登基也有五年了,原本该是要选妃了,只是朕才放了风出去,下头人就来问,真的是陛下要选妃,不是太上皇假借您的名义选妃?父皇,儿臣――”
太上皇抓着茶杯就扔了过去,“你给朕滚!”
皇帝叹气,“父皇,朕能滚到哪儿去呢?朕还得陪您过年呢。再说不叫朕陪着,您还能叫谁陪着呢?死的死,圈禁的圈禁,十四弟还是个傻子。”
“朕宁可把他们都放出来,也不叫你陪着!”
太上皇话音刚落,背景人群里就有个人飞出来了,他直接扑到了太上皇脚下,大声而凄厉的叫道:“父皇!”
虽然五年没见面,虽然廉郡王如今头发白了大半,虽然他看起来比忠顺亲王还要老,可既然叫了父皇,用排除法也能猜出来这个是几儿子。
太上皇终于明白皇帝为什么带了这么多人来了,是为了掩藏人群里的廉郡王!
看到这儿,顾庆之不由得偏头跟尹恩立小声道:“竟然这么久才认出自己儿子来,太上皇真渣啊……”
“好啊!好啊!”太上皇嘴皮子都哆嗦了,“你算计朕!你们几个算计朕!”
廉郡王抱住了太上皇的腿,“父皇!是您亲口允诺,要放儿子出来的!”
太上皇年纪大了,廉郡王抱的又紧,根本挣脱不开。
场面一时间僵持住了。
打破沉默的是戴权,他跳出来指着顾庆之便道,“你既然收了太上皇银子,你可愿在太上皇身边做事!你提的条件,太上皇全都答应!”
戴权想得很明白,就算一时间不能叫他投诚,也必须叫他跟皇帝生出罅隙来!
顾庆之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给太上皇行了个礼,“上皇,你我有缘无分啊。我原本是荣国府献给上皇的寿礼,荣国府还专门走了戴公公的路子,银子也没少给,可惜我当日在大明宫苦等一日,也不得见上皇天颜。”
顾庆之从怀里掏出那三千两银票放在桌上,“我收了戴公公的银票,就是想有个能面见太上皇的机会。有缘无分便是孽缘,今日我亲手斩断这孽缘,只盼与上皇从此天各一边,各自安好,两不相欠。”
虽然最后这段话是顾庆之不知道从记忆里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很有可能是仙侠虐恋剧看多了的结果,不过效果显然非常棒。
太上皇的脸瞬间就成了酱红色,他抬起手来,先是指着顾庆之,不过很快就转向了戴权。
“戴权!朕――”
太上皇晃了两下,直接晕了过去。
全公公充分显示了他宫内大总管临危不乱的素质,“按住戴权,太上皇指定他陪葬!”
第28章 我们打戴公公,戴公公打荣国府
太上皇只是晕了,并不是死了,所以还是得请太医的。
不过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太医还没到,太上皇先醒了。
他通红的眼睛仇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不过因为头晕并且身体不太舒服,气喘得挺急,而且说话也轻飘飘的没什么底气。
“你们竟敢这样对朕!朕饶不了你们!朕绝对饶不了你们!”
全是气声,没一点力道,顾庆之也是连蒙带猜才解读出这个意思的。
皇帝根本没理他这茬,而是极其不走心的大喊:“太医呢!太医怎么还没到!赶紧去催!”
声音虽然大,不过语调毫无起伏,显然也没什么感情。
程序性催完太医之后,皇帝柔声细语的安慰太上皇,“父皇您别生气,也别激动,方才都晕过去了呢。儿子不知道有多担心呢。”
顾庆之觉得句末的语气助词是点睛之笔,还有点哄人的嫌疑,太上皇明显更生气了,眼睛都恨不能瞪出来。
只是太上皇头突突跳得疼,热血翻涌,偏又毫无力气,他也曾听说过有人被气死,他更怕自己被气死,当下不再说话,努力平复呼吸,都不怎么敢想日后如何报复,生怕又激动起来。
很快,两个头发花白的太医背着药箱,气喘吁吁的小跑进来。
“赶紧给太上皇号脉!”皇帝大声道。
全公公恰到好处压低了声音,但是又没有小到让在场任何人听不清,“陛下,得叫太医先喘匀了。”
皇帝嗯了一声,背过手去,不说话了。
太医也跟着太上皇一起,努力平复呼吸了。
约莫过去一盅茶的功夫,两个太医分别上前给太上皇号脉,然后又到角落里小声商量脉象去了。
片刻,两人再次上前给皇帝行礼,开口道:“陛下,太上皇脉象细数,气血不足又有虚热,恐是服食过多补药而致,臣等开些清热泻火的方子,只是太上皇年事已高,用药需得温和渐进,起效较慢。”
皇帝点点头,“太医只管开方子便是。”
一人前去写方子,一人又稍微多说了两句,“虽然是过节,宴会多,庆典也多,还望太上皇保重身体,莫要太过劳累,多多静养才是。”
顾庆之顿时就觉得太医也是个人才了。
皇帝夸奖两句太医,又说除夕佳节,烦劳两位轮值,一人赏了二十两银子。
太医感恩戴德的离开了。
皇帝左右看看,道:“既然父皇要静养,你们……跟朕一起走吧。”
说罢他又看了看被人摁着跪在地上的戴权,叹道:“毕竟是父皇的太监,又伺候父皇多年,父皇既然醒来了,还是留给父皇处置吧。万一父皇还想让他伺候呢?”
顾庆之跟在皇帝后头,乌泱泱一大片人一起出了大明宫。
走出宫殿的那一瞬,顾庆之分明听见前头皇帝轻笑了一声。
朝宫门口走了没几步,顾庆之瞧见前头又有轿辇过来,是太后跟皇后。
轿子停了下来,太后很有威严的让两个宫女搀扶着下来。皇后那边的宫女是看见太后下轿,这才给皇后掀了轿帘子。
这还是顾庆之第一次看见太后,总之太上皇跟太后这一对夫妻,排场的确是挺足的。
顾庆之夹杂在人群里,跟着皇帝上前一起给太后行过礼,皇帝微微皱着眉头,道:“太医方才给父皇号过脉了,说父皇劳累过度,需要静养,儿臣这就回去了,母后也别多打搅父皇才是。”
这话按理来说是有点冒犯的,不过谁叫太后跟太上皇也不对付呢?
单从住的地方就能看出来,从慈宁宫到大明宫,直线距离两里地,谁家夫妻这么住?
听见这话,太后一点没犹豫,别说虚假的关心太上皇了,都没跟皇帝演一下母慈子孝,一句话没说直接上了轿辇又走了。
这里头其实还有故事,顾庆之这些日子也听御前行走四人组的成员们给他讲了不少明面不能说,但是实际上有关系的人都知道的隐秘。
比方太子是太后唯一的孩子,当年太子谋反,太上皇先是废太子,接着又给他封了义忠亲王,然后义忠亲王上吊了。
虽然不是背后身中八刀这么离谱的自杀方法,但是义忠亲王脖子上那个勒痕,没卡在下巴上,而是在脖子当中一圈,更别提他身上还有被人用力按住造成的青紫了,这明显就是被人勒死的。
送走太后,皇帝上前捏了捏皇后的手,“你也先回去吧,朕吩咐几句,一会儿就来。”
皇后嗯了一声,也上了轿辇走了。
皇帝回头看看他这一帮心腹们,道:“明天就是至安五年了……都回家吧。六哥好生歇息,过两日我再接你进宫。庆之,你先别走,朕有两句话要跟你说。”
虽然都是心腹,不过一瞬间,顾庆之还是感受到了灼热的温度。
他随着皇帝走到了大明宫的侧宫门,当日他就是在这里见到了皇帝,然后一路青云直上。
皇帝显然也想起了这一点,他忽然又笑了一声,道:“太上皇一直告诉朕,要以孝治国,朕最近才明白为什么。”
皇帝停了下来,看着顾庆之,那这明显是要他接话了,顾庆之道:“孝是对长辈,是对父母,陛下的长辈就是太上皇,只有陛下孝顺听话了,太上皇才能过得好。”
“不错。”皇帝语气很是轻松,“只有朕听太上皇的话,太上皇才能管住朕。”
“明天晚上大明门外放烟火,记得来看。”
顾庆之很是期待这种非遗项目,他问道:“可以上大明门上看吗?”
皇帝点头,“当然可以,上去大明门看得才清楚。”说完这一句,皇帝忽又想起什么,感慨道:“朕最近才明白的。朕要对付太上皇,不能像以前那么毕恭毕敬的孝顺,朕得先露个意图出来,下头人才知道该怎么办。朕想叫人冲锋陷阵,朕至少得明确的暗示出来。”
能跟顾庆之感慨这个,肯定是因为前头那个辟谣了,顾庆之顿时就有点心疼皇帝,他道:“陛下登基时年岁尚浅,又是仓促间登基,能稳住局势已是不易。况且太上皇压根就没想把大魏朝好好交到您手里,他当了多年皇帝,想骗您还是很容易的。”
皇帝唏嘘一声,道:“朕记得登基的第一年,国号还没改,太上皇说朕初登大宝,动作不宜大,一年只能办一件大事,朕那年换了王子腾,让潘勇去做了京营节度使。”
顾庆之冷笑,“太上皇动作倒是不大。他逼得五位皇子谋反,还诬赖六王爷。”
“朕当初的确是什么都不知道。”皇帝叹气,“朕才德不显,不如太子从小熟读圣贤书,不如六哥有才干,哪怕是沉溺女色的十哥,作诗也极有灵气。”
懂了,皇帝这是头一次反抗太上皇成功,加上又是过年,难免生出一肚子离愁别虚来。
顾庆之肚子里有毒鸡汤,但是也有鲜美的热鸡汤啊。
“陛下,臣觉得您是个好皇帝。您体恤下属,也不鱼肉百姓,知人善用,臣以为这才是当皇帝最适合的品德。书读得好的也有可能是老学究,能干的只适合冲锋陷阵,作诗……科考都不注重诗词了。”
“况且……您看看太上皇看重的皇子们,都是什么下场,他根本不会教儿子。幸亏他没教您。”
皇帝被他逗笑了,情绪也好了许多,“走吧。”
顾庆之跟着皇帝往外走,没走几步,皇帝忽然又停下了脚步,小声道:“朕前头暗示过闻阁老,等他死后,谥号是必有一个文字的。”
皇帝可太会了,顾庆之点头表示称赞,“族谱单开一页的诱惑,谁能抵挡呢。”
“除了闻阁老,朕就只同你说了,你别告诉别人。”
“那是当然。”顾庆之肯定道。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笑了,一起往人群中走去。
不过还没出宫门,里头就又出来两个人。
一个垂头丧气步履蹒跚的是戴权,另一个太监紧紧张张,一路小跑过来,“陛、陛下。”
他还有点结巴。
皇帝哦了一声,这太监眼睛一闭,紧张到声音又抖又颤,“太上皇说,除非他死了,否则绝对不会把内库交出来的!”
皇帝不能说一点不在意,不过他的反应是:“他也就能拿这点东西威胁朕了,他留着内库做什么呢?跟他陪葬吗?”
顾庆之顺势就接了上去,“别忘了,太上皇的葬礼可是要陛下办的,我想太上皇也不希望陪葬的金器变成铜器吧,或者棺材夹板从上好的金丝楠木换成铅板?”
在场众人顺势就惊了个目瞪口呆,全公公剧烈的咳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不能明着说!”
顾庆之一脑门的小问号,你们还真想过?是我狭隘了。
不过既然你们都想过,就不能坦率一点?
他轻咳一声,强力挽尊道,“铅板隔风水,若是有人跟祖坟八字相冲,但是又不得不埋进去,就得用铅板。”
有了神仙名号做保证,在场众人不管是心里信不信,面上都表示了赞同:你是神仙,你说得对。
太监反正是不敢动了,就在一边立着,被这两句话一耽误,再走到门口的时候,顾庆之就见戴权跪在大门口,头低着,肩膀都弯了,显得很是落魄。
仇敌落难,正常人肯定是要踩一脚的,顾庆之便道:“诶呦喂,这不戴公公吗?怎么搁这地儿跪上了?膝盖疼不疼?风冷不冷?”
全公公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他板正脸,冲着大明宫值房那些太监大声训斥道:“你们这些人,就知道看热闹,都不知道替戴公公拿两个屏风过来挡挡风!”
几个太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动。
这明显就是太上皇的吩咐,谁敢啊?
“太上皇是叫他罚跪,又没叫他跪死,这么冷的天,万一人真出个三长两短,你们不得陪葬?”全公公催促道:“赶紧拿屏风挡着!万一他还能起来呢?你们就不怕他事后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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