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知道西苑在哪儿吧?西苑最南边,过了街正对着就是安国公府。”
李知府肃然起敬,这是真・皇帝近邻,能住这地儿真不是一般人,“我再敬顾大人一杯。”
说完了知府,就是县令了。
顾庆之便也举杯敬了吴县令一杯,道:“回去我问问林大人,他跟江南布政使、应天巡抚还有两江总督哪个熟一些,有封信要托您转交。”
吴县令也回敬一杯,“多谢顾大人,多谢林大人。”
知府考评,最后得呈报皇帝,由皇帝做决定,知县就没这么高规格了。
除了宛平大兴两县县令,这两位是归皇帝管的,甚至还能上早朝。
其余知县的考评是顶头上司知府写的,然后一路交给布政使、巡抚、总督,最后由吏部决定是否升迁。
当然能在江都县当县令,这位吴县令背后也肯定有人,顾庆之一样是稍稍锦上添花。
一场宴会下来宾主尽欢。
酉时二刻,天都差不多黑了,顾庆之再次回到了林家。
“去把那位内侄请来。”顾庆之道:“他变卖人家家产、下人,还有用熟了的厨娘,还得我帮他善后,我气不过,我要折腾他一下。嗯,好几下,今天就折腾一下,来日方长。”
听顾庆之这么说,卫公公亲自去请人了。
这个点对往日的贾琏来说,是寻欢作乐的日子,尤其是来了扬州之后,没人看着,手里有银子,坐画舫直通秦淮河,那是更乐了。
不过自打顾庆之来了之后,他乐不起来了。
他就带了两个人,如今全回去报信了,从金陵贾家借的人手,如今也被排挤了,不过他也不敢叫人全回金陵,毕竟万一……
如果再出点什么事儿,他还得有人报信。
而且贾琏觉得大概率,还得出事儿……
这不就来了吗?
“林家内侄?安国公请您过去一叙。”
是那太监!就说方才眼皮子跳个不停!
贾琏忙站起身来,跟在金陵贾家的下人身后,去门口迎接为卫公公了。
卫公公站在门口,两人的身形对比,往日能被许多人夸一句玉树临风的琏二爷,如今佝偻的像个太监了。
“诶呦,这是叫……丫鬟小厮陪着喝酒那~”卫公公阴阳怪气道,他上下打量那小厮,又用符合人们对太监的刻板印象的声音笑了一声,“这位内侄年纪也不小了,听说您至今无子?”
贾琏今年都二十七了,卫公公这话又叫他瞬间就想起贾母的那封信――成亲七年只有一女。
“卫公公。”贾琏自以为用很有涵养的姿态拱了拱手。
卫公公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哼来,“这位内侄,咱家提醒你一句,有人看不惯你,又当你面表现出来了,你该怎么办?”
贾琏一言不发,不为别的,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就算你忍辱负重,想要卧薪尝胆,你也得表现出来害怕、生气,你得有表现,哪怕哭呢。不然俗话说斩草除根,你说是吗?”
“卫公公!”贾琏这次是真的想哭了,他屋里一个小厮一个丫鬟,更是立在旁边,恨不得钻进墙里去。
“诶呦,您别真哭啊,我就是个太监,回头安国公该罚我了。”卫公公一个人演得很开心,又生气跺脚道:“你倒是给点赏钱啊。前头听说您送安国公进宫的时候,守门的太监都给了三百两银子呢,咱家说了这么多,你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咱家是个太监,咱家就是来要银子的呀。”
贾琏总算是松了口气,知道这鬼上身一般的疯癫太监要干嘛了。
他忙从床头拿了银票出来,守门的太监给了三百……
贾琏一狠心,递了一千两银票过去。
卫公公表情立即恢复了正常,“走吧,别叫安国公就等。”
贾琏忙跟了上去,不过才出房门,卫公公又停住了。
“公公,是……还有什么事情?”贾琏小心翼翼问道。
“你这一身酒气,万一熏着安国公怎么办?临出门的时候陛下可是叮嘱过了,叫咱家看好安国公,酒不许多喝,不好的地方也不许去――还不赶紧去洗漱!”
贾琏被这么一吼,忙转身往屋里去,他甚至跑了起来。
卫公公就又阴阳怪气来了一句,“荣国府是排场大,国公爷是什么身份?他都没这么等过陛下。”
贾琏觉得气都吸不到肚子里去了,他恨不得当场就疯了,再不用受这些屈辱。
“公公拿去喝茶。”贾琏又递了一千两的银票过来。
“早点这么懂事不好吗?”卫公公叹息道。
等顾庆之见到贾琏的时候,已经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当然卫公公走的时候就说了,可能会晚点回来。
至于贾琏的状态,顾庆之觉得用五个字来形容很是贴切:失去了高光。
同时,顾庆之的刻板印象又加深了:不愧是太监。
“坐。”顾庆之指指对面的凳子,“站着干嘛?”
贾琏跟个木偶似的,直接就这么坐了下来,竟然也没行礼。
顾庆之不由得就又看了一眼卫公公,心中叹息:这是个人才,跟着他着实屈才了……
“听说你来扬州的时候,还带了黄嬷嬷?”
贾琏虽然已经有点失去神智了,不过方才一路上卫公公都没搭理他,又坐在顾庆之面前坐了片刻,巨大的危机感把他的神智又拉了回来。
“回大人。”贾琏恭敬道:“的确带了她,黄嬷嬷是去金陵看房子的。”
“金陵距离这儿也不远。”顾庆之慢条斯理道:“明日我想见见她,当日她对我还不错,我这个人是知恩图报的,你看林大人就知道了。”
这真不是威胁吗?
贾琏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顾庆之看他一脸为难的表情,完全没有出声的意思。
面试过的人都知道,最紧张的时候,不是面试官问问题的时候,而是面试官沉默的时候。
前者就算不会答,至少还有个思考的方向。
后者……胡思乱想的同时还得保证精神高度集中,不分裂两个人格出来很难收场。
“大人……黄嬷嬷――”贾琏吞吞吐吐,忽又下定决定,“黄嬷嬷前些日子因为醉酒掉进河里,人已经死了。”
“我不信,真是醉酒?”顾庆之反问道,他当然不是特别肯定,但是为难人,套路就是否定一切。
哪知道这话一说出来,贾琏出溜一下,直接跪在了顾庆之面前。
“大人,这事与我无关的。您当日住在内院,我是外头管庶务的人,这些事情我是一点没参与。全都是老太太指示的,她当日就说您是祥瑞,还说献祥瑞的都是无能之人,荣国府军功起家,是开国的四王八公,不愿被人诟病。”
顾庆之惊讶的看了卫公公一眼:瞧瞧你都把人折腾成什么样了?
“大人!”贾琏跪着往前蹭了两步,“老太太说一不二,心狠手辣,为了掩盖真相不走露风声,当日伺候大人的红燕,一家子被分开发卖了,红燕更是因为逃跑被人打死了。”
“还有当日诬陷大人的妇人,说是小产,流血不止也死了。”
“厨房里的几个婆子,有人被狗咬了,有人不小心摔断胳膊,虽然没全死,不过也差不多了。”
“大人!老太太心狠手辣又偏心二房,就连我多年无子,也是她的谋划,她就是想让二房的宝玉袭爵,您去看看她给林大人写的信,她都写了!她还想叫二房长子的遗腹子贾兰病故!”
贾琏说完,就跪在那里低着头呜咽了起来,“大人,求你替我做主啊!”
这下可真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顾庆之一招手,跟卫公公两个站到了外间,中间隔着多宝阁,又压低声音,里头就算能听见,也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卫公公……”顾庆之一脸的无奈,“他可是要袭爵的,你把人搞成这样,将来要怎么收场?”
卫公公一笑,道:“不怕,等把荣国府的爵位搞没,他不就不用袭爵了吗?”
不能说一点道理都没有。
顾庆之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卫公公继续显示一个职业太监的专业能力――帮主子分忧解难。
“正好乔太医也在,给他开两副治惊厥的方子不就好了?其实早几年,太上皇后宫里许多娘娘都特别喜欢受惊,方子我都会背了,无非就是朱砂黄连牛黄等物,再配点别的就行。”
你这是想把人吃死啊。
顾庆之道:“还是叫乔太医来看。”他扬声道:“把这位内侄送走吧。”
卫公公忽然拉住他胳膊,“国公爷,送走两个字也不能说。”
得,这又是宫里黑话。
当下有人拉着贾琏出去,卫公公从袖子里掏出银票来递给顾庆之,顾庆之给他抽了七百两,“荣国府还真是有钱。”
“谁说不是呢?”卫公公笑道:“听说他们家总共二十房人,全靠着宁荣二府养着。”
顾庆之又叫了热水来泡脚解乏,很快乔太医就来了。
“问题不大,那位是阳虚又吃了不少补药,激动之下内热积在心里,疯倒不至于。我用了针,又给他开了泻火的方子,不过难免要虚弱一阵子。”
也是借机装疯卖傻,虚弱就更不用管了,顾庆之挥挥手表示不在乎。
卫公公笑道:“乔太医出一趟院门也不容易,京里什么都贵,听说您小儿子也二十了,家里这么多人,房子也住不住得开?您一个太医,给人看病总得有些诊金吧。”
顾庆之一听就知道这是又要问贾琏要银子去,反正要了也有他一份,他不管的。
等卫公公拉着乔太医离开,顾庆之又叫了林满过来,问过林如海跟林姑娘这一天过得好不好,又吩咐道:“你们家老爷的内侄,明天早上给他送些生米,再来一碗水,一筐菜两个鸡蛋就行。”
林满显然很是赞同这个主意,问都没问就点头了。
顾庆之又道:“他把厨娘卖了,谁给他做饭呢?记得配菜丰富点,鸡鸭鱼肉都得有,别叫他说咱们林家待客不周。”
第39章 帮林大人活血
“您是没看见他那张脸。”林满一边笑一边回味,早饭是他亲自带人端去的,贾琏那表情,叫他心中积攒了一个月的憋闷全都发出来了。
“里头还有一条河豚呢,活蹦乱跳的。”林满强调道:“这可是好东西,我也是这么跟老爷内侄说的。大江三鲜:河豚,鲥鱼和刀鱼,可惜他不识货,就看了一眼,嘴里只说拿走拿走。”
“那后来?”顾庆之问道,他倒不是关心贾琏,“河豚呢。”
林满撇撇嘴,“正炖着呢,中午就能吃。”
顾庆之也满意了。
“别说,我们老爷这位内侄长得是真不错,脸上露出那种表情,眉头皱到眼睛都看不见了,也还是眉清目秀的。”
林满能这么调侃,证明他是没多少心理阴影了,顾庆之觉得是自己的功劳。
顾庆之笑了一声,“他昨天晚上跪在我脚下一边哭一边求我放过他的时候,也挺好看的,虽然有点疯癫。”
林满看着丫鬟把东西一样样摆在顾庆之桌上,又道:“姑娘说您不爱吃甜的。就没给您准备云片糕,那东西里小一半都是糖,这是新做的艾草青团和芡实糕,都做的小块的,不耽误吃饭。”
“嗯。”虽然刚吃过早饭,不过顾庆之这个年纪吧,就是牛放在他面前,也是能吃的,他一样挑了一块吃了,然后给出了极高的评价,“挺好,不甜。”
林满笑得眼角全是皱纹,“我们老爷也好多了,自打那内侄过来,他病是一日比一日重,别说出门了,连下床都没几次。不过这两日不但能自己起床了,还能出来溜达溜达,可见是要好了。”
“我就是为他来的。”顾庆之也笑道:“把太上皇的船接回去,谁不能做?可京里找个跟林大人有旧,还能实打实为他好的,而且跟贾家有仇的,也就我了。”
“多谢大人。”林满又道谢,问道:“您中午想用些什么?”
“也没什么可挑的,等把各样菜品都吃过一遍再点菜。”
这么说,潜台词就是他今天不出门了,林满自然也听出来了,道:“您要不要在我们园子里逛逛?这宅子是老爷当年来扬州第二年置办的,清明刚过,叶子还是翠绿色,等再过一个月,太阳晒得狠了,就会变成墨绿色,没现在好看了。”
顾庆之点头应了,不过心里还惦记着林满说的三鲜,“刀鱼好吃吗?”
林满笑道:“好吃!这会儿已经上市了,下午就准备。鲥鱼是贡品,还得再等等,给皇帝上供的船已经走了,估摸着再有十来天就能到,然后就能吃了。”
他又解释道:“寻常百姓捕了吃了,只要别被发现是没什么相干的。就是官宦人家得稍微注意些,不能吃在皇帝前头。”
就还挺合理的,顾庆之道:“您也歇歇,我估摸着您自打去年从贾家回来,就没怎么歇过了。”
林满叹了口气,又笑道:“好在如今都过去了。”
等林满告辞,顾庆之去院子里稍稍活动了些筋骨。
昨天一天下来,别的不说,几趟行程下来,赴宴倒是不累,关键是马车上坐了至少一个时辰,而且还没法站起来,哪哪儿都难受。
“以后赴宴,去一次得歇两天,不然受不了。”顾庆之吐槽道。
卫公公在他身边跟着,接道:“过两日还得有请柬来。”他柔声细气的解释道:“南直隶光州府就十五个,巡抚四位,总督两位――”
“还是得安他们的心?证明我这个钦差不是来办他们的?”
卫公公笑道:“把太上皇的船开回去,这事儿着实不用派您这样的过来,往年用的都是太监。”
顾庆之叹气,“我觉得这不对,真要叫我去安他们的心,证明他们都干了能招来钦差的事儿啊。再者,真要有问题,也不是吃顿饭就能解决的。”
“您就当是看看春日的好风光了。”卫公公道。
两人正闲聊,顾庆之听卫公公给他讲江南这一片藏了多少不起眼的高官,那边林家下人来报,声音里满是笑意,而且完全不符合日常交际准则,一进来就给顾庆之行了个比较正式的礼。
“江都县令吴大人来了,还带着张婶子一家。”
“走,出去看看。”顾庆之道。
县令这样的品级,来林家不用开正门,不过毕竟是本县父母官,下人请他去了正堂。
顾庆之一进去,吴县令就起身道:“顾大人。”
顾庆之客气笑道:“我还想要过两日,吴大人着实辛苦了。”
“谈不上辛苦。”吴县令摆摆手,“这人卖得的确有问题,我就先把人给您送来了。听说林大人还在养病,这厨娘回来,也好做些林大人爱吃的饭菜。下官也盼着林大人早日康复。”
必要的寒暄两句,吴县令说了其中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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