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豫一下,“太后还在呢,也不好过于悲伤,太后安安生生的,对朕一直很客气。”
话音刚落,外头就有小太监禀告,“陛下,太上皇不太舒服,已经叫人请了太医。”
屋里几人下意识就看了顾庆之一眼,故去是谁开的头?
顾庆之下意识退后一步,道:“陛下不去看看太上皇?”
皇帝左右看看,都是心腹,“那便一起去吧。”
皇帝坐着御辇,顾庆之等人跟在后头。有时候顾庆之觉得御辇也不是那么好的。
尤其是冬天,宫里的轿子是不能围起来的,怕有人藏在里头。那天冷又刮风的时候,坐轿子就还不如自己走,至少还暖和点。
皇帝轻轻咳了一声,全公公小声道:“前头陛下放了不少宫女太监出去,太上皇身边的人也少了些,太上皇说陛下苛刻他,朝贺也没参加,大宴群臣也没去。”
明白了,有可能是装病。皇帝叫他们同去,八成是因为自己不舒服,也不想叫太上皇舒服。
不多时,几人跟着皇帝到了大明宫,还在门口碰见了御医。
御医吞吞吐吐的说了一大堆,从没睡好到没吃好都有,接着又是常说的要静养不要劳心劳力,最后则是开了方子吃不吃都行。
吃不吃药都行这句,要么是病入膏肓没救了,所以不用吃药,要么就是没病,也不用吃药。
殿里烧得热气腾腾,角落里还放着炭盆,太上皇斜躺在罗汉床上,见他们过来,不过动了动眼睛,等众人都行过礼,他才叹息道:“朕老了,不中用了。”
顾庆之立即便道:“这话说得,您年轻的时候也没见得多中用啊。”
太上皇眼睛迸发出两道精光,看动作像是要翻身坐起,只是撑到一半又躺了下来。
不过动作停迅速的,装病装得很明显了。
“黄口小儿竟敢嘲讽朕!也不知道你父母怎么教的你!”
这时候真诚就是必杀技了。
顾庆之诚恳道:“我从小就当了乞丐,还是在太上皇治下,父母双亡,兄弟姐妹死个干净,我的确是没被父母教过的。太上皇是不是又要说子不教父之过?那会儿您还是全天下的父亲,要么下个罪己诏?”
最后一句说得声音挺小,不过也没小到让太上皇听不见。
太上皇深吸一口气,皇帝也深吸一口,舒坦了。
皇帝爽了就不想多留,不过太上皇没咽下去气。
“北静王前日来问安,还说你苛待宗室,你就是这么对功臣的?他不过多用几个下人,你怎么还要苛责他!”
“瞧您这话说的,谁不叫他用了,多交些银子不就成了,总不能没银子还要充大爷不是。”尹恩立觉得不能让顾庆之一个人把话都说了,便也来了一句。
就是他那张忠厚老实脸,说这等话不免有些违和。
忠顺王也道:“那可不是多用几个下人,快赶上父皇您了,这是要谋反啊。”
一说谋反,顾庆之立即又来了灵感,“六个谋反的啊,也不知道史书上怎么写,一生被谋反的魏――那什么帝?”
哀字说了一半,顾庆之及时打住了,魏什么帝是不犯忌讳的,别国使节的国书上,对大魏皇帝的称呼就是魏[年号]帝。
这下太上皇不留他们了,太上皇甚至自己爬起来去了后殿。
皇帝又带着人出了大明宫,叹气里透着笑意,“这样吧,等太上皇病愈,也等春天再暖和些,再放一批宫女太监,给太上皇祈福。”
太上皇这次为什么病来着?应该不是因为身边人好些都被皇帝放出宫了吧?
第64章 安国公有意舞弊
几人跟着皇帝又回到了御书房。
这次皇帝是自己走回去的,他也觉出冷了。
坐在暖烘烘,靠垫又很软的御书房,皇帝舒心的松了口气,道:“京里一共十七家奴仆上千的,年前这些人经常拿过年当借口,往北静王家里去,想请北静王帮他们出头。而且――”
皇帝笑了一声,“不管是他们,还是官员,都觉得朕是想处置北静王,尤其是他背后站了那么些人。”
皇帝又是一顿,看向顾庆之,“也有不少人觉得是安国公看荣国府不顺眼呢。”
顾庆之笑道:“恭喜陛下,掩人耳目成功了。回头等八百下人也要增税的时候,这些人看见前头人都交了,为了面子他们也得交。”
“是啊……”皇帝一声叹息,“就是总被他们说,尤其是北静王表现得如此活跃,朕总觉得朕该处置他们了。”
“心虚。”尹恩立道,他当了许多年锦衣卫指挥使,临倒台前的反应看了不少,北静王这么上蹿下跳,他觉得就是心虚。
皇帝倒是有不同看法,“上一位北静王也是这样。”他仔细回忆着,“那会儿朕还小,也就五六岁的模样,太上皇从不管朕,朕那时候其实是不太听话的。有次北静王进宫,朕不小心撞在他身上,然后就被北静王各种大道理讲了一通。”
回忆起当时的场景,皇帝还是感慨万千,“那会年纪小,不记得他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好像因为朕调皮,天下将要大乱,孔圣人也要难过。朕就算如今当了皇帝,也还是没有这等能耐。”
屋里几人都笑了出来,顾庆之是单纯觉得好笑,其余见过上代北静王的,都在回味父子两个如出一辙的装。
“那北静王交了多少银子?”顾庆之又问。
“两百两出头。”尹恩立道。
每年银子兑换铜板的比例都不太固定,不过基本都是在一千五上下浮动,顾庆之按照一千五飞快这么一算,五倍的人头税是六百文。
“北静王府有一千五百多下人?他怎么能用这么多?王府能有多少主子?住得下吗?”
“应该住得不太好。”皇帝道:“宫里四千多下人,住得都是大通铺,北静王府得叠着睡了。”
“我去过一次北静王府。”忠顺王也道:“他们家不太一样。”他稍微顿了顿,想着怎么给顾庆之举例子,“就说送饭,从厨房出来,端到你面前得八个人,两人一组,三组人负责端饭,一组走一段,最后两人在屋里伺候,把盘子端出来摆好。”
顾庆之叹道:“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屋里几人又笑了起来。
“真收起来就不止两百两了。”尹恩立又道:“后头还有徭役呢,每年都得服徭役,像你在大兴县。大兴县每年有通河道的力役,过完年要科举,人手不够也要征些杂役,还有每丁必须要服的兵役,这些都加起来也按照五倍征收,那多出来的五百多下人,每年就得上千两银子了。”
说到科举,皇帝又问顾庆之,“准备的如何了?会试在二月十二,县试二月初一就要考了。”
顾庆之笑道:“臣已经报过名了,有林大人教我文章,又有林姑娘教我诗词,肯定没问题。”
科举的第一关,考得主要是书背得熟不熟,皇帝是不在意的,他就没觉得顾庆之考不过。
“不过会试……舞弊是个大问题啊。”皇帝叹了一声,“主考副主考两人,还有十八位阅卷官,其实京官当得久了,尤其是翰林院的人,基本都能猜出来个一二三。考试的又都是举人,功名有了,有些甚至已经当官了,搜身就不太好搜了。所以会试的监考才从杂役换成了锦衣卫。”
皇帝又看着顾庆之,亲切的问,“爱卿可有什么法子?”
顾庆之想了想,“横竖他们都能猜到,不如提前公布考官?臣这半年跟林大人学习文章,也听了不少如何获得功名的小妙招。”
“如今卷子要糊名还要誊抄,最大程度避免了作弊,不过既然能猜到主考跟阅卷,自然也是能找到他们的文章,然后按照喜好做文的,可若是提前公布考官,给大家留够充足的时间打探消息呢?人人都有,就是人人都没有。”
皇帝犹豫了一下,“的确有几分道理。原先能打探到主考官和阅卷官喜好,能拿到他们文章的人,不是这些人的子侄,就是一个府的同乡,还得是家室好的,一般人也没法跟主考官拉关系。朕既然想招家室一般的寒门子弟为官,自然是要帮着他们抹平这缺憾的。”
“不错!”皇帝点头笑问:“还有呢。”
“臣今年也要科举,跟尹大人打听了不少如何作弊的法子――”
屋里几人露出微妙的笑容来。
“其实主要就是如何藏小抄,发髻、衣服,笔墨纸砚、干粮和鞋子。这些东西都是他们带来,可如果朝廷提供呢?贡院不过九千间考棚,臣也问了,这些年会试都是六千上下的举人参加,今年也不会差出去许多去。”
“给六千人提供翼善冠藏住发髻,背后系带的罩衫,为了表示郑重,还可以在前头缝上补子,鞋子也能用罩子套上,到时候只看谁的带子解开就行。笔墨纸砚考场提供,干粮就更容易了,只说陛下怜惜他们在春寒料峭时还要吃冷食,责令考场提供三餐。”
皇帝想了想,道:“一起都来怕是要手忙脚乱,这一届就光提供饭食,剩下的下一届再说。不过笔墨纸砚也可以提供。每年都有不少人磨墨污了试卷,朕也是不想有识之士因为这些小事白白浪费一次机会。”
说起来抓作弊,大家都还挺感兴趣的,各种小妙招贡献不少,于是等顾庆之出宫的时候,申时都过了。亏得他们几个都有御前行走的牌子,不然还真是不方便。
晚上回去,顾庆之觉得横竖报名都结束了,不如叫贾宝玉体会一下什么叫恶意,也省得他到处乱送东西。
他亲自写了封信,叫人送去荣国府了。
贾宝玉收到信的时候正陪贾母解闷,这已经算是贾母屋里吃过晚饭后的惯例了,一家子人围着贾母恭维她。
安国公的名字,在贾家是比冬日寒风更冷的存在,尤其是安国公给皇帝出歪主意,要他们荣国府多交人头税之后,虽然不到两百两银子,但这背后代表了什么呢?
贾家没体面了。好在还有个北静王前头顶着。
不过瞬间,贾母屋里众人就都变了脸色,随即便是更加不自然的笑声。
贾宝玉拿着信,一时间左右为难,排在第一位的是埋怨婆子,要是私下送来,他还能当没这事儿。
现在就只能当着人拆开看了。
王夫人笑着强力挽尊,道:“看看是什么吧,安国公既然写信来,怕是想与你相交?”
这理由找得就离谱,更离谱的是居然还有人附和。
“正是,我们与安国公有旧。”
贾宝玉拿出信来,头两个字就叫他的粉脸变成红脸了。
「贤侄」
谁是他贤侄啊!
又往下看了两行,贾宝玉脸色又由红转青了。
总结一下,顾庆之这封信就是告诉贾宝玉他报名县试了,又问贾宝玉报名没有。
信写的是无比真诚,也完全没有讽刺――贤侄不能算是讽刺吧?
贾宝玉啪的一声把信收了,强行笑出声,“安国公说他报名了县试,还问我考不考,想同我一起去来着。”
屋里一众人顿时就轻松了下来。
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贾宝玉心里一阵阵的侥幸,他这才发现他满脑门子都是汗,背上也湿了。
当然不能这么容易了,顾庆之不仅给贾宝玉送了信,还给贾政送了信。
而且为了保证贾宝玉的信先到,送信的下人去而复返,“诶呦,瞧我这记性,还有封给府上二老爷的,差点忘了。”
当然在贾家人眼里,这人送两次,是为了多要赏钱――这也算是意外的收获了。
两封信几乎一模一样,除了称呼,当然顾 庆之要管贾政叫贤侄也没多大问题。
毕竟他是安国公,自己当家做主的,辈分本来就高。不过这样贾宝玉就成贤孙了,就有点太过分了。
于是贾宝玉还没平静下来呢,就又被贾政的人叫走了。
贾政坐在桌边,还算明亮的烛火照亮了他的脸,也照亮了桌上那封信。
贾宝玉颤了好几颤,叫“老爷”的声音都是抖着的。
贾政叹了口气,道:“桌上有安国公的信,你自己看。”
虽然一模一样,但是贾宝玉怎么也不敢说自己也收到了一封,更加不敢说这是安国公故意的。
“他说得不错。”贾政总结道:“这些消息,单凭我是没法打听出来的。最近这四五年,宛平县每年报名县试的人不下两千,最多一次考中秀才的人数是九人。你得好好读书。”
贾宝玉比乌龟还安静,贾政眉头一皱,敲了敲桌子,“听见没有!”
“是,老爷。”
“你在京城出生,荣国府各种赋税也从不拖欠,我还是朝廷命官,你是能在京城科举的,总归是比回金陵方便许多,况且金陵更不容易。你祖籍在上元县,安国公说上元县最多一年有四千人参加县试,那一年考过三关最后得了秀才功名的不过十七人。江南科举不容易。”
贾政说着说着就又开始烦这个儿子了,尤其是他一言不发的时候,“听见没有!”
贾宝玉头更低了,但是好好读书是说不出来的,所以还是一句,“是,老爷。”
“安国公从小当乞丐,你四岁就开始启蒙,如今他已经能下场了,你还――背《大学》!”
贾政一声喝,贾宝玉打了个哆嗦,磕磕绊绊的开始“大学之道”了。
说实话这次他背过了,只是贾政一点开心的情绪都没有。
“这都多久了?两年了,一篇两千余字的《大学》你竟然还不能流利的背下来,你整日都在做什么!”
真说起来,从顾庆之上回来到现在,虽然跨了个年,名义上是两年了,但是实际时间是没有两年的。不过从贾宝玉开始读四书算起,那就远远不止两年了。所以取个平均数也不能算贾政错了。
但是贾宝玉一句也不敢分辨,更加不敢提顾庆之有探花当名师。
“老爷。”贾宝玉忽然跪了下来。满脑子都是林妹妹跟顾庆之好,不理他。
“安国公有意舞弊!”
“你怎么知道!”贾政下意识问道,虽然贾家上下都在嘴硬,尤其是当着人,撑死也就是一句:跟安国公有点小误会。
但实际上怎么样,人人都知道。
“安国公跟你说他要舞弊?”贾政又问了一句。
不能说是偷听他跟林妹妹说话,贾宝玉脑子从来没转得这么快过,他低着头,有气无力道:“有次上街遇见安国公了,不是出去玩,是给二姐姐三妹妹和四妹妹带些小玩意。”
这样心虚的自爆,让他的可信度顿时上升了。
“混账东西!继续说!”
贾宝玉不免又想起上回父亲虚弱的模样,如今又多了一条:父亲也不是事事都能明察秋毫的。
“是。”贾宝玉心怀窃喜应了声,依旧结结巴巴的小声说话,“我们看上同一样东西,最后店家卖给了安国公。”
这也是戏文里恶霸常用的手段,贾政其实也没什么社会经验,更加想不到亲生儿子会骗他,他非但没察觉,还觉得很合理,依旧是嗯了一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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