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分下肚,脑袋也没那么晕了,顾庆之坐直身子,郑重其事道:“师尊,还有一事,我得先告诉你。我很有可能无子。”
昨儿乔太医亲自过来,说方子找到了,药也配好了,既然有了把握,顾庆之今儿就跟林如海交底了。
“你――”林如海很是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你为何不早说!”
为什么?自然是因为顺序不对了。
他在林黛玉的生日宴上察觉到自己心意,很是心慌意乱了好几天,原本应该是先去问乔太医有无办法,等确定之后,跟林如海正式说的时候就该说自己无子的。
可谁料林如海一个厉喝,他就先说了自己想求娶林黛玉。
如今顺序反过来,的确是显得他心机颇深还先斩后奏了。
“师尊,师姐生日宴上,我察觉到自己心意,那几日心慌意乱的,没等想明白,就被师尊套出话来。”顾庆之站起身来,老实低着头,“师尊可知道三弊五缺?”
这说得是算命之人泄露天机,必受上天惩罚。
林如海点了点头。
顾庆之一抬手,“风来。”
不过三五息的功夫,就有小风吹过窗户,连桌上的纸张也跟着一起飘动。
林如海惊疑的看着他。
今天是个多云的天气,下雨也很是方便,顾庆之又是一声:“雨来。”
天上轰隆隆几声,片刻之后便是小雨下来。
林如海抵靠在椅子背上,甚至又离顾庆之稍微远了些。
他求雨这样快?他干嘛天天去祭台?他逗人玩?他真的是人?
林如海不免也有些慌张,这样神异的表现,别说无子了,就算他说他是神仙下凡历劫,林如海也是信的。
顾庆之道:“师尊,我很难跟凡人生出孩子的。可除了师姐,别人我也不想娶。不过师尊放心,一年之内,我必定叫全大魏朝都知道我是神仙,我跟凡人生不出孩子来。”
林如海眉头一皱,“不行,若是你宣扬的全天下都知道你无子,想与你结亲的人怕是要从前门排到崇文门去了。”
见顾庆之不明就里,林如海咬牙切齿又吐出两个字来,“过继。你无父母兄弟,姐妹也一个没有,若是无子,孩子就得从妻族过继。”
“这点师尊倒是不用担心,若是师尊不同意,我也没有娶别人的打算。”顾庆之便又把压力给到了林如海身上,“况且师尊当初也无子,不也一样过来了?”
“正因为我无子……”林如海叹气,“香火祭祀又该如何?”
“陛下已经开始修皇陵了,我死后陪葬皇陵,师尊好好干说不定也能捞着个位置。”顾庆之又道:“况且女子生产危险,有多少死在生孩子上,又有多少因为生孩子留了病根,勉强撑了几年一样是撒手人寰。”
这……
“玉儿她母亲多年无子,我知道她过得苦。”林如海叹气道,“后来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她确实是留下不少病根,后来孩子死了,她郁郁而终……”
林如海背过身去,“你去问玉儿,这会儿诗社应该完了,我没什么可说的。”
第77章 我知道我应该喜欢孩子
第77章
林如海这个父亲同意,再跟林黛玉说就是合情合理,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顾庆之应了声,正要转身,就听林如海又道:“你那风来雨来的招数,别在玉儿面前使。”
“师尊说的是。”
林如海语气里还有点刻意掩盖住的无奈,“你既然想娶她,想举案齐眉,最好就别叫她怕你。这等神异之处……哼。”
顾庆之倒也听得明白,他嘻嘻一笑,上前举了一边靠在墙上用来摆放香炉花瓶等物的窄案台,练了这许久,顾庆之自然也是超群的。
案台举过头顶,顾庆之笑道:“师尊,你就说能不能举案齐眉吧?”
“你这逆徒。”气没憋好,话说出来非但没气势,反而笑了出来,林如海挥挥手,“去吧。”
顾庆之一路走到林黛玉上课的屋子,才进去,就见她手里捧着水杯小口喝水。
空气中还有点甜思思的味道,很明显这水是胖大海罗汉果泡的,等放温之后还加了冰糖。
顾庆之不由得笑出声来,林黛玉见他笑,自然也明白他想到了什么。
“活该。”林黛玉娇嗔道:“那药苦不苦?好不好喝?”
“不苦,甜的。”别人说这等话,顾庆之总觉得有点油腻,可到自己了,才知道油腻算什么,脑子根本不嫌油腻,嘴也一样。
林黛玉把头一偏,选了个她觉得能叫顾庆之冷静些的话题,“爹爹骂你没有?”
可她又不知道林如海方才经历了什么,这话一出口,顾庆之就笑道:“爹爹问我能不能跟你举案齐眉。”
林黛玉的脸肉眼可见的便红了,“你就没个正经!”
顾庆之便又选了个窄案台举起来,又走到林黛玉边上坐下。
林黛玉见他这样子,害羞就成了好笑,帕子轻轻一扑,柔声道:“赶紧放下来吧,怪沉的。”
顾庆之把案台放好,又坐在林黛玉身边,说实话,他也是有些胆怯的,不然不会要先扯些别的。
生不了孩子这事儿,他能极其有自信的跟林如海说,可对上林黛玉,他就――
他想给林黛玉最好的,但是他觉得最好的,跟林黛玉最喜欢的,肯定不一样。
“你想说什么?”林黛玉问道。
还是叫她看出来了,也还是叫她先问出来了,顾庆之略显得忐忑道:“我……大概是生不出孩子的。不是,我不可能有后代,我能祭祀天地,能求雨,总是该有些缺陷的,我父母双亡,兄弟姐妹一个也没留下,就像卦师的三缺五弊一样。”
顾庆之略显得语无伦次说了一大堆,说完他就仔细看着林黛玉,可是……
她怎么看起来像是轻轻松了口气似的?
“我……”林黛玉抬头看他一眼,嘴角一翘,只是这笑看起来不是很开心,反而有点不安的意味。
“我其实……我可能没有那么喜欢孩子,我……好像也没那么想……有孩子。”
林黛玉也说得吞吞吐吐。
可这两句话,已经足够顾庆之松口气了。
“我怕――”林黛玉长吸了一口气,道:“我母亲过得很不好。自打我有印象起,她就是常年药不带停的。”
林黛玉伸了手指头出来,一件一件数着。
“她生我的时候都过了三十五,虽然有了我之后,也不算无子,可我毕竟不是儿子,她依旧是郁结于心忧思过度,常年吃着疏肝解郁理气安神的药,这药她从二十岁出头就开始吃了。听嬷嬷说,原先是一年吃上一两个月,等过了二十五,就是一年只停一两个月了。”
“还有求子的药,有大夫开的,也有庙里庵堂或者道观里求来的香灰符纸。”
林黛玉神色黯然,顾庆之不敢开口,害怕打断她的思路,更怕打断她的勇气。
他从未细想过林黛玉幼时的生活,他觉得她小时候生活得很好,可如今再仔细想想,那句“充作男儿教养”,若是有了儿子,又为什么会把女儿当儿子养呢?
她可以是被当成女儿养,但是养得眼界宽阔,也读四书五经,更是时常出门,比男子还强,但当成儿子养,就还是心酸。
林黛玉又叹了口气,“母亲过了三十五才生产,生我生了两天,又伤了身子。嬷嬷说幸亏我生得瘦瘦小小,不然母亲……她又加了调养身子的药。”
“再后来我有了弟弟。母亲很是高兴,连药都停了,身子也好了许多。可是后来弟弟死了,母亲一下子就垮了,吃了一年的药也没治好,后来――后来母亲死了。”
林黛玉眼圈红了,“母亲生病卧床修养那一年,我在她身边侍疾,她常说女子命苦,又说外祖母生了二子一女,她要好好吃药养好身子,她应该还能再生个儿子。”
眼泪掉了下来。
“再后来她连床都起不来了,时常拉着我的手说对不起我,说把我生成这样,从小就身体不好,又常年吃药不断,将来必定也是子嗣艰难,日子也要跟她一样的苦。”
林黛玉抹了抹眼泪,“她又教我,将来嫁了人,只管多给夫君纳妾,孩子都叫妾室生去。等孩子两岁,看着健康的再抱在身边,这样给了体面,也不怕有人说我善妒。母亲还说生孩子就是踩在鬼门关上生,能回来几个,又或者母子全进鬼门关,又或者沾了鬼气,没两年就又得回去鬼门关,谁也不知道。”
“师姐。”顾庆之小声叫道。
林黛玉红着眼圈,冲他挤出个笑容来,这次不用好像可能这等含糊的词语了,“我不喜欢孩子,我也不想生孩子。”
她别过头去,声音哽咽道:“母亲后来糊涂了,又怨恨起外祖母来,说她不该把自己嫁到林家,林家命中无子,怎就叫她担了干系。”
顾庆之轻轻叹了口气,瞧林如海对贾敏那又怀念又愧疚的模样,就知道贾敏不是真糊涂,不过是……只在自己女儿面前发泄。
可这又能怪谁呢?
贾敏最后郁郁而终,跟林如海也有很大关系。
顾庆之站起身来,站在林黛玉身前,伸手在她背后轻轻拍着,又稍稍用力,叫她头埋在自己胸腹处,“哭吧。”
先是小声啜泣,后头就是放声大哭了。
“母亲一辈子都为了孩子这两个字活着,别的什么都比不上生育和子嗣。我看她活得这样难过,这样苦。我知道我应该喜欢孩子,可――”
顾庆之轻轻拍着她背,“没人应该喜欢孩子。人活着也不应该是为了孩子。我不喜欢孩子,我只喜欢你。”
林黛玉不说话了,不过哭声却没停,顾庆之一下下轻抚着她的背,也不说话。
过了许久,林黛玉渐渐止住了哭声,正要抬起头来,就看见自己手里那帕子。
沾了泪,又被她捏在手里一顿揉搓的,早就皱成一团了,帕子都能成这样,她的脸又能好到哪儿去呢?
她又把脸埋了进去,指头轻轻戳了戳顾庆之,“你转过脸去。”
“师姐好狠的心,你这是想让我把头扭掉啊……”
林黛玉破涕为笑,松开顾庆之,“转过身去。”
顾庆之依言转身,又听林黛玉吩咐道:“去叫丫鬟打些热水来,我洗洗脸。”之后便是一句威胁,“不许叫人知道,你也不想人说,是你把我气哭了吧?”
顾庆之笑出声来,“知道了,师姐真把人拿捏的死死的。”
“呸!说什么胡话呢。”林黛玉在他背上轻轻一推,“赶紧去,万一爹爹寻来了,我可不帮你遮掩。”
顾庆之一边叹气一边走,“是的,全靠师姐帮我遮掩。”
林黛玉脸上有点红,等顾庆之出去,左右一看,就在靠墙放的百宝阁上寻着个铜镜,她上前一照,脸上哭得一塌糊涂,眼睛还肿了,甚至连头发都有点乱。
“怎么就能哭成这样?”林黛玉很是疑惑的叹了一句。
梳子是一般女子都会贴身带的东西,要么在头上别着,要么在腰间的小荷包里。
林黛玉拿了小梳子出来,稍微归拢了头发,只是眼睛肿得挺厉害,“一会儿还得叫他拿些冰来。”
顾庆之动作很是迅速,林黛玉这边刚把头发打理好,他就端着水盆进来了。
林黛玉不想叫他瞧见自己脸肿眼也肿的样子,她背过身去,又叫他把水盆放在桌上,又道:“眼睛肿了,再拿些冰来敷敷。”
顾庆之应了声好,转身又出去,只是才迈出屋子,就又立即进来,手里端着个小盆子,里头放着一层冰块。
“倒是贴心。”林黛玉夸他一句,顾庆之也不多待,又道:“我再叫他们端些温水来,师姐哭了这一趟,是该多喝点水了。”
林黛玉听他调侃自己,脸上不免又有点热,等她把自己打理好,又叫了顾庆之进来,这才瞧见他衣服上一片深色的水渍,不用说就是自己哭得。
“怎么也不知道换件衣裳。”林黛玉小声忸怩道,又飞快别开头去,眼神更是飘忽不定,看看房檐上的精美的雕刻,飞速瞧一眼顾庆之的前襟,又努力想从自己手上的白瓷杯子上找点瑕疵出来,再去扫一眼他前襟。
“一会儿就干了。”顾庆之笑道:“换身衣服岂不是叫全府都知道师姐哭了?如今还能装是师姐泼了我一身茶。”
如今他们两个是有了父母之命,又有心意相通,有些话顾庆之也敢说了。
林黛玉呸他一声,“你敢当我爹爹面说?”
“我只跟师姐说这些。”油腻腻的情话真是百说不厌。
“油腔滑调的。”林黛玉嗔道。
怎么说呢,虽然他师姐也说他油腔滑调,但是人家是笑着说的。
顾庆之算是明白了,说什么不重要,关键看两人是不是心意相通。
“还有这个。”顾庆之又拿出本书册来,虽然有封面,也切好了书,但是没印什么东西,像是半成本。
“这是什么?”林黛玉一边问,一边拿过来看。
“是师姐的诗集。就是师姐哭得稀里哗啦的时候送来的。他们先做了个样书,叫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可改进的地方。”
“这能有什么改进的呢?”诗集拿在手里,林黛玉满脸笑意,尤其是那双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才哭过的缘故,亮得好似晴朗夏夜的星辰。
“国公爷盯着,又有陛下首肯,东西肯定是用得最好的。”
“师姐还得起个号呢。”顾庆之道,“起个响亮的,能流传千古的号。”
“你也不早说。”林黛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个,她又不是不知道发诗集要取号,奇奇怪怪的。但是问她什么号,她想过的,也没想出什么好的来。
况且这两月……心思也没往这上放。
“你帮我想一个?”林黛玉跟顾庆之眨了眨眼睛,道:“人人都说你鬼主意多,这必定难不倒你。”
顾庆之笑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背了他那首打油诗,“天子脚下好风光――”
林黛玉一下子就把脸捂住了,“快别提这个了,你出去再别说是我教的你,我丢不起这个脸。”
顾庆之特别喜欢她这个笑起来的小模样,面颊微微带红,露出半口小白牙来,别提多可心了。
“我起不了,安国公正堂上的匾还是金玉满堂四个大字,我还等着师姐嫁进来,帮我写个雅致的匾呢。”
这次林黛玉脸红的速度,可以用“刷的一声”来形容,“说正经事儿呢。”
顾庆之就又清了清嗓子,“我想的,无非就是福寿安康、平安喜乐又或者长命百岁。”
“那便叫长明,取自长命的谐音。”林黛玉眼波流转顾盼生辉,“我也想……长命百岁。”
顾庆之非常想知道,她那个停顿,原先是想说什么,但是慢慢来也很有吸引力。
顾庆之便道:“是得长命百岁,能做的事情太多了。师姐多做些诗,等过上几百年,就是大魏朝著名的女诗人,我师尊就是平平无奇的大魏朝高官,唯一值得称赞的就是中过探花,所以样貌应该不错,至于我……好一点就是方士,差一些就是靠奇门遁甲哄骗了皇帝的野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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