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脸上又是一热,“就是,这么喜欢坐马车不成?”
林如海听不下去了,亲自上前给两人掀了马车的帘子,“赶紧走。”
虽然这会儿路上人多,不过顾庆之能绕着皇城根下头走,拉车的又是四匹高头大马,速度快也稳当,真跑起来一个时辰也能上两百里地。
就是真这么跑,马就先废了。
不多时,马车到了孔庙前停下,又是锦衣卫的人先上去叩门。
顾庆之从后头拿了个长条形的木匣出来,林黛玉笑道:“也不至于贡这许多大山楂丸。虽然今年有会试还有殿试,还有小三关的考试,先师毕竟已经成圣,哪里受不起这些供奉呢?”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孔庙,顾庆之道:“这可不是大山楂丸。”
他眼神示意圣人像前的祭台跟他脚下的贡品,“你瞧,也有许多人送了大山楂丸。”
林黛玉笑道:“这倒好,大家各送各的,也不冲突。”
顾庆之把木匣子放在圣人脚下,又跟林黛玉一起上了香,都又出来,林黛玉问道:“你供奉了什么?”
这明显是没想出来。
“你猜?”顾庆之笑着问道。
林黛玉下意识便是:“你猜我猜不猜?”
“那……你猜我猜不猜你猜不猜我猜不猜。”
林黛玉笑了起来,“我快不认得猜这个字儿了。”
谁说不是呢?
顾庆之道:“我今儿供奉了一柄杖剑。”
“怎得送这个,孔圣人是儒家――”没等说完,林黛玉就住嘴了。
“大儒归大儒。”顾庆之笑道:“可他游历春秋列国,总不能是靠着一部论语吧?孔武有力说得不就是这个,孔子武力超群,力气还很大。”
“才不是呢。孔武有力说的是……也不能算错。”林黛玉有点恍惚,“先师可不姓孔,先师姓子,孔是氏。史书里要说过,先师身高九尺,比你高多了。”
顾庆之道:“所以我上供一柄杖剑,难道先师不庇佑我?”
“你这都哪儿冒出来的主意?”
顾庆之道:“自然是读论语读出来的。书里说他用的是杖,还有人说越王曾赐他青铜剑,不过可以肯定,先师曾教学生剑、矛、盾。还有书里说先师有一柄佩剑,名曰紫薇,这个是后头人写的,我觉得可能性不大。所以我贡了个杖剑,平常拿在手里是杖,抽出来就是剑。”
“你竟然能从论语里头看出来这个?”疑惑过后就是笑了,“倒是也挺好的。”
顾庆之笑道:“那可不,先师武力超群,论语里也写了,什么早上知道路,晚上你就死了。”
“朝闻道,夕死可矣?”林黛玉小心问道。
“对对对!你也这么觉得吧?”
林黛玉推了他一下,嗔道:“哪有你这么解释的。”
“还有……我想想,孔子不说话,用怪力把人打到精神失常。”
“子不语怪力乱神?”林黛玉笑得气都喘不过来了,这话真的耳熟,“原先我住荣国府的时候,贾家人就经常这么说你来着。”
顾庆之摊摊手,“我还是留手了的,没像先师那样叫他们精神失常。”
笑得太激烈,就得拿帕子挡着嘴了,林黛玉一手展着帕子,一手来推顾庆之,“你少说两句吧,可别真写到卷子上。”
“科举哪儿能考这么简单的呢?”顾庆之一边说,一边顺着她的力道往角落一倒,头还碰到了车厢上,发出不大不小一声咚。
“疼不疼?你也不知道躲。”林黛玉忙凑过来就要拉他。
顾庆之道:“还有一句,叫我思念的人还未曾给我来信。”
林黛玉原本就笑得面上粉红一片的,听见他说这个,红上又添了热,“没个正经的。”可不免还是顺着他的意思一想,“吾斯之未能信?”
顾庆之也笑了起来,“瞧瞧师姐这论语读的,举一反三可太熟练了。”
林黛玉白他一眼,“马车这样快,你可坐好了,别一会儿掉出去了。”
顾庆之立即敲了敲前壁,又跟车夫道:“慢些走,我晕车。”
林黛玉嘴角翘了起来,眼神飘忽不定的又问了一句,“还有院试呢,院试你上供什么?”
顾庆之正正经经地回答道:“自然是我读过的论语,也叫先师看看,我多么用功,书都翻烂了。”
虽然说是考场距离不远能住家里,不过保险起见,顾庆之还是在考场附近找了住所。
内官监虽然能住,不过不太吉利的样子,所以顾庆之借住在了顺天府衙门里,早上还能叫去考场监管的衙役叫他起来。
有种住在学校家属楼,听着早操广播声再起床的爽快感。
府试一共考四天,第一天默写经贴,也是那种随便抽两三个字出来,叫你写上下文的为难人考法。
第二天考杂文,好消息是在几种文体里抽,这次没抽中诗赋,顾庆之松了口气,不用编打油诗了。
最后两天考策论,中间还要在考场睡一晚上。
策论简单来说,就是议政,并且向国家提建议,所以答题时间长达两天,也就很好理解了。
顾庆之最拿手的就是这个了。
从他认识皇帝以来,他提的建议全都被皇帝采纳了,无一例外。
总之若是考不过,顾庆之依旧打算查卷子,还打算请皇帝评评理。
不过府试嘛,连秀才都不是,题目不难,也不会在大层面上问怎么治国,这一次的题目是关于顶罪的,也就是如何解决“宰白鸭”。
顾庆之打算分三个层面来解决这个问题,首先是犯罪的人,这波人能找到人替他们顶死罪,那肯定非富即贵。
其次就是顶罪的“白鸭”们,或者为了钱,或者被威胁。
最后就是法律制度,其实他前头提的法律条文的详细解释,也能从一定程度上杜绝这类问题。
正当顾庆之打草稿 列提纲的时候,鸳鸯亲自到了林家。
鸳鸯是个年轻的姑娘,又哭得脸肿眼肿凄凄惨惨的,林家人自然不会有多少警惕心,放她见了林黛玉。
鸳鸯一进去就泪眼婆娑给林黛玉跪上了,“老太太病了,连药都吃不下去,糊里糊涂连人都认不得几个了,睡着了还喊您母亲的名字,求姑娘回去看看吧。”
林黛玉“啊”了一声,鸳鸯见她没立即起来跟着回去,便又哭了起来。
“这些日子家里过得艰难。爵位降了好几层,下人不服管教,主子们又总生病,凤姐儿又才小产,乱糟糟的也没人管着,老太太逞强出来管事,没两日就给累病了。”
鸳鸯是真的紧张,临出来贾母跟她三令五申的强调:“这次一定得把她请回来!这次姓顾的小子去科举,最后一场连考两天,他出不来的!”
“我也不怕你知道,你跟我这许多年,家里的关系你也明明白白。别的不说,你看我去过谁家?又有谁来咱们家?”
贾母几十年不出门的,贾家还能有什么关系?
隔壁东府的珍大爷倒是天天酒宴不带停的,很是有一帮子纨绔子弟做朋友。
可说句不好听的,谁家叫整日只知道饮酒作乐的纨绔子弟掌权呢?
贾家说是四王八公,可大家都在走下坡路,北静王到还一直世袭罔替,可如今他被陛下盯着,自顾不暇,哪里顾得上别人呢?
再说原本他跟贾家有来往,是因为贾家是一等爵,可如今贾家是个什么模样,用落日余晖来形容都是抬举他们了。
下来就是贾家的姻亲了,稍近一些的就是王家跟林家。
王家也不大好,陛下派了新的钦差去巡边,又召回王子腾,好在大魏朝幅员辽阔,王子腾一路回来也得好几个月,中间说不定还能有转机。
贾家唯一还能扒上,并且能扭转局面的姻亲,就只有林家了。
这是贾家的救命稻草,鸳鸯深知这一点,不仅仅从老太太嘴里知道,也能从王熙凤跟贾琏那边听见点消息。
王熙凤说林姑爷快要入阁拜相了。
贾琏也说三等爵保不住这么多好铺子。
鸳鸯还听见过一次老太太说后悔,不该把老国公爷的几个庶女远嫁,也不至于到如今连个人都找不到,托关系都没有门路。
“姑娘,你去看一眼老太太吧。就看一眼。你也在老太太院里住了六七年,老太太待姑娘是真心真意的,宝二爷跟姑娘们都陪着姑娘解闷,就算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奴婢求您了。”
鸳鸯一边说一边磕头,林黛玉是在外头偏厅见她的,地上没铺毯子,而是上好的青石砖,几个头下来,鸳鸯额头就红了,她也不在意,有种要把脑浆磕出来的孤注一掷的决心。
有这等决心,那磕头的声音就很渗人了,林黛玉站起身来,道:“我叫人备车,你也别磕了,我这就跟你回去看看。”
林黛玉出去准备,鸳鸯倒没起来,临来的时候老太太就吩咐了,“只当我马上就死了。”
老太太要死了,她鸳鸯还能轻松得起来?所以还得继续跪着。
林黛玉叫人安排马车,又点了几个丫鬟婆子陪着。
她眉头微皱,因为顾庆之逮着机会就要说两句贾家人多么多么不好,多么会算计人,多么会搞阴谋诡计,林黛玉刚才一听见鸳鸯说老太太病了,下意识反应就是不能吧?
别的不说,怎么早不病晚不病的,偏偏在安国公进考场之后重病呢?
而且……鸳鸯后头也表现得太过急切了。
不是说老太太生病她不能着急,而是……林黛玉身边两位至亲都曾经病过,当时她的心情,如今想起来依旧历历在目。
鸳鸯过于有生气了。
但是……林黛玉觉得自己也不是以前那个没的选,只能幽怨躲在屋里的林姑娘了,她也想看看她外祖母想做什么,能做什么。
林黛玉点了四个丫鬟,四个婆子,还有护院四个,一共三辆马车往贾府去了。
这样的排场,鸳鸯见了也是一肚子感慨,也不怪老太太要抓死林姑娘。
不多时马车到了贾府,又从侧面进去一路停在了二门口。丫鬟扶着林黛玉下来,护院等在二门口,鸳鸯引着她们一路往贾母院子里去了。
上回想去林黛玉生日宴没去成,贾母其实是憋着气在心里的,那会儿想的还是看谁拗得过谁,可前两日宫里来了太监,她才知道她大儿子没跟任何人商量,背着她给皇帝上了折子,要削减贾府下人。
贾母倒是没觉得这是她偏心眼的缘故,也不觉得这是因为大房气不过一直给她跟二房当垫背的,毕竟偏了都好几十年了,这就跟呼吸喝水一样自然,她是察觉不到的,而且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亲兄弟就该互相扶持。
所以这事儿的原因,贾母归结到了她压不住贾赦上。那她为什么压不住贾赦呢?因为她权势不足。
如今贾家还想要权势,那就只能靠林黛玉了。
贾母换了个思路,那就装可怜,死死抓着林黛玉。
只要林黛玉跟她一条心,她如何报不了仇?哪里找不到机会给那乞丐使绊子?
别说林如海娶了继妻,就是他当了驸马,林黛玉也一样是她贾家的血脉!
林黛玉一路进了贾母的院子,远远的就闻见了浓浓的药味,丫鬟正搁院子里熬药。
再往里走,进到贾母住的这一进,侧间坐着贾家几个姑娘,还有贾宝玉。
一见她来,几人都站了起来,叫姐姐叫妹妹的都有。
“老太太可好些了?”林黛玉轻声问道,也不知道为什么,当着顾庆之她能中气十足的大声说话,一到贾家,就还是想装一下。
元春是老大,按理是她先说的。
她拿帕子沾了沾眼角,抽泣道:“倒是能吃下饭了,只是人总是一阵清醒一阵糊涂的,上午还拉着我的手叫姑妈的名字。”
林黛玉很是烦这个,动不动就是多么思念她母亲,她母亲过得不好,难道老太太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若真的想她,不管是去庙里还是去庵堂里请人写个牌位,平日里上上香,是什么要诛九族的大罪吗?
“这……”林黛玉故作忧伤皱起了眉头,“若是真见到我母亲……不如去庙里求两个符挂在床头吧。”
这年头,不管是道家还是佛家,都有规整的见鬼流程的。
总之鬼没强到一定程度,身子没弱到一定程度,是见不到鬼的。
几个姑娘红了眼圈,贾宝玉更是一声“祖母”,就直接冲到了里间。
很快,里头就传来贾母的声音,颤颤巍巍的,“是我的玉儿回来了吗?”
“祖母醒了!”元春一声惊喜的呼喊,伸手便去拉林黛玉,“咱们进去!”
林黛玉反应挺灵敏的,尤其又学了骑马射箭,加上顾庆之时不时假装扑一扑她,她下意识一避,就给躲开了。
“进去吧。”她脚步一抬,先进了贾母屋里。
要说贾母,的确是憔悴了不少,又刻意的装病,脸上惨白一片,头发也不藏了,满头白发乱糟糟摊开在枕头上,加上满是药味和屋里人红着眼圈的啜泣,林黛玉一见之下,也红了眼圈。
“外祖母,你……也得好好保重身子。”
贾母手一伸,挤出个笑容来,“快来叫我看看。”
林黛玉走到她床边坐下,贾母拉着她的手,轻轻拍着,“许久不见你了,的确是长高了些,是个大姑娘了。只是以后说话可别这么腼腆了,祖母也不能天天护着你,你要自己为自己着想了。”
这话……听得林黛玉一阵恍惚,还有两句槽想吐。
屋里丫鬟上了茶水,贾宝玉坐在床脚,也不说话,眼泪汪汪看着贾母。
贾母这次装病,那是力求跟真的一样,所以不多时,贾赦贾政两兄弟也来了。
贾赦如今虽然好了,可身体大不如前,每日也吃着太医开的补养药方,还是坐着轿椅来的。
贾政照例是先去太常寺小半天,然后以母亲生病为由请假回来。
待一一行过礼,众人又分别坐下。
贾赦叹了口气,道:“我前儿说的亲事,你们觉得如何?元春都过了二十五了,平常姑娘这个年纪,孩子都能生三四个了。”
这话本不该在没出嫁的姑娘面前说的,只是贾赦哪里管得了这些?
贾母如今又装病,半糊涂半清醒的,更加不好说他,屋里一时间竟然安静了下来。
贾赦又道:“这人叫孙绍祖,他爷爷是咱们家门生,世袭的武官,也算是世交了,年纪刚过二十五,跟大姑娘也般配,这人我原本是给迎春看的,样貌魁梧,骑马射箭也都是一等好手。”
这完全就是贾赦找的坑,孙绍祖是大同府人,武官都是世袭,有点像锦衣卫,有的时候是光有个名号,想要正经管事的职位,还得找人活动。
孙绍祖就是来京里活动想补个缺儿的,贾赦还收了他银子的,只是没想他这爵位转瞬之间就连降两等,但是银子是不可能退的,那怎么办呢?把人变成女婿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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