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晚总觉得,这词离她的生活还是太远,通常都是影视剧里才会看到的角色,顺着她的话随口问:“…真的有很多绑架犯吗。”
“不好说。”庄伊禾看向她,“但我哥上学的时候就被绑架过,应该有点心理阴影。而且新闻上不也隔几年就有,谁谁家的儿子、女儿被绑架。还是小心点的好,命要紧。”
钟晚愣了下,“梁先生上学的时候被绑架过?”
放几个月前她肯定不会主动问,但现在也无所谓了。
庄伊禾也是一愣:“啊…钟晚姐你不知道啊。”
她顿了顿,低声说:“也是,我哥自己肯定不会说,其他人就更不敢提。我当时也是他出事挺久之后,听林叔说起的。”
“就是他刚被接回梁家没多久,跟两个弟弟一起被绑架了,腿也是那次被绑匪打断的,因为治疗不及时,落下病根。跟那两个弟弟也有关系,他们回来就毫发无损的,但具体情况我就不知道了。”
钟晚蹙起眉,手里拨弄着两块鹅卵石,许久都没出声。
庄伊禾又叹声道:“他那几年,真的很不容易。”
“钟晚姐,你跟我哥在一起,是不是有时候也挺不开心的?”
钟晚扯扯唇,半开玩笑地道:“这是能说的吗。”
庄伊禾:“我大概也能想到,可能会觉得拘束、不自由之类的。但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他也是这样过来的,从来没有自己选择的机会,所以…”
“如果他当时没被接走,现在应该不会是这样的。我妈还没生病的时候,我听她说过,我哥小时候对商科是没什么兴趣的。”
钟晚看向她:“那对什么有兴趣?”
庄伊禾:“理工科?计算机之类的?他小学的时候好像就获过一个做机器人的奖,跟全港岛同龄的人一起比赛。好像,妈妈还说过,他篮球打得也很好。但现在他的腿…唉,没办法。”
过往的事都太沉重,庄伊禾也因此得过抑郁症,她静了一会儿,就转了话题:“不然最后两天我们就在度假酒店躺着算了,这酒店的东西比外面卖的好吃,阳台也有泳池和躺椅。”
钟晚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好”。
后来庄伊禾又说起旅行的最后一天要买什么纪念品,钟晚好像只是听到声音,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望着远处一颗高耸的椰子树,不知出了多久的神。
脑中浮现出前年她在梁序之的一本书中看到的话。
痛苦是永恒的。
此刻,她好像明白梁序之为何对此深为认可了,因为他从未远离过,所以感同身受。
但她不愿让自己永远痛苦。
**
跟庄伊禾一起回港岛的时候,钟晚不止拎了大包小包的纪念品和当地特产,还带着一身的蚊子包。
她原来都不知道自己的体质这么招蚊子,喷着驱蚊液都没用,还是走到哪被叮到哪,庄伊禾跟她用同款的驱蚊水,都没怎么被咬。可能她只招泰国的蚊子欢迎。
梁序之这几日稍微清闲了些,集团的工作应该没那么忙,在家的时间也多了。
同处一个屋檐下,两人还是不咸不淡的,平时各做各的事,吃饭时坐在一桌,气氛全由庄伊禾来调节。
梁序之没再提过他们之间关系的事,包括杭市的剧团,也包括电影。
也许是在泰国时听庄伊禾说了那些往事,钟晚也没主动提,在心里告诉自己,这算是对可怜人的人道主义关怀。
虽然,梁序之在港岛的身份和地位没几人能与之匹敌,若谁跟外人说他可怜,大概都会被当成荒谬的笑话。
度过几天用虚伪粉饰的平静日子,钟晚突觉自己开始头痛,浑身没什么力气,连带着眼眶和关节都痛。
她估计是有三五日都没出门,在室内久坐闷出了毛病,这天跟庄伊禾去逛了画展,晚上回到家,症状还愈发严重了。
钟晚早早就上了楼,回卧室洗漱完,躺上床。
但因为头太痛,跟着心跳一下一下,像被锤头有规律地砸一样,只是浑身无力地躺着,却也睡不着,拿起手机。
《放生》已经播完了,播放量更是远超制作方的预期,不仅在平台的排名居高不下,在社交媒体上的口碑也很好。
现在看来,阿白当时替她挑选角色的策略也是完全正确,钟晚虽然演的不是主角,在网上的讨论度却很高,因为角色太有梗,而且太招人恨,还被她演得出神入化。
钟晚打开微博,后台的私信数量也突破新高。
除了粉丝夸她的、骂角色骂到她这里人身攻击的,还有不少娱乐传媒公司的邀约和商业合作,甚至包括运营培养网红的MCN公司。
上个月万泰影业的人接受过采访,记者当时问起她今年的拍摄安排,负责人透露过她跟万泰的合约已经到期,目前没有再续。
大概再结合她先前回杭市演了几场话剧,还在自媒体平台开了新账号,他们猜测她要回内地发展,或许还是自媒体行业。
当然,这确实是钟晚原本打算的。
手机屏幕看得钟晚头更痛,她没回复任何私信,将手机熄屏扔到一边,平躺着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梁序之进来了。
钟晚听到动静,半眯着睁开眼,看到他一边解领带,一边缓步往屋里走。
靠近时,梁序之低头看她,声音低沉:“怎么今天这么早就睡,还不到九点。”
钟晚有气无力地应了句:“不太舒服,头疼。”
梁序之拉开衣柜把风衣挂进去,领带扔到旁边的脏衣篓,等明早佣人收了去清洗熨烫,他开了盏床头的夜灯,转过头,看见她比平时苍白许多的脸色,“叫医生过来看看?”
钟晚声音虚弱,只道:“没事,可能是累着了,或者着凉,睡一晚上应该就好了。”
梁序之没再多言。
卧室里,钟晚躺着,他开了台笔记本电脑,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看文档。
夜色撩人,窗帘没有完全拉严,外头院子里横斜的树影映进来,落在他肩侧。
但钟晚也完全无力欣赏,头昏脑涨的,许久终于睡着。
大概到深夜,她忽然醒了,盖着被子,还觉得浑身冷得发颤,头痛比睡前还更甚。
猜是卧室空调温度太低,钟晚掀开被子想下床,刚挪了位置,听到旁边熟悉沉缓的嗓音:“还不舒服?”
钟晚艰难地翻了个身,眼睛适应黑暗,对上梁序之的目光,应该也是刚醒来,微有些疲态。
她轻声应道:“有点冷,我去把空调调高几度。”
梁序之沉默两秒,伸手,掌心覆在她额头,触感竟也是微凉的。
钟晚也迷迷糊糊有猜测:“…我是发烧了吗?”
梁序之眉头蹙起,坐起身,去开了盏夜灯,先下床,把卧室里的空调关了:“烧得应该不低,我去拿温度计。”
钟晚晕乎乎地躺在那,把被子又往身上拢了拢,裹成粽子似的小团。
刚才还没发觉,这会儿经他提醒,感到不仅浑身发冷,呼吸好像又是滚烫的。
没多久,梁序之就回来了,端了杯热水,另一手拿着体温枪,搂着她的背让她坐起来。
体温计“滴”地一声,钟晚低头,模模糊糊看见上面显示40.5。
她沉默了下,嘟囔:“…再高是不是就烧傻了。”
抬眸,对上男人的冷眼,她忽然就不敢再说话。
梁序之去另一侧床头柜拿手机,给家庭医生打电话。
简短两句就挂断,把装着热水的玻璃杯拿起来,递到她手上,声音有些沉:“医生大概二十分钟过来。”
钟晚看着他的眼睛,顿时鼻子有些发酸,也不知是发烧太难受还是怎么的。
上一次生病有人照顾,好像还是很小的时候,当时卢文茵还在,钟重临也在她喝过药之后给她塞了一颗水果糖,两人守了她一整夜。
钟晚垂下眼,端着那热气腾腾的水杯小口喝着。
梁序之不是话多爱念叨的人,没再多说什么,但也没再躺下,扯了个靠枕过来,穿着睡衣靠坐在床头。
医生如实到达,被管家带上楼。
问过钟晚的症状,医生道:“应该是着凉导致的,先吃退烧药,明早还没好转要化验一下血,再做其他检查。”
吃过药,钟晚当然没有立刻好转,但这会儿头也更晕,等医生离开后,看向梁序之,“先睡吧,应该过一会儿就退烧了。”
“嗯。”
梁序之再次关了灯,室内一边昏暗,他在她身边的位置躺下,将她揽进怀里。
钟晚身子僵了一霎,他体温比她现在低几度,身上有熟悉的淡香,竟让她觉得安心,而非抗拒或排斥。
她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生,明明又累又困,但脑袋就像被一根线扯着似的,身上哪哪也不舒服。
半夜听到梁序之起来几次,给她测体温。
……
清晨天还未完全亮,钟晚被他叫醒。
梁序之眼下也有些发青,像是一夜未眠的样子。
“又39度了,去医院。这里没什么医疗设备。”
钟晚昏沉沉地起来,被女佣伺候着披了衣服,戴上帽子和口罩出门,坐上车。
她看梁序之也跟着上车,烧到39度还不忘跟他说:“…你去忙你的吧,他们带我去看病就行,最多也就是什么病毒感染,没什么打紧的。”
梁序之扫她一眼,没理她的话,只吩咐前排驾驶位上的司机去哪家医院。
十多分钟车子就停下,目的地应该是附近的私人医院,里边装修得像酒店,人很少,空气中有消毒水的味道,温度也正适宜。
钟晚没怎么观察环境,被梁序之揽着,往一间诊室走。
诊室桌后坐着一位约莫五十多岁的男医生,见到来人,毕恭毕敬地站起身:“梁先生您好,刚才接到电话我就等着了。”
梁序之淡淡应了声,医生再次询问病情。这回钟晚说得仔细些,还加上了前几天头痛关节痛浑身无力的症状。
医生思索一会儿问:“方便问一下钟小姐最近都去过哪些地方吗?”
钟晚:“大概一周前,去了趟泰国。”
“有被蚊虫叮咬过?”
“…咬得还不少。”
医生说:“有可能是感染了登革热病毒,需要抽血化验抗原确认。”
钟晚此前没怎么听说过这个病毒,听到名字就被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去化验,等结果出来医生一看,确实是登革热。
医生给他们解释,登革热病毒是靠蚊虫传播,云南和东南亚常发,传染性强,但需要蚊虫作为媒介,没有特效药,只能对症治疗,注意饮食、休息和补液。
因为是传染病,需要上报医疗署,但可以居家隔离,注意驱虫和关好门窗,隔绝传染源,在家输液吃药。
钟晚顿时觉得前些天那浑身的蚊子包都充满了罪恶。
回别墅后,梁序之嘱咐佣人做了隔离措施,让家庭医生搬过来随时待命,庄伊禾也在做过检查确认没感染后,离开别墅暂时去了澳门。
钟晚头几天只是发烧,退烧针打了没多久又烧回来,一点胃口都没有,吃点东西就恶心想吐,躺在卧室输液,补维生素和钾。
后来身上又开始起红疹,一挠会带着一大片都泛红,医生说都是这病的症状。
这的确是她近十多年病得最严重的一次,就因为去了趟泰国玩,被倒霉的蚊子叮到。
梁序之这些天把工作都带到了家里,林叔和秦助理偶尔过来,送几份需要他签字的文件,会议也都改成了线上视频形式。
这天晚上,梁序之刚坐在沙发上开完一场视频会,佣人敲门进来,送来了白灼的青菜、水果和肉糜粥。
钟晚看到都有些反胃,虚弱地说:“先搁那吧。”
梁序之合上电脑,起身走去床边,平静道:“吃点东西再躺着,医生说了,不想吃也要吃点。”
钟晚扯扯被角:“…算了。吃了说不定又要吐,还是白吃。”
梁序之没多跟她理论,直接把她从被子里捞起来,端起粥放她手里。
钟晚抿嘴。
梁序之:“要我喂你?”
钟晚沉默了两秒,妥协:“…我自己吃。”
很勉强地灌下去半碗粥,她放下碗,看向在旁边“监视”她的梁序之,想了想,还是开口:“我自己在家就行,佣人那么多,你不用每天在这的。”
不知怎么的,梁序之在这照顾着她,就总觉得又欠一份情。
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她实在不想再欠他什么,宁愿对他只存着怨气。
看梁序之没有要说话的意思,钟晚给自己测测体温,被子拉起来,盖住胳膊上那些红疹。
她又找了个理由,继续道:“医生也说了传染性很高,外面那么大的院子,说不定就有那只漏网的蚊子就飞进来,咬了我又咬你,然后你也被传染。”
“我看网上说,这病到重症还是有致死风险的。”
梁序之拿起刚被她放下的体温计,看了眼数字,声音凉飕飕的,“传染给我,我病死了,你就能走了,这不是正如你愿。”
钟晚茫然一瞬,“…什么啊。你都病死了,我肯定也不用活了。”
梁序之眉梢微动,无声看着她。
钟晚说完,才意识到这句话有很不合适的歧义,很快又道:“我是说,你体质一看就很好…这病毒如果连你都能带走,那我肯定也得凉。”
这时候,补充倒显得更加刻意,而且莫名其妙。
钟晚轻咳两声,装作若无其事地伸出手,去叉旁边果盘里的橙子。
57/92 首页 上一页 55 56 57 58 59 6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