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他们进屋的同时,外面雨突然大起来,电闪雷鸣的,能劈裂整片天一样,动静堪比末日电影,屋子都被风雨冲打的摇摇欲坠。
梁序之去浴室洗澡时,钟晚坐在卧室的沙发上,胸口仍然很闷。
她拿遥控器开了电视,又发现网络连不少,心烦意乱地随便调了个有信号的频道,刚切过去,看到那个台正在播《茶园》。
恰好又是卢文茵的镜头。
像是逃避似的,钟晚立刻就把电视关了,深呼吸许久。
积攒许久的负面情绪还是在这一刻决堤,跟外面的雷暴雨一样,铺天盖地向她袭来,带着一些早已模糊的回忆。
小时候卢文茵陪她看芭比系列的动画片,告诉她,长大之后也要做一个独立、灵魂自由的人。
但现在的她,完全辜负了那些逝去的期望。
.
梁序之披着浴袍从浴室出来,看到钟晚抱着双膝,蜷坐在沙发上,整个人缩成一小团,眼睛和鼻尖都通红。
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把她带到怀里,嗓音格外温柔:“在想什么。”
片刻,钟晚抬头,通红的眼中盈着泪水,看着他,声音更哑:“梁序之。”
两人对视,安静的时候,只听得到外面呼啸的风雨声。
钟晚:“放过我,好吗。”
梁序之搂着她的胳膊僵了一瞬,语气甚至很平静,“怎么又说这个?”
“你应该知道我的答案。”
钟晚阖了下眼,泪水也跟着落下,在白皙的脸颊上划过两道水痕。
“我真的不想再这样了。”她尽量控制自己的声音,“我妈妈就是因为跟不应该的人在一起,才会有那样的结果。我不想一直过这样的生活,我有我想做的事,也有我自己的人生。”
梁序之似乎也在隐忍什么情绪,沉静地问她:“你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钟晚虽然在哭,但语气很坚定:“想要自己能决定的结果,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这些你都给不了我,梁序之,你也不敢轻易承诺什么吧?”
“连承诺过的未来都会被打破,更何况是我们这种虚无缥缈的关系,跟你在一起,我每天都像是飘在半空中的枯树叶…我真的好累,我想落下去了。你每天还是在做自己的事,可我却除了陪着你,什么都做不了。”
梁序之无声看着她,眼神冰凉。
钟晚这些话也没怎么经过思考,仿佛能看见他们之间那栋好不容易稳住的楼宇正在崩溃、倾颓。
她攥住手,继续道:“我应该回杭市,过属于我的生活,演话剧也好、找个公司上班做文员也好、做视频也好,至少是我能选择的。等再过些年,也许会交个条件差不多的男朋友,跟他结婚、生子;也许只跟朋友一起攒钱养老,找个四季如春的城市买个有院子的房子。”
不知是哪句话,让梁序之也再克制不住,他拉起她,攥住她的两只手腕,将她猛地推在那面落地窗上,让她动弹不得。
钟晚听到她身上裙子被撕裂的声音,以及旁边抽屉被拉开的声音,她无力地闭上眼。
毫无预兆的开始,让她感到刺痛,但对比心里的感受,却又好像算不上什么。
……
即使在这种事中,钟晚也从未见到他失控的样子,只有今晚。
他目光幽沉,一切都进行得极为猛烈、毫无章法,她紧贴着被风吹得隐隐发颤的玻璃窗,他捏着她的下巴,让她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
她默默承受这虚妄又真实的折磨。
后来,屋里光线朦胧,梁序之冰凉的唇贴着她颈侧,冷声质问:“就这么想走?”
钟晚眸光涣散地看着他,别处的感官击碎了她的声音,让她无余力再说出任何回答。
随即,梁序之的嗓音也有些喑哑,“你还记得吗。你以前答应过,不会离开我。”
钟晚此时意识也有些回笼,他眼中情绪似在翻涌,乍然退出,没有要再继续的意思,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
她回忆许久,才想起什么时候答应过他。
当时事中随口一句回应,钟晚以为他跟她一样没放在心上,却从来没想过,他现在还能记得。
难道,他当时是当真了吗?
窗外又是一道闪电,映得到处都是惊心动魄的苍白。
钟晚跌坐在沙发上,阖上眼,又有辛咸的泪水滑落下来,顺着脸颊滴到锁骨,浑身好像都是痛的,比前段时间的高烧还要难受,像是一副只拥有情绪的空洞躯壳。
她想起十几岁时读过的一本书,现在还没忘记里面的话。
——远离,不是放弃你,只是无法再接受你以我不愿意、不适合的方式来对待我。
我不愿意待在一个一点都不美丽,一点都不符合我本性的关系里。*
当年记住是因为完全无法理解,但现在,也许无人比她更能体会。
大概是梁序之出去了,她听到砰的一声门响,和雷雨声交织在一起,砸在她心口,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
第51章 Chapter 51
往后几日都在澳城, 梁序之白天出门处理各种事,忙完回到别墅,跟钟晚也无任何交流。
像避免再有失控似的, 梁序之晚上都睡在另一间,把原先的主卧留给钟晚一个人。
这些天,她话越来越少了,除了吃饭睡觉时,都坐在沙发上, 看着窗外出神,目光很空, 看不出是在想些什么。
梁序之偶尔在旁静静看着她, 钟晚察觉到他的目光,也毫不在意, 就由着他看。
这场景竟有些熟悉, 他想起庄敏怡最初生病时,也是像这样的状态。
庄伊禾回来之后, 也很快发现了钟晚不对劲。
虽然还会跟她说话聊天, 但明显时刻都心不在焉的,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
庄伊禾私下去问梁序之:“你和钟晚姐是发生什么了吗?你们吵架了?”
梁序之静了许久, 开口也是答非所问:“靠近过我的人,是不是都会觉得痛苦。”
庄伊禾愣了下,笑说:“当然不是啊,我现在就过得蛮开心的。哥, 也幸亏是有你, 我才能无忧无虑的生活。”
梁序之看她一眼:“你以前也总嫌我管得太多。”
庄伊禾挠挠头, 嘟囔:“…那是我年纪小不懂事嘛。而且,以前家里发生过那些事, 我注定就不会有完全的自由。其实对比你,我已经是很幸运的了。”
梁序之未作声,坐在前院草坪边的椅子上,从金属烟盒中抽出一支烟,点燃。
庄伊禾听他这么说,想了想,大概也有点猜到钟晚是因为什么而消沉。
以梁序之的性格,如果做出决定,也不会因为任何旁人的话改变。
庄伊禾斟酌着开口,暗示道:“以前你刚把我送来澳城治病,还找一堆人看着不让我回港岛的那段时间,我确实挺烦你的…好吧,其实是特别烦。可再怎么样我们都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除非极特殊的情况,这种血缘亲情都是剪不断的。但别人就不一定了…”
梁序之看向她。
庄伊禾:“我挺喜欢钟晚姐的,所以当然希望你们有好结果,让她当我嫂子。不过,如果是我以后要找男朋友,肯定不会找像你这样的…会很累。”
“所以,如果你们真的分开了,我也能理解,但是也要好聚好散吧,至少别像我们的父母一样。当然,对你们而言我是外人,所以这些话说着容易。”
梁序之许久没说话,手里的一支烟抽完,又点燃一支。
庄伊禾正欲再说什么,远远看见林叔从大门一路小跑着过来,像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
林叔过来之后,看看梁序之,又看了眼旁边的庄伊禾。
梁序之淡道:“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就行。”
林叔眉头紧锁,“疗养院那边出事了。”
闻言,庄伊禾立刻站起来,焦急地问他出了什么事。
林叔语气沉痛:“是庄女士…她藏了一把刀割了手腕,护工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庄伊禾站在原地,木然的神色,随后腿软似的,一下子跌在地上。
梁序之看着远处,手里那半截烟燃尽,火星烫到指节,他才想起来将其碾灭。
这一天终还是到来。
庄敏怡也离开了。
***
钟晚听说庄敏怡离世消息的同时,和梁序之、庄伊禾一同乘上了返回港岛的车。
她和庄敏怡只有过那一面之缘,乍然听到她出事,没有太多感怀,更何况,死亡对庄敏怡来说也许是一种解脱。
庄伊禾哭得很伤心,再怎么样,那也是她亲生母亲。
回程时,她一直靠在钟晚身上,眼泪一刻不停地往下掉,哭得浑身都在发抖。
梁序之沉默地坐在前排副驾,从始至终一言未发。
钟晚的共情能力一向强,看到庄伊禾这样,也想到自己当年通过媒体看到卢文茵自杀的消息。
她轻拍着庄伊禾的背,说些宽解的话,虽然也不能起到效果。
后续几日,梁序之和庄伊禾都鲜少出现,大概是去处理庄敏怡离开后的丧葬事宜。
葬礼的时间安排得很近,钟晚没想到,林叔会请她也参加。
他当时说的是:“庄女士病了这么多年,在港岛也没其他亲人和朋友,梁家那些人她肯定是不想见的,太冷清了。钟小姐您当时见过她,也算是她的故人,去瞧一眼吧。逝者已逝,生者能做的也不多,只能让她走得不那么孤独。”
这话至情至理,钟晚也没理由推辞,不论是梁序之的意思,还是林叔自己的决定。
庄敏怡葬礼的当天,她穿着一袭黑裙过去,发现现场真的如林叔说的一样冷清。
除了梁序之和庄伊禾,就只有疗养院中的那些保安、护工、医生,此外再无任何来缅怀或是吊唁的人。
但钟晚没想到,葬礼举行的地点会在乌继山那所破败的教堂。
林叔同她解释,这是庄敏怡生前多次要求过的。
这所教堂是她跟梁序之父亲最初相遇的地方,赋予了她新生,也让她的灵魂死亡,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的肉身也葬在这里,或是经过这里,给她不堪的一生画上句号。
这天阴云密布,天色极为昏沉,空中飘着细细的雨丝,那所长满青苔的灰色教堂静静矗立在昏暗的山中。
钟晚下车时,司机替他撑了一把黑伞,送她进教堂。
教堂大概是被提前打扫过,虽然一应桌椅、祷告台依然是陈旧的,但比先前两次来时看起来清洁不少。
里边播放着一首钢琴弹奏的阿门颂,乐声舒缓悠扬,宛如天国的旋律。
梁序之和庄伊禾作为逝者最亲近的人,自然是坐在最前排,正对祷告台的位置,钟晚和林叔一起,寻了个侧面的位置坐。
寻常基督教的葬礼在追忆逝者生平、诵读圣经后,还会有朋友家人悼念的环节,但今天这环节被略过。
流程并不长,教堂里也只有零星几人,年迈的神父最后双手合十,在祷告台后带着众人一起祝祷——
“愿上帝宽恕你,如同你宽恕他人,
人来自于尘土,而归之于尘土,
愿你的灵魂在天堂安息吧,阿门。”
……
祝祷完成,葬礼还没有结束。
庄伊禾满眼泪痕,站起身,再次跟疗养院的护工问庄敏怡生前的情况,是否走得痛苦、是否有留下什么话。
梁序之转身,看到最靠门处的那排椅子,有张本不应出现的脸。
梁承安来了。
对庄敏怡来说,他是个罪人。
他也起身,缓步走过去,却也没有指责的心力,只是坐在梁承安旁边的空位。
梁承安双手掩面,低垂着头,作出一副伤心的样子。
时至今日,他的伤心是最无用的存在。
梁序之默了会儿,倏而出声:“你后悔过吗。”
如今的一切,始作俑者只有梁承安一个人。
梁承安缓缓抬头,看向前方花团锦簇中庄敏怡的照片,选了她年轻时拍的一张,跟他记忆中她的样子一模一样。
“后悔过的。”
梁承安声音很哑,站起身,语气中有不可名状的情绪,声音沉哑道:“到了这个年纪我才明白,爱是克制,而不是随心所欲的占有。”
“但我更后悔的是,三十年前那天,我来过这所教堂。从一开始,我跟她就不应该认识。”
话毕,梁承安转身,步伐沉重而缓慢地,走向最后那扇老旧的木门。
年轻时的牵扯、他亲手打碎的承诺、往后数十年的辜负、大半生爱与错的纠葛,一切都结束了。
……
梁序之坐在椅子上,蓦然想到,他最初与钟晚见面,也是在这间教堂。
他并不常来,平时这样凄荒的场所,也不会有外人闯过来,更何况是两年前那样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可他们偏偏就是在这里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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