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的大门缓缓合上,门外的天光被阻隔在外。
男人面无表情,吩咐了下去:“严加看管,不必特意照顾。”
下属低着头:“属下明白。”
不论是大理寺还是北镇抚司的人都不可能对太子动刑,但还是有旁的见不得光的手段能叫她过得不太舒坦。
竺玉也没想到陆宴竟然直接将她关押了起来,她还以为问完了话,他就该放她回去了。
果真,陆家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她也没法说什么,陆宴也只是在秉公执法。
她被单独关押了起来,可阴森森的牢房里,好像都是老鼠蟑螂,短短一炷香的时辰,她就看见了不少乱窜的蟑螂。
十分的恶心。
她不怕老鼠,还真是嫌弃极了蟑螂。
偏偏蟑螂最喜欢这些个阴暗潮湿的地方,她给自己坐的地盘铺了层厚厚的干稻草,即便如此,仍然坐的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好不容易熬过了心里头这关。
她刚躺上硬邦邦的床铺,隔壁的惨叫声尖锐凄惨的令她头皮发麻,好像是那烧熟了的铁钳子,深深烙进了男人的躯壳,她仿佛都能闻到肉烧糊了的味道。
她的脸色一白,都有些想吐了。
隔壁传来的惨叫,此起彼伏,痛到了极致喉咙里只能发出破风箱似的嗬嗬声,比那油尽灯枯的老人还不如。
“大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真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是被人陷害的。”
“我没做的事情!断不会屈打成招!”
竺玉一整晚也没法入睡,大理寺的官员好像根本不用睡觉,一晚上都在刑讯逼供。
往往坚持不到半柱香的时辰。
嘴硬的犯人就招供了。
在写好的口供上签了字,知道什么全都给吐了出来。
愈来愈重的血腥味让她想吐,直到一个浑身都是伤的被从她面前拖了出去,流脓的伤口,血肉翻覆的皮骨,都让她想要作呕。
她没忍住,捂着胸口真就吐了出来。
狱中的看守,瞧见她吐了,赶紧叫了人来收拾,没多会儿就将她刚才吐过的地方收拾的干干净净,不仅如此,还给她带来了干净的水。
男人身材魁梧,长得正义凛然,他对她笑了笑:“还请殿下再忍几天,诏狱里头日日夜夜都是如此,总有些嘴硬的犯人不见棺材不掉泪,证据都摆在面前还咬死不认。说实话,咱们对他们动手,也够累了。挥鞭子更是个力气活,殿下兴许不知道,我们陆大人自从上任以来,都不知道抽断了多少根鞭子,那鞭子沾着盐水,抽在皮开肉绽的伤口上,钻心的疼。”
竺玉脸色煞白。
男人好似才瞧见她苍白的脸色,装模作样的说:“殿下莫怕,陆大人临走前特意叮嘱过属下,要仔细照顾着您,不得让您有任何闪失。”
竺玉长长吐了口气,胸口憋得慌。
她自小到大也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连着一夜耳边全是凄惨的叫声,入目皆是鲜血淋淋的皮肉。
她自然被吓得不轻。
这会儿还没缓过来。
竺玉抿着白白的唇瓣,气若游丝道:“替我谢谢你们陆大人。”
男人笑了笑:“殿下不必客气。”
窗外的天已经亮了。
竺玉想睡也还是睡不着,他们大理寺的人精力旺盛,白天也有人替换轮值,牢狱里的惨叫声从始至终就没有停过,她听着渐渐都有些麻木了。
她如今只能咬死了令牌是被陈寅给偷走的。
至于亲笔信。
不必多想也知道是陈皇后的手笔,她怕是在知道陈寅做了欺男霸女的事情,就打算将她拉下水,试探她的忠心。
若是她将证据引到陈皇后身上。
事后,陈皇后定不会再留她。
即便不能拆穿她的身份,也不会留着她的性命。
所以,连那封书信她也只能说是陈寅找人临摹。
她还得去陈皇后跟前叫屈哭冤,装出来不知道表哥为何要如此陷害她,咬牙切齿要陈家来清理门户。
这出戏,才能遮掩过去。
而当务之急,是她要从牢里出去。
她真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才待了半宿,就感觉身心受创,想好好洗个澡也不成。
她抱着双膝,将脸深深埋在膝盖里。
没来得及打理的长发轻缓垂落下来,乌黑的发丝,犹如丝滑的锦缎,细腻柔软。
她忽然听到了门锁挣开的声响。
黑靴不轻不重踩过干稻草,吱吱的响。
竺玉慢慢抬起了脸,苍白清瘦,这昏暗的地方更衬得少女皮肤雪白,像手中的一捧雪。
她睁着黑漆漆的眼,眨了两下,望着眼前高大冷峻的男人,一身黑色常服,面沉如水。
竺玉先开了口:“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陆绥来的时候,周遭的惨叫声就已经停了下来,他静静望着她,平静的目光从她可怜兮兮的身上慢慢扫过,他的声音也听不出什么情绪,平波无澜:“害怕?”
竺玉强撑着:“我不怕,你看不起谁。”
陆绥嗯了嗯,接着阐述:“不害怕,但是一整晚没有睡觉。”
陆绥带了食盒进来,他不紧不慢将食盒里的饭菜拿了出来,摆放在面前有些破旧的小桌子上。
“先吃饭。”
竺玉不想吃嗟来之食:“我不饿。”
陆绥替她摆好了碗筷:“不吃饭你熬不过今天。”
在她开口反驳他之前,他很从容望着她,话语也很镇定:“这几天会不断有死刑犯从你面前被拖走,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伤口清晰见骨,运气不好的话,你还能见到被剜去膝盖的重罪之人,两只膝盖被挖空了,只能拖着走。”
少女本就苍白的脸刹时变得更加苍白。
陆绥捉过她的手,将筷子塞进她的掌心,继续面不改色道:“你胆子小,见不得血腥的场面,既不能睡,又不吃饭,日夜如此,不用几天我就能来为你收尸了。”
竺玉捏紧了筷子,浑身也绷得紧紧的:“你少吓唬我,哪有那么多死刑犯。大理寺若对谁都刑讯逼供,那与铲除异己有何不同?迟早也会被清算。”
陆绥颔首:“平日是没有。”
他给她的碗里夹了块肉,接着不徐不疾道:“这几日,陆宴特意叫人关照你,你怕什么,陆宴自然是轮番往你面前送什么。他不会让你好过。”
陆绥说完见她还是抿紧了唇,不吃不喝不睡觉的样子,像生了很大的气,没有别的办法,却又只能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很可爱。
“要我喂你吗?”
“不用!”
竺玉闷头吃饭,没胃口还是强迫自己往嘴里塞了一些。
她吃饱之后,陆绥又替她重新铺了一层新的枕被,别的不说,倒是比原来的干净整洁许多。
陆绥没急着走,这诏狱俨然是他的第二个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里里外外的好似都听他差遣。
竺玉坐在离他最远的角落,陆绥却不是什么温柔的好人,既不善良,也不善解人意。
哪怕看清楚了她脸上的不喜欢,还是很不体贴的搂着她的腰肢,把人扯到了自己身边。
她要挣扎。
男人的掌心微微用力扣着她的腰窝,漫不经心往下摁了摁,把人固定在他的腿上。
陆绥一点儿都不介意她脸上的冷色,他慢慢的告诉她说:“这里没有别人。”
停顿稍许,他又告诉她:“不过,李裴和周淮安在外面。”
他看着她柔软的小脸,心也跟着软了几分,他宛如世上最体贴的情人,指尖缠绕着她的发丝,接着从容不迫的开口问她:“需要我把他们两个带进来吗?”
第85章
竺玉偏从陆绥口中的这句话听出了几分阴阳怪气,总之是没那么顺耳的。
没安好心似的煽风点火。
竺玉坐在他的腿上,脚踝被他握在掌心,架着蛮力,不便挣脱。
不过他身上总比干稻草要干净。
这样想着她也就忍了。
竺玉感觉陆绥好像很不痛快似的。
不过他一年到头似乎也没有几日是高兴的,永远都是那样一张厌世脸。
鬼知道谁又招惹了他。
她装作没有听见他说的后半句话,冷静下来之后倒也没有忘记利用他,给自己谋点好处。
“我想洗澡。”
她也不管他有没有听清楚,垂着眼皮继续轻声细语地说:“这里面什么都有,地上也很脏,稻草也是臭的,我感觉我身上也是臭的。”
她闻过,闻不出来。
诏狱里头除了潮气就是发腥的血气,令人反胃。
她在诏狱里熬了整宿,都没有洗澡,待在这种地方,不用想也知道身上定然是臭烘烘的。
竺玉说着故意往陆绥怀里拱了拱,抬起胳膊,刻意的将衣袖往他面前凑,生怕他闻不到自己身上的味儿。
陆绥非要如此抱着她,身上的臭味若是能熏死他,反而称心如意。
陆绥又有洁癖。
肯定受不了这样。
陆绥任由她在他面前作乱,她身上的衣裳看起来的确有些乱糟糟的,衣襟散乱,的确有几分狼狈。
不过即便落魄至此,也没有她口口声声说的臭味。
衣袖上蕴着淡淡的梨花香,雪白的手腕,粉嫩的指尖,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惹人心烦意乱。
陆绥一声不吭望着她,双瞳冷澈,跳动的烛火映着男人玉白无暇的脸,过了会儿,男人微微蹙眉,扯起唇角,认真地道:“是有点味儿。”
竺玉以为自己作弄他的那点小计谋已经得逞,郁闷的心情从他的不快中得到了些许的宽慰。
她仿佛找到了死对头的痛脚。
铆足了劲,用尽全身的力气往他的痛脚上踩。
她还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悄声无息的掉入了他的陷阱里,薄薄的轻衫贴着少女纤瘦单薄的身姿,杨柳细腰,不盈一握。
淡淡的梨花香,溢满了他的鼻尖,浓郁的春色不过如此。
竺玉还继续傻乎乎的往他跟前凑,蹭一蹭,碰一碰,好像要把自己身上的污浊栽赃到他身上。
过了会儿,她顺其自然的往下说:“你今日既然能正大光明的进来,想必也能让我去洗个热水澡。”
陆绥回过神,粗粝的手指拢着少女垂散下来的乌发,他嗓音淡淡嗯了声。
“你现在就带我出去,再叫人给我准备一身干净的合身的衣裳。”竺玉接着又说:“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将我送回来。”
她的确忍不下去了。
觉着衣裳臭烘烘的不说。
也不想再听那些凄厉的痛叫声。
如噩梦盘旋在脑后,已经成为她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
竺玉敢开这个口,自然是她也不怕被看守发现她偷偷溜了出去。
陆绥将她带出去,便是被守卫发现。
陆宴为了自己的弟弟,也不会让他的下属声张。
陆绥嗯了声:“我带了几身你的衣裳,不用再准备。”
竺玉蹙眉:“你怎么有我的衣服?从哪儿得来的?”
陆绥笑了笑,清冷的眉眼难得有了几分颜色:“下了诏狱的人,少说得待上十天半个月,既替你准备了锦被,衣裳自然也要备齐了的。不然你在里头的日子多难熬。”
听着像是好心。
但她可不信陆绥安了好心。
陆绥说完就站了起来,顺手将她搂抱在怀里,大理寺的牢狱仿佛他的老巢,来去自如不说,还没人管!
黑沉沉的地牢,这会儿像是除了他们就没了别人。
“你放我下来。”
“地上有蟑螂。”
“你帮我踩死蟑螂,再放我下来。”
陆绥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他的眼中含着不易察觉的淡笑,轻轻的笑声还是被她听了个正着。
她面上有些过不去:“你笑什么?”
陆绥默了默,直言不讳,一本正经:“你说的话很好笑,所以我笑了。”
男人的大手压在她的后腰。
话说的漫不经心,动作却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陆绥抱着她进了一间黑漆漆的暗室,他将她放了下来,随即点了烛灯,火光缓缓亮起,四面的墙壁都被照得敞亮了起来。
小榻上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干净衣裳。
屏风后的热水似乎是刚准备好的,木桶里的热水还腾着白茫茫的雾气。
陆绥似乎早有准备。
竺玉回头看了眼陆绥:“你出去。”
对上男人漆黑的眼瞳,她忽然有些过河拆桥后的心虚:“我不是怀疑你要偷看我洗澡的意思。”
“只不过有旁人在,我不自在。”
陆绥坐了下来,光影轻黯,神色难辨:“殿下信我便好。”
他定定看着她,轻描淡写:“请吧,一会儿水该凉了。”
竺玉:“……”
她没时间同他空耗,又见识过他的固执。
沉默对视了几许,最终还是她先败下阵来,她慢慢走到了屏风后。
虽然陆绥这个人心肝脾肺都已经黢黑,平日又诡计多端、精明算计,但她姑且相信他的人品,不至于做出偷看女人洗澡的事儿。
竺玉缓缓解开衣裳,腰带、外衫、里衣,依次脱了下来,叠放在一旁的凳子上。
她坐进温热的池水里,水流潺潺,仔仔细细洗去身上的脏污。
沐浴过后,又以极快的速度穿好了衣裳。
陆绥又原样将她送了回去,从头到尾没有过问她的案子。
回到暗无天日的牢狱中,心头都多了几分阴霾,她抱着腿坐在角落里,到最后还是没忍住,抬起小脸,看着陆绥的背影,问道:“你怎么不问我是不是被冤枉的?”
陆绥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这还用问吗?”
竺玉闷闷的哦了声,陆绥知道她是女人,她即便有心,也做不了奸/**女的事情。
陆绥看着将自己蜷了起来的她,继续若无其事的开了腔:“即便坐实了殿下的罪名也无妨,我可以日日来牢房里探望殿下,如此也好,省得殿下还要劳神费心的找人对付我。”
竺玉听着他凉飕飕说出来的话,脸上有点挂不住。
她以为自己在他面前装得很好。
懦弱乖巧,看起来特别的老实巴交。
她张嘴,还打算为自己的不良居心挣扎一下。
陆绥开口打断了她:“我看殿下被关在大理寺倒是老实了许多,也让人省心了很多。”
这样关着。
外面的人进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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