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出戏。
演得真是不错。
周贵妃淡淡一笑:“皇后娘娘,您这话有失偏颇,这案子自有刑官以证据定夺,人心难测,陛下若是随心论断,也就不需要六部来各司其职了。”
“您这般不仅是在为难陛下,也不能服众。”
陈皇后垂着眼皮,眼睛里的泪说收就收,她今夜来陛下面前求情本来也就是做一场戏。
周贵妃这贱人存心给她使绊子,她反而放心了些。
她巴不得这对亲母女水火不容。
斗得你死我活。
陈皇后默默垂泪。
长元帝看着她脸上的泪,并无动容之色,男人一惯如此,无情无义。
不喜欢的人,便是在他面前哭瞎了眼睛,他也不会心疼,只会觉得烦。
长元帝能理解皇后爱子心切。
但她哭哭啼啼的叫冤,确实令他更加反感。
“你回去吧,他若清白,朕不会冤枉了他。”
“臣妾知道了。”
陈皇后无声望向男人身旁的女人,她美貌不减当年,面色红润,荣华富贵和帝王的宠爱滋养出了一张国色天香的脸庞来。
她看起来同十几年前没什么不同。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
她对她微微一笑。
仿佛无声的挑衅。
陈皇后冷着脸转过身,出了御书房。
女人冷笑了声,周贵妃还当今日是她占了上风。
她还不知道她过不去的人,是她日夜焚香祈愿的亲女儿。
如此想着,陈皇后的气儿才顺了些。
*
陈寅经不住大理寺的手段,隔了两日就翻了口供。
承认了令牌是他买通了东宫的内侍,偷偷拿了出来。
亲笔信亦是伪造,临摹过后偷盖了太子妃私印。
这出栽赃陷害,毫无缘由。
陈寅自知已经是家族弃子,若他不依照顺着父亲的意思,他的母亲也难活。
陆宴将新的口供送到了宫里,又查明了那两日,太子殿下夜里回了东宫。
宫里有门禁。
过了时辰,就进不去也出不来。
人证物证皆有。
也就可以结案了。
陈寅累累罪行,罄竹难书,最终被处以死刑。
*
竺玉被放出来的那日,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情。
陆宴叫人打开了牢房的门锁,客套至极:“殿下这几日受苦了。”
若非陆绥亲口告诉她,是陆宴命人刻意安排了死刑犯在她的旁边,让她日夜呗那些惨叫折磨,她几乎都要相信了陆宴是善良体贴的好人。
哪怕是这会儿。
陆宴的脸上也看不出来半分对她的算计。
竺玉最怕这种人,心里发寒,她抿了抿唇:“多谢陆大人还我清白,陆大人这几日也辛苦了。”
陆宴的目光不动声色扫过她的脸庞,哪怕在牢里受了惊吓,吃不好睡不好,她看起来也不十分憔悴,孱弱微白的小脸,唇色娇艳,乌黑的眼瞳好似溢了潺潺的水润,她说话的语气,也温吞的令人觉得舒服。
可惜。
陆家没有一个好人。
他不好,他弟弟亦然。
被陆绥盯上,不是好兆头。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
感情上的事情,也是同样的道理。
太子瞧着是个没脾气的老好人,没几分锋芒,连脸庞的棱角都是柔软的。
可太子毕竟是个男人。
生来就是高人一等的天潢贵胄。
再好的脾气也不可能愿意雌伏人下,事关尊严,无可忍让。
然,陆绥又是不得手不罢休的死性子。
让他松口,这也不可能。
闹到最后,两人八成不死不休。
陆宴缓缓回神:“殿下客气,都是臣的分内之事。”
竺玉感觉她同陆宴说话都累。
开口之前都得仔细斟酌,听完他说的话也得小心翼翼的思索是不是有什么坑在等着她。
陆宴将她送出大理寺的大门。
李裴他们在外面已经等了许久,他还抱了她平时穿的衣裳过来。
平时不敬鬼神的人,这会儿倒是虔诚。
言之凿凿!囚服晦气,得烧了,还得跨火盆!
李裴见到她安然无恙,立刻将衣服塞进她怀里:“你将你身上的衣裳都给脱了。”
竺玉茫然的眨眨眼,不知道李裴闹得哪一出:“怎么我刚出狱你就要我脱衣服啊。”
她在坐牢的时候李裴又有了什么新的爱好吗?
李裴抓紧了她的手腕,一本正经道:“你身上的衣裳太晦气了,你赶紧脱了,不脱我帮你脱。”
竺玉按住了他的手。
同他拉拉扯扯的时候,发现她出狱倒是来了不少人。
不仅秦衡和周淮安都来了
连陆绥也来了。
好像拖家带口来凑热闹似的。
竺玉死死拽着自己的衣襟,不给李裴有任何的可乘之机。
他今日好像铁了心要她烧了衣服跨火盆。
大庭广众下,她面红耳赤,被逼急了也才冒出一句:“这是荒谬的无稽之谈,好端端的衣裳为何要烧?你别被一些风水术士的谎言给骗了,哪有什么晦气不晦气。”
李裴这次是有盟友的。
“他们都觉着我做得对。”
“火盆是周淮安亲自准备的,不信你问他。”
周淮安无比坦诚的点了点头,“没错,趁火势正旺,殿下赶紧的吧。”
陆绥也难得笑盈盈的:“烧吧。”
竺玉实在想不到这无比正经的几个人,会一起胡闹!
她支支吾吾,好像被逼上梁山无路可走的笨拙老贼。
“我回府之后再脱下来给烧了。”
“你们喜欢的话,到时候我将烧出来的灰收拾出来给你们看看。”
第88章
大理寺门口的火盆烧得噼里啪啦响,木炭通红,火势正旺。
周淮安今早为了这个火盆,可是费了心思的,这么丢人现眼的事情都做了,容不得她拒绝。
而且他们本来就是为了她好。
周淮安对她,是又嫌弃又不得不做。
虽然他还不清楚其中的内情,但姑母和兄长都不是糊涂人,更不会骗他。
既是他的表弟,他捏着鼻子在她的事情上多费些心思也没什么。
周淮安见李裴对她就瞻前顾后的样子,也十分看不惯。
他懒得废话,上前去直接扒掉了她的外衫,一把扔进了火盆里。
火光瞬间吞噬了锦缎,不消片刻,捻灭成了飞灰。
李裴转过头来,冷眸盯着周淮安,语气也不大好:“你干什么突然扒她的衣服?”
周淮安听他这般语气,心里头也极其不痛快,他帮他的表弟去晦气,和他有什么关系?
周淮安冷冷淡淡:“看不过你们磨磨蹭蹭,做个事还得哄着,什么德行。”
竺玉听得出来周淮安明里暗里是在嘲讽她,她也不知道周淮安现在怎么这么喜欢管她的事情了?
她又不好指责他们一厢情愿为了她好,毕竟他们这也是出于好心。
她若说了那样的话,多少寒了他们的心。
竺玉闷声道:“可我自己没觉得晦气。”
她在牢狱里,也是日日都洗了澡换了衣服的。
竺玉边说边套上了李裴给她带的外衫,系好腰上的革带,勉强穿戴整齐。
这么一看,她不仅没瘦,小脸还养出了些了几分圆润,红唇齿白,眉眼透净,又是个长得漂亮的小公子。
周淮安阴阳怪气:“倒是我们自作多情,早知道你这么喜欢这身衣裳,我就不做这种恶人,好让你夜里都抱着这身衣裳睡觉。”
竺玉试图解释:“我没觉得你们自作多情,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
周淮安哪里有那么好哄,每回帮她,都显得他是那多管闲事的人。
“殿下不必言不由衷的说着好话,下回我们再不必多管闲事,也不必让殿下左右为难还要低声下气的来哄。”
周淮安一口气说了这许多,听着还真刺耳。
李裴的目光忍不住朝他扫了过去,张口吐字:“你今日说话怎么这般难听?阴阳怪气,不知和谁学的。”
周淮安面色冷冷:“我天不亮就爬起来做了辛苦活,说两句话都说不得了?”
他看李裴就是猪油蒙了心,不断迁就、娇惯太子这不知道心疼人的本性,只会让她变本加厉。
你退一步,她进一尺。
李裴自己可以在她跟前阴阳怪气,但是旁人这样对她,就是不行。
他听了不痛快,也忍不了。
“又没人求你做。”
“你就护着,人迟早被你惯坏。”
“周淮安,你管不着。”
“你以为我们都是瞎子,看不出来你这么护着她的私心?不要脸的东西。”
两人对彼此都没有多余的耐心。
一言不合就针锋对麦芒,言辞不善的吵了起来。
秦衡置身事外的看着热闹,好事坏事全让他们做了,好话坏话也全都让他们说了。
太子笨手笨脚站在那儿,看着好像是想开口来劝,又仿佛不知道怎么劝。
同那眼睁睁看着妻子和小妾扯头花的怯懦男人也没什么两样。
秦衡在心里啧了声。
有些时候都不知道她这份无辜到底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就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对这种场面。
等到李裴和周淮安吵得差不多了,什么难听刻薄的话都说了出来。
秦衡才装模作样来当和事佬:“你们别吵了。”
他看了眼太子,笑了笑:“走吧,我们在满春楼定了二楼的雅间。”
竺玉松了口气,她实在不擅长处理吵架事宜,她也的确不知道怎么劝。
每次她越努力的劝和,就越像是在火上浇油。
她有几分感激秦衡站出来打圆场,抬起脸,下意识对他笑了笑。
少女面颊圆润,脸上薄嫩的皮肤透着红晕,秦衡望着她温柔缠绵的笑意,微微一怔,心头如一阵暖流缓缓经过,胸腔里这颗冰封的心脏也随之颤了颤。
她对他笑了。
眼睛里仿佛都闪着璀璨的流光。
秦衡忽然又觉得,她刚才的无措肯定是真的,她也是何其的无辜,要被迫卷入李裴和周淮安之间那点破事。
秦衡也对她笑了笑,桃花眼微微弯了弯,不见平日里的风流,只剩恣意少年难得的真心。
竺玉还没笑多久,目光陡然对上秦衡身边的男人。
陆绥神色淡淡,面容如水沉静,乌黑的眼瞳沉默的望着她,好像看穿了她心里那点把戏,看透了她这个人似的。
竺玉不知道陆绥今天怎么也会过来,这几日他日日都大驾光临她的牢房。
食盒里装得都是她爱吃的。
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就没有一句是她爱听的。
陆绥如今在她面前不装了之后,说话都没了那么好的耐心。
她有骨气的说不用他来探监。
陆绥便说她的案子翻身无望,等着一辈子坐牢好了。
睚眦必报,心眼相当的小,特别的坏。
陆绥却不这么以为,反过来倒打一耙说论起坏心眼没人是她的对手。
佯装无辜,不声不响就做到了借刀杀人。
她做出为难的样子,就有人愿意为她肝脑涂地、冲锋陷阵。
竺玉被陆绥说穿了内心道德败坏的那点心思,多少有点难堪,面红耳赤的,没什么话来反驳。
此刻。
她同他对视良久,哪怕有点生气,看着也不怎么凶。
陆绥姿态从容:“殿下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余下的几道目光齐齐朝两人看了过去。
竺玉想到陆绥在牢里同她说的拿着风凉话,就不想再忍让,她这不是好端端出来了吗?怎么也得出口恶气。
“我还记着,你说我要蹲一辈子牢狱。”
周淮安知道陆绥这些天拿着他兄长的令牌自由出入诏狱。
他可是特意麻烦过他好好安慰身陷囹圄的太子,毕竟人胆子小,又没经历过什么事儿,可别被一点风雨就摧折的吓破了胆子。
陆绥可是说了好字的。
周淮安皱着眉:“你这两天同她说的就是这些玩意?!”
陆绥毫无羞愧、也无礼义廉耻的掉头承认了,他甚至能面不改色地说:“我在磨炼殿下的心性,若真翻不了案,心里头也好有个准备,届时结了案子才不会崩溃。”
周淮安真是佩服陆绥这般镇定的无耻。
竺玉走到他面前,抬了抬下巴,有些小得意:“陆公子,你往后小心些,若犯了事儿,我才要你蹲一辈子的大牢。”
等她当了皇帝。
有了上辈子被臣子夺权的经验,这辈子难道她还能重蹈覆辙吗?必然不能!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他们走着瞧。
周淮安十分坚定站在他表弟这边:“说得好。”
李裴也认认真真点了点头:“没有错,就该如此。”
几人刚说完了话。
大理寺的守卫,扶着腰间的长刀忽然从里头踏门而出。
守卫板着张没有表情的冷脸,看向他们几个。
几位小公子都是长安城里风华正盛的少年郎。光是站在那儿,都十分养眼。
守卫将上峰的话原封不动的转告:“陆大人说了,劳请各位别挡在大理寺的门前,影响办案。”
顿了顿,守卫扫了眼台阶下方的火盆,继续尽职尽责的带话:“陆大人还请你们连人带盆的赶紧滚,大理寺门前丢不起这个人。”
竺玉:“……”
她有些难为情,低下头,连声音都低了不少:“咱们赶紧走吧,我也饿了。”
周淮安看她说起饿了的样子,都觉得她可怜巴巴,牢里什么样子,他也见过,的确不是人待的。
他方才那点对她不识好歹而生出的怨气,轻易化解,他问:“这几日你吃的如何?他们可曾恶意亏待了你?”
竺玉胡乱点了点头。
抬眸就对上了陆绥似笑非笑的眼睛,瞬间又有些心虚。
周淮安心直口快:“我就知道他们没一个好东西,都是落井下石的老东西。”
竺玉扯了扯他的袖子,想让他不要再说了。
周淮安骂起大理寺和北镇抚司来滔滔不绝,这帮为权不择手段的老狐狸,连太子的饭食都敢苛待,简直目中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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