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诧异半晌才道:“原来父亲说的利器是您。”
杨馗笑了笑,点头道:“是。”
他一直都隐在暗处,平日里并不与齐王接触,众人都以为他并不涉党争,是陛下的人。
齐王世子恍然道:“怪不得当初太孙一党连杀博远侯,林奇,父亲都不慌张。”
原来杀来杀去,兵部尚书这个位置上都是他们的人。
齐王世子的心稍稍安稳一些,而后颓然道:“父亲让我带话给您,说……当年的计策可以开始了。”
杨馗沉稳的点头,然后问:“世子可知晓是什么计策?”
齐王世子闭上眼睛,艰难的道:“夺宫。”
杨馗笑起来,“世子不用担心,为了这一日,臣和齐王已经谋划多时。”
齐王世子狠狠咬着牙,“可是,一旦失败,齐王府的人一个都留不住。”
杨馗摇摇头,“可是,皇太孙一旦登上皇位,齐王府的人也留不住。”
齐王世子:“皇太孙不是嗜杀之人——”
杨馗便好笑道:“世子,您还是太天真了。当初先太子之死,齐王爷可逃脱不了干系。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皇太孙为了杀齐王,隐忍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报仇,您为什么会觉得皇太孙会留下您和府中人的性命呢?”
他摇头,“皇太孙这几年的所作所为,您也是看在眼里的。他可有半点心慈手软?世子爷,您还是听王爷的吧,赢了,就是千秋功业,输了,也不过是提前死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道:“成为王,败为寇,不需多计较。”
齐王世子便觉得杨馗不愧是父亲最信任的人,跟父亲的疯劲一模一样。
他道:“你们太大胆了……”
杨馗闻言,叹息道:“若是齐王爷当初听我的话大胆一点,怎么会变成如此地步?”
齐王世子诧异,“你以前就想夺宫?”
杨馗:“以前的大胆,可不用夺宫,杀掉郁清梧即可。”
他不满道:“当初博远侯死的时候,我就说过干脆直接杀掉郁清梧,不能给皇太孙一把锋利的刀。可是王爷不肯。他在乎陛下的心意,怕杀了郁清梧让陛下不喜。”
齐王世子还是第一次听说此事,不由得侧头看过去。
杨馗也看向他,道:“王爷一直都觉得自己势力太大,引起了皇帝的忌惮,所以被砍掉一些正好。博远侯是,林奇是。但他不在意被砍的人,被砍的人自己却在意。都是奔着从龙之功来的,谁愿意成为弃子?从那时候开始,投靠他的人,就成了一盘散沙,时不时从他的掌缝里流走。”
这时候已经是一步坏棋。他一直觉得王爷是被皇帝忽悠过头了。
“王爷总是觉得有陛下的宠爱就能到最后,可他忘记了,陛下最宠爱的也不是他,而是陛下自己。”
杨馗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等王爷回过神来的时候,杀郁清梧已经没用了,我便为王爷献策,干脆毒杀太孙妃,让太孙跟陛下对上。”
齐王世子蹭的一下站起来,“是你的主意!”
杨馗笑着点头,“是。”
“可惜这一招,竟然没有用。太孙妃不知道怎么的又活了下来,反而让林贵妃无辜逝去。”
一招不成,便再出一招,他与齐王一起策划了倪陶案。
“但天不公允,明明是完好无缝的计策,又把邬庆川和宋国公都栽了进去。”
他叹息道:“而后,一步一步,就被逼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若是王爷一开始就听我的,那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他也站起来,在屋中踱步,“从邬庆川和宋国公死的时候,我就知晓,我们跟太孙一党有许多消息是不同的。他们似乎有人一直比我们先一步知晓我们会做什么。”
若不是这些计策只有他跟齐王知道,他是怀疑身边有内鬼的。
他觉得这种感觉很奇怪。
冥冥之中,自己好像被掣肘了一般,做什么都会失败。
杨馗再次叹息:“世上万般之事,若是缺少了一味气运,便难以成事。”
“既然如此,不若直接用刀杀出去,杀出一条血路来。”
齐王世子听得越发沉默,最后问,“不可商量了?”
杨馗:“不可商量。”
齐王世子,“可是皇太孙身子不好,活不了多长时间,为什么不再等等呢?”
杨馗就哈哈大笑起来,“世子爷,您真是……天真啊。”
所以他宁愿在齐王手里做事,也不愿意成为世子的人。
他道:“皇太孙若是会死,第一个杀的就是您和世孙。”
齐王世子想要反驳,被他截断话,问:“他都死了,难道还会惧怕杀掉您和世孙吗?”
齐王世子不说话了。
但这句话,也说服了他。
他苦笑一声,“那父亲呢……我在大殿里表态,也是放弃了父亲的意思。父亲成功了,我呢?”
杨馗诧异道:“王爷只有您一个儿子,自然不会舍弃您。”
齐王世子神色难堪,而后等了许久才道:“好……那就赌一赌。”
赌对了,那就赢。赌错了……不过一条命。
他现在活着,也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成了一个笑话。
他喃喃道:“小时候,其实挺好的。”
——
洛阳这几年就没有平静过。
元狩四十八年的博远侯案,四十九年的苏怀仁和林奇案,五十年的邬庆川和宋国公案,五十一年的镇国公府蜀州案。
一年一桩大案,洛阳官员们人人自危,生怕屠刀砍到自己的脑袋上,所以恨不得缩起脖子做人。唯独国子监的学生不怕这些,在集贤堂和高竹馆里谈论此事,高声大哭,“国之蛀虫,杀我万民!”
他们虽然会被人利用,但热血从不冷却,有好几个撸起袖子就去大理寺和洛阳府前静坐。
皇帝听闻消息的时候,气得砸碎了好几个茶杯。他骂道:“朕就是对他们太过于宽厚,才让他们无法无天。”
刘贯连忙劝道:“陛下,您不要再生气了。太医不是说了吗?您要静心养气。”
皇帝冷笑,“一个个的都来气朕,朕怎么静心养气?”
刘贯叹息,“老奴心疼您,可也没有用。您是陛下,天下事都等着您去定夺。”
皇帝深吸一口气,“朕现在,真是越发力不从心。”
刘贯给他按腿,不敢接话。皇帝便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太孙可曾来拉拢你?”
刘贯手一抖,跪下去就是磕头,“回陛下,没有。”
皇帝笑了笑,“你怕什么?朕又没怀疑你。”
刘贯爬过去继续给他按腿,道:“陛下,奴才就陪着您一人。若是有造化,在您的前头去了,那您就赏奴才一个玉如意陪葬,老奴好去阎王爷那里贿赂,下辈子还给您做奴才。若是没有造化,那等您仙去,奴才也不独活,只望您黄泉路上等等奴才。”
“奴才自小就跟着您,这么多年,奴才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知道吗?可千万别拿奴才打趣了。”
皇帝心中动容,道:“刘贯,朕最是相信你。”
刘贯给他按好了腿,正好碰见蔡淑妃过来,他便退了出去。
蔡淑妃又来告皇后的状了。
皇帝正在宽慰她,“皇后这个人,是有些古板。”
蔡淑妃虽上了年岁,但是面容依旧娇嫩,更有妇人的风韵,她给皇帝按头,抱怨道:“皇后娘娘根本是万事不管。哎,从前臣妾还能去问问太孙妃,可是太孙妃身子不好之后,臣妾就不好去问了。只能来问陛下。”
皇帝很喜欢她的这种“问”。
他开始教导蔡淑妃后宫之事。
刘贯将门关上。
他无意识看向屋脊上的骑凤仙人。
而后喃喃的道了一句,“陛下真是……老了。”
连蔡淑妃投靠了皇后也看不出来。
他跟刘志道:“我这肩膀有些痛,你按照上回郁大人的方子给我熬了药来。”
刘志眼睛一亮,“是。”
他前脚去抓药,后脚皇太孙就知晓了。
他舒出一口气,“后宫有皇祖母,蔡淑妃,皇帝的身边有刘贯。”
现在,就是布置宫内外。
他道:“其他人守着东宫我都不放心,只放心山君。”
太孙妃坐在一侧静默无言,却摇头道:“山君的刀好,众人都知晓。但是她的刀再好,他们都不会忌惮她。”
山君是一个女子。他们看得见她的锋芒,却只以为她会摆在高阁之上。
太孙妃,“阿虎,你该好好想想怎么用山君的刀。”
皇太孙一愣,而后点了点头,“你说得动。用得好,出其不意,确实见血封喉。”
——
元狩五十一年四月二十八,皇帝最终还是见了镇国公父子。
没见到人前,他还痛恨老镇国公临死之前还闹出这般的事情来,但等见到,看见二十年前意气风发的父子成了现在的模样,又有种说不出来的意味。
他将人扶起,叹息道:“槐荫,朕,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第89章 点天光(15)
太医过来给镇国公父子诊脉,而后冲着皇帝摇摇头,“最迟也不过秋。”
皇帝一愣,“两人都是?”
太医点头,“镇国公面上看着好些,但其实里子已经亏空了,是与老镇国公一样的脉象。”
皇帝向来爱多想,又想到了皇太孙身上去。
太医也说皇太孙不行了。
他叹息一声:这一群人啊……现在想来,确实是在临死前决定扳倒齐王做出的最后一搏。
这样一想,心里的气就消了一些。他对老镇国公感喟道:“槐荫,朕还记得你出征前对朕说,你要彻底为朕稳住蜀州,你最后其实也做到了,反而是朕一直对你避而不见。”
镇国公父子刚回洛阳时,他心里也是愧疚的。但因为愧疚,颇为尴尬,便更不愿意见。
而后时间一长,他日理万机的,也就忘记了还有这么两个人。
再后来想起当年的事情,只觉得蜀州一事,老镇国公委实不争气。
他给了足够的兵,是老镇国公轻敌这才打了败仗,用上了援兵。
不然哪里会牵扯出这么多事情?那些老弱病残也不用死了。
皇帝唏嘘,“一饮一啄,老天公允。”
老镇国公闻言,便还得愧疚,还得自责,大声道:“臣,愧对陛下,愧对蜀州啊。”
别的话一句都不敢说。
皇帝拍拍他的手,决心不计较他的过错,也不责罚他说出蜀州的事情。他道:“朕懂,都是为了小辈们的前程罢了。”
他不也是为了太孙没有遗憾,所以才忍下这件事情背后的算计吗?
老镇国公眼泪纵横,匍匐在皇帝的脚下哭,“陛下如此,让臣怎么有颜面见您?本是要一头撞死的,可又想在临死前见妻儿一面……”
他说得凄惨,皇帝心中难免生出一股怜惜,于是万事好办了。
他让大理寺尽快让齐王签字画押,准备让人守陵墓去。然后又放了郁清梧归家。
但兰山君依旧被关在洛阳府衙里。
钱妈妈都快气炸了!
“凭什么!凭什么还不放山君出来!”
她拿着菜刀冲郁清梧比划,“多一天就多一份危险,齐王一旦有歹心,山君怎么办?”
郁清梧举着手安抚道:“快了,快了。山君还被关,是陛下给太孙警告呢。”
钱妈妈就气得剁剁剁,炒炒炒,最后把菜全部都装进食盒里,一点儿也不给郁清梧留。
但食盒里是两人份的菜。郁清梧提着食盒去牢狱里,孙府尹亲自过来接,两人寒暄了几句,孙府尹立刻邀功,“有一个姓赵的狱卒,家里有女儿嫁给了齐王府的管事。我前脚刚查出来,后脚就发现他鬼鬼祟祟的到了牢狱里,手里拿着绳子……”
郁清梧黑了脸。
孙府尹见好就收,带着人出去了。
这边的牢狱里就只剩下兰山君和郁清梧两人。
他们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见面。
一个在大理寺牢狱,一个在洛阳府牢狱。
郁清梧一边摆菜一边嘀咕道:“咱们也算是同城坐过牢的情意了。”
兰山君猝不及防听见这话,好笑出声,“哪里有你这么想的。”
郁清梧:“这样想想我才舒心。”
他轻声道:“我在大理寺一切都好,却总担心你这里出岔子。有好几晚我都梦见你变成了一只老虎咬人脖子。”
兰山君拿起筷子夹菜:“这梦也算不上坏吧?”
郁清梧抬起头认真道,“这还不算坏?吃吃野鸡野鹿也就得了,人肉能有什么好吃的?”
兰山君一愣,哭笑不得,“你这样一说,我还怎么吃饭?”
郁清梧反应过来,连忙道:“那你吃白菜,别吃肉。”
又问起狱卒拿绳子的事情,兰山君便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冲着我来的。他本是看守我的狱卒,在我跟前本就正常。至于绳子,我瞧着他们日常也要拿绳子出去绑人。”
但这种关键时候,孙府尹想要用他做人情,他们就要收。她道:“我本也是要跟你说的。你出去之后打听打听,别连累了人家。”
郁清梧记下,点头道:“好。”
两人重逢,倒是没有说别的,也默契的没有提及其他的事,生怕隔墙有耳。
但无论隔墙有没有耳朵,齐王都是可以被骂的。
郁清梧一张嘴巴骂人本就厉害,何况憋了这么久,于是断断续续骂了大概半个时辰还不停下。
外头的孙府尹刚开始听见吵吵声还过来听了一耳朵,听到后面只觉得耳朵痛——虽然没有什么粗鄙之语,但没想到文绉绉的话也能骂得这么脏。
他走远了些。
郁清梧也终于骂完了。兰山君听得津津有味。她自己是没有这么好口才的,她骂齐王和宋知味也只是多骂了几句畜生而已。
这就是找到一个会骂人夫婿的好处了。她笑起来,突然伸出手在郁清梧脸上摸了摸。
“瘦了。”
郁清梧:“你也是。”
他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肩膀,“牢狱里阴湿,很容易得病。你这里痛不痛?”
兰山君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在说刘贯。
她笑起来,心中安稳一些,道:“不痛,我身体好得很。”
郁清梧继续道:“陛下还没消气,你恐怕还要在洛阳府衙里待着。”
兰山君眼睛眯了眯,“待多久?”
郁清梧:“陛下宅心仁厚,应该快了。”
兰山君慢吞吞道:“那在这之前,我就一直在这里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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