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清梧:“只能如此。”
他笑了笑,“等再出去,你怕是最熟悉洛阳府衙的那个了。”
兰山君诧异的看向他。
这是要她到时候掌控住洛阳府衙的意思吗?
她以为皇太孙会想办法让她去东宫里面护着太孙妃一家。
郁清梧也是她这么认为的。但是皇太孙却道:“你不是说以后山君会是一员猛将吗?你不让她试试?”
郁清梧就拒绝不了了。他知晓,山君也拒绝不了。
他叹息一声,捏了捏她的脸,“山君,你要记得,我在家里等你。”
——
元狩五十一年五月初,皇帝命令齐王即刻启程去冀州守陵。齐王在牢狱里面写了血书,忏悔自己的罪责,而后想见皇帝一面。
皇帝到底于心不忍,准备在五月初八的中午跟齐王吃最后一顿午宴。
五月初八凌晨,齐王和杨馗发动了夺宫之变。
他们策反了左金吾卫,右千牛卫,左监门卫等副卫——主将隶属于皇帝,对皇帝忠心耿耿,他们知晓策反的机会不大,于是从多年前就策反了副卫。
副卫杀掉主将,带领底下的弟兄杀出了第一刀。
而后,工部主事带着三百多名工匠开始做援军,齐王府和杨家等叛军的奴仆们也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洛阳城里风声鹤唳,人人都关起了门户。
齐王一马当先,带着人从北往南攻,先拿下弄宣门,控制住太极宫。而后又在极短的时间内带着左金吾卫和千骑从北门而入,直指皇帝。
皇帝震怒,当即从永安门和广运门调兵入承明殿内护驾。
刘贯惶恐的关上大门,道:“陛下,东宫方向有大火,怕是齐王杀到东宫去了。”
皇帝气得两眼一晕,“弄宣门二将是朕最信任的将军,怎么会被齐王策反?”
刘贯:“怕是早有祸心。”
皇帝冷笑,“好好好,朕倒是要看看,他能有多快到朕的面前来。”
——
宫外,祝杉带着刑部的人厮杀出一条口子。兰山君手里提着一把刀,从孙府尹那里拿到了符令,道:“大人放心,我和祝大人这就带着人进宫救驾。”
孙府尹欲哭无泪。
是不是去救驾的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个架势,一旦太孙和皇帝有危险,必定是太孙活下来。
而自己能不能活下来,实在是看命。
第90章 点天光(16)
兰山君一直跟着祝杉攻南城门。
她起刀很快,抽刀更快,刀起刀落之间,利索得像是身经百战杀过无数敌军的人。
祝杉身边的将领瞧见了,嘀咕了一句,“她是皇太孙特意藏起来今日用的?”
祝杉摇摇头,“据我所知,她是第一次杀人。”
将领这下子是真惊讶了,“第一次?不可能。”
祝杉犹豫解释:“可能是之前杀过很多猪?”
将领擦擦脸上的血:“杀猪跟杀人可不一样,你看她,眼睛都不眨一下,跟我最初很像。”
他也是见猎心喜,实在忍不住提着刀过去,大声问,“郁夫人,您之前杀过人吗?”
兰山君正紧张地盯着缓缓打开的城门。
只有经历过了才懂,在宫变里不可能调用投石机等武器来攻城,能打开城门的,只有城门的那把钥匙。
他们杀的是外头的人,里头的人才是关键。而南城门从里头打开,说明皇城里的情况也不是很糟糕。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而后听见将领的话一愣,摇头道:“不曾。”
将领欢喜道:“那你很厉害。跟我一样厉害。”
兰山君不期然能得到如此夸奖,不由自主的笑了笑,“多谢。”
身边吵闹,她也大声问,“我们现在进城门吗?”
她虽然领着洛阳府衙的人,但是第一次打仗,所以什么事情都听祝杉的指令。
将领大笑起来,“进进进,格老子的,齐王从北边攻,只要攻三个城门就行,咱们从南往北,却要过南城门,宁城门,宫门,殿门,上河门,通内门——等咱们打过去,黄花菜都凉了。”
他道:“希望里面坚持久一点。”
兰山君知晓皇太孙有做好准备,倒是并不担心。她道:“宫变不在于兵多,而在于快。齐王足够快,所以率先拿下了宫内。”
“但要想成事,兵少却是致命的缺点。至少陛下手里还有其他的禁军,他能破前面两道门,可最后一道难破。”
正说着,不远处一个没死透的人突然晕晕乎乎站起来就要砍人,兰山君手里的匕首就飞了过去,直直的插进他的胸膛。
她走过去将匕首拔出来,回头的时候,见将领两眼冒光的看着她,急急问,“你是练过的吧?”
兰山君点头,“练过。”
将领:“哪里练的?”
兰山君:“家里。但我练的是一招制敌的杀招。”
多年来从不敢懈怠,没有一日偷懒过。
将领能跟着祝家父子,是有同样爱好的,于杀人一事上很有讲究。他实在喜欢兰山君这股利索劲,道:“待会您就跟着我老胡。你有这般的手段,待会咱们走直的,不走弯的,直接杀个七进七出,怎么样?”
这是认可的意思。兰山君眼睛一亮,点头道:“好。”
她话不多,但有事不推诿,直来直去,很有武将的风骨在,等再杀进宁城门的时候,已经跟好几个人领头的熟悉了。
还看见了龚琩。
龚琩是后头来的。他低着头,很是不好意思——最开始城门口杀起来的时候,他爹娘拦着不让来。
他都气死了!
等到南城门被打开,里头的局势见明,他爹娘又往他手里塞了刀,让他骑着马赶紧来。
这不是混功劳吗?
他深深的厌弃自己,然后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威猛一点,厉害一点,没那么混一点,他站到了兰山君的身后,准备护着她。
他是宗室,别人不清楚兰山君的身世,他是知道的。不说她跟段伯颜的关系,跟皇太孙夫妇的关系,就凭他跟郁太仆的关系,他也得让人家安然无恙。
不过,皇太孙一党也真是无人可用了,竟然让妇人也出来带兵杀敌。
他叹息道:“郁夫人,我跟郁太仆很好的。”
他是个有武艺的纨绔,应该能护得住她。
兰山君闻言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沉思一瞬后,摇摇头道:“我跟胡将军走的是险招,你跟在我后面不合适。”
龚琩正要解释,就见胡将军大笑着过来道:“快,上值门开了,兰夫人,咱们继续杀进去。”
他见龚琩也在,嫌弃的打量了一下,而后也摇摇头,“不行,带着他不方便。”
兰山君:“我也是如此想的。”
她对龚琩道:“你还是善后吧。”
龚琩出事,她也不好跟龚家和安宁郡主交代。他还是老老实实混功劳比较好。
兰山君跟着胡将军走了。
今日虽然是她第一次参与如此大事,但因心中藏着的那股戾气太久,太想杀到齐王的面前,竟一点忐忑也没有。
她期待着尘埃落定,也期待着成功。
太久了……那一年太久,这四五年也太久。
她要送齐王去见宋知味。
她的刀更稳,跟在胡将军的身边,一点儿下风也不落。两人配合得很好,势气大震,后头的兵不知不觉多了许多,仔细看,竟还有许多小官也跟在里头打。
这是都看明白了,跟龚琩一样来混的。
龚琩被人推着跟着进城门,远远缀在后头看着兰山君走在最前头,彻底傻眼了
——郁太仆,你也没说你家夫人是这样的啊。
不然,他刚刚也不会去说那般丢脸的话了。
……
承恩殿内,皇帝因气得狠,猛烈咳嗽起来。他甚至觉得有些晕厥。
皇后赶紧给他端了一杯茶水过去,“陛下,您润润嗓子才行。”
皇帝没有接。
皇后也没有要他喝,只是放下,道:“也不知道太孙那里怎么样了。这个该死的齐王!”
皇帝冷笑,“齐王太过于嚣张,本是直接攻弄宣门的,竟然敢半途杀到东宫去。”
他甚至还有些失望,“即便是宫变,他也是偏执冒进的,这样的性子,哪里是朕亲自教出来的?”
说到这里,又咳嗽了几声。
屋子里,侍卫们大多出去杀敌了,只剩下后妃和太监等人。蔡淑妃便上前挤掉皇后,颤颤巍巍的给皇帝拍背,“太可怕了,臣妾们都吓坏了。”
皇帝心中却有数,他道:“本就攻不进来,齐王还去东宫,哈——”
蔡淑妃一边给他顺气一边倒温水过去,“陛下,您喝口水。”
皇帝依旧没有喝。
蔡淑妃就自己喝了,手都是颤抖的,轻声道:“臣妾害怕极了。”
皇帝眼神一顿,看向刘贯。刘贯给他斟了一杯水,“陛下,您消消气,千万别气着自己。”
皇帝这才喝下去。
他嗓子眼本就难受,刚刚一直忍着,不敢轻易吃食——平日里守在身边的人都走了,他不得不留心眼。
现在喝了水,才觉得舒坦一些。
恰在这时候,外头的呼喊声传来,皇帝眼睛一亮,“是太孙。”
皇后往榻上一瘫,“皇天保佑。”
皇太孙确实带着郁清梧等人到了承恩殿。
齐王败了。
杨馗和齐王,齐王世子等叛军则被羽林军围在外头,大概还有三百兵左右。
齐王世子颓然,齐王气愤,杨馗却恨道:“王爷,咱们明明说好直取承恩殿,您为什么要改道去东宫杀皇太孙?”
齐王低头,难得的心愧起来。
他确实冒进了。
他道:“我本以为,斩草要除根……”
杨馗呵斥,“这都是后话!”
他深吸一口气,“王爷,咱们败了。”
齐王沉默不语。
直到这一刻,他才认清现实。
他哑然一笑,“是,本王败了。”
话音刚落,就见祝家父子带着兵而来,乌泱泱一群人,其中掺杂着闻讯而来的百官,可见已经攻破了南边所有的城门。
这场宫变,彻底告败。
杨馗见此,知晓大势已去,闭眼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咱们早有预谋,皇太孙也不弱。”
杨馗输得起,只是在输的时候,他依旧不甘心。
四年前还是大好局面,为什么一点点变成了现在这样?
齐王却敏锐的发现有人正一眼不错的看着自己。
他抬头看过去,便见兰山君一直盯着他。
她走在众人的最前头,一身鲜血,手里的刀正滴着血。
她看他的目光里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让齐王拿不准是什么意思。
他肯定是知晓兰山君身世的。他以为她这幅样,是为了段伯颜。
他嗤然一声,想起了当年遗憾的事情。
——若是知道段伯颜还活着,他一定要将他抓回去点了天光。
若是这次赢了,他也一定要点一点兰山君。
他倒是要看看,段伯颜教出来的徒弟骨头能有多硬。
可惜了。
他冷冷的看回去,并不被一个小丫头吓到。结果却见她经过他的身边的时候突然无声开口朝着他说了三个字。
——点天光。
齐王眼睛眯了眯。不懂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三个字,又是如何知晓他心中想了这三个字。
兰山君却已经越过他的身边朝着前面走去,不再看他。
前头,郁清梧也在一直盯着她,努力用肉眼分辨着哪些是她的血,哪些是别人的血。
见她精神奕奕的盯着齐王,手脚无异,行动无碍,这才放心下来。
而后就等着她看自己。
等她看向他的时候,他露出一个安然的笑意,告诉她自己无事。
四目相对,兰山君同样也舒出一口气。
这场险计,总算赢了一半。但她提着的心一直不敢落下,她知道,接下来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
高台上的皇帝看见大军已到,再没有一丝顾虑,从刘贯手里捧着的剑鞘里抽出一把长剑朝着齐王走去。
他大声道:“逆子!朕都已经宽恕你了,你为什么还要造反!”
齐王冷笑,“宽恕?什么是宽恕?是你引着我在这条路上走了三十年,打压我,辱责我,最后放弃我,将我贬成庶人守皇陵?”
他大声骂道,“老贼,你怎么还不死!你若是死了,哪里还有这般多的事情!”
皇帝狠狠盯着他,“你自己要死,朕不管。可你看看,你连累了多少人——阿柏是多么柔善的一个孩子,竟然也被你逼着走上了一条死路,你的良心难道不会痛吗?”
齐王闻言,好似听见了什么不可置信的笑话一般再次大笑起来,“我的良心?我的良心?”
“父皇,都到这时候了,你开口闭口,还是如此的假慈悲,你这一辈子,就没有看清过自己吗?”
皇帝拿着剑站在将士们围成的圈外:“孽子!闭嘴!”
齐王讥讽道:“我为什么要闭嘴?你以为你的假慈悲别人都看不出来吗?你以为他们陪着你演戏不恶心吗?”
“你以为皇太孙是什么好东西吗?瞧着吧,他比我更恨你,你杀了他的父亲,软禁他十几年,他现在已经利剑出锋,我一死,就轮到你了。”
他说到这里,竟然有些畅快。他最恨的人就是皇帝。
他两眼猩红,骂道:“当年我跟着大哥哥——我跟着大哥哥好好的,我本来可以成为一个贤王,可你偏要提我上去跟他斗!”
“我最初拒绝,你便对我甩脸色,觉得我不争气,直到我听你的话跟大哥哥作对,你才放过我,才夸我出息——父皇,你说我没有良心,我对阿柏狠心,你也撒泡尿照照自己,看看你的人面兽心,想一想你是如何逼着阿柏也走这条路的——远的想不起来,近的总记得吧?”
“你还想让阿狸和阿织斗呢!”
皇帝大怒,“闭嘴,闭嘴!朕让你闭嘴!”
他大声道:“来人,将齐王给朕绑起来,绑起来!”
齐王并不反抗,阿织还活着。
他死不足惜,但临死之前,还想保一保阿织的命。
齐王世子扑通一声跪下,大哭道:“皇祖父,求您开恩。”
皇帝见到还有服软的人,这才舒畅一些。他走过去,一脚踢在齐王世子的胸口上,“朕哪里对不起你们了!啊?”
他今日受的刺激太大,怒火一直压不下来,一味的咆哮,不一会儿就将齐王世子踢得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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