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头,“我多活一日,我娘就多为我心疼一日,她已经够痛苦了,何必还让这种痛苦延续,不如一下斩断,痛一次就解脱。而且三个月呢,我能等到温室那些花都开了,即便活不到春日,也看到了春花,我已经很满足了。”
陆轻染听完这句话突然意识到,在她面前的这位不关乎身份,他只是一个长久被病痛折磨,已经失去了生的意志的病人。
“殿下有多久没有走出长乐苑了?”陆轻染问。
裴祈辰想了想,摇头道:“太久了,不记得了,许三年五年,许七年八年。”
“殿下去过白龙山吗?”
“白龙山?”
“就在京郊。”
裴祈辰面露苦涩:“我小时候住在深宫里,大一些搬到长乐苑,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
“白龙山并不出名,没有香火旺盛的寺庙,只有一座已经废弃的道观,但那到观前种着一棵红梅树。它应该活了许久许久,几百岁了吧,树冠很大,遮云蔽日一般。每年腊月,赶着冬雪降落的日子,它就会开花。白雪映红梅,千山披银装,那样的美景,殿下可愿去看一看?”
陆轻染说这话时,她从裴祈辰的眼里看到了渴望,同时也伴着惋惜。
“比我温室的那株红梅更美吗?”
“岂能相比。”
裴祈辰苦笑:“若能在临死之前看一眼,也算值了。”
“让我来为殿下医治,至少我能保证您活到那时候,能有体力爬上那山,能看到那红梅一眼。”
裴祈辰再看陆轻染,眸中已有了波澜,“你与其他大夫不同。”
“我比他们医术高。”
“你比他们懂得医病先医心。”
“所以殿下同意了?”
裴祈辰笑,“我确实很想看一眼你所说的美景。”
陆轻染暗暗松了口气,让裴祈辰解开上衣躺到床上,她要测他的心跳,以及检查他脏腑衰竭的情况。
她大着肚子,一番检查下来,腰酸的挺不起来了。倒还要裴祈辰扶着她坐下,给她拧了湿帕子擦汗。
“陆大夫辛苦了。”
陆轻染摇头,她让裴祈辰拿来纸笔,写了一个方子。但想了想,还是道:“我熬好了再让我的婢女给你送过来吧。”
“只是你这身子能吃得消?”裴祈辰担忧道。
“我小时候漫山遍野的跑,身子骨练得强健,不过是怀孕了,仍比一般妇人身子好。”
裴祈辰笑,“我也挺想漫山遍野的跑一跑,最好弄一身泥巴,越狼狈越好。”
“殿下觉得有趣,可那时我连肚子都喂不饱。”
裴祈辰一愣,“对不起,我只是……”
“可我仍比殿下幸运。”
裴祈辰释然的笑了,“确实。”
陆轻染休息了一会儿,再给裴祈辰针了几针,驱走了身上的寒气。
“我好像觉得身子轻快了许多。”裴祈辰不可思议道。
“每三日,我会来一趟给殿下诊治,平日里殿下只消按时服药就好。”
弄好了这些,裴祈辰问起了诊费。
“我想求殿下一件事。”
“陆大夫请说。”
“城中一道关起火,兵马司将道观围了起来,我想请殿下出面,可以让大理寺尽快进去查案。”
“我?”
“您是兵马司的北司指挥,还有有这个权利的。”
“我是北司指挥?”
见裴祈辰一脸惊诧,陆轻染不由开始怀疑宋毓川是不是搞错了。这位常年深居内宅,病痛缠身,只能养花养草,怎么会有职衔在身。
“许还真是,我记得娘跟我说过一句,说前北司指挥触圣怒被抄家流放,其中牵连甚广,以至朝中无人敢接这北司指挥,可南北需平衡,父亲便让我顶上了。”
想到这儿,他点头道:“陆大夫出门时告诉守卫张朝,说我找他。陆大夫放心,我这就让他去和南指挥使说一声,他应该会给我这个面子。”
陆轻染没想到会这么简单,“殿下不问那是什么案子?问我是什么身份什么立场?”
裴祈辰摇头失笑,“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无需知道这些。”
也是,不知道也就不必去想,不必费神。
从长乐苑出来,陆轻染想了想,决定去端王府一趟。端王府就在这一片,乘坐马车走了一刻钟便到了。
既赵焱醒了,她挺想试探试探他,他非要污蔑裴九思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来到端王府门口,正见仙羽被拦着,纠缠之下被推到了地上。
陆轻染心思一转,走到前去,正听她哭喊道:“求你们,求你们让我见见二郎吧,只一眼就好。我不信你们说的那些话,他不会嫌弃我的,我虽被长宁王污了身子,可我心里只有他啊。”
听到这话,陆轻染脚步顿了一顿。
裴九思这人,她虽然看不透,但不至于这般卑鄙无耻。
这仙羽有问题!
而随着走近,陆轻染也闻到了来自于她身上的那股气息。这气息让她心跳加快,指甲发颤。
她吩咐段嬷嬷上前将仙羽扶了起来,那仙羽哭得身子都软了,一副柔弱可怜的样子。
“谢,谢这位夫人。”她道了谢,又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夫人可是要进府,能否帮我给赵二公子带一句话,我在府门外等着他呢。”
陆轻染拿出帕子交给仙羽,“你先擦擦泪吧。”
仙羽摆手,“我自己有。”
陆轻染塞进她手里,“只怕是一条根本擦不干。”
仙羽谢过陆轻染,而后接过那帕子擦泪。
“我帮不到你,这端王府不许任何人见赵二公子。”陆轻染道。
仙羽听到这话,哭得更伤心了。
“我很担心他。”
“他倒是无碍,你可放心。”
仙羽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又跟陆轻染道过谢,然后往外走去。
等她走远了一些,陆轻染吩咐段嬷嬷,“跟着她。”
陆轻染没有去端王府,而是急着去了那道观。兵马司还围着道观,宋毓川也只能在旁边无奈的等着。
见陆轻染来了,他迎上前两步。
“在道观烧焦的那两具尸体呢?”
第39章 尸坑
宋毓川稍稍一愣,指着不远处的棚子道:“仵作已经验尸了,没问题,打算下午就送到城外埋了。”
“带我过去。”
两具尸体已经全身烧焦,尤其是脸,根本看不出原先的模样。其中一具尸体少了一条腿,确认是那老道士,而另一具,大家也就理所当然的认为是借住在道观的孟书生。
“这不是他,他还活着。”陆轻染看着那具焦尸道。
宋毓川皱眉,“你怎么确定?”
“我见过他,身量不对。”
“可你见他是在夜里,或许没看清。”
“你要是信我就赶紧派人去搜捕他。”
宋毓川垂眸思量了一会儿,道:“若这具尸体不是他,那眼下他定已逃出城,不知去向了。”
而天大地大,他们大理寺又能去哪里抓人?
陆轻染却摇头,“不,他还在城里,甚至他就在这道观附近。”
“你又知道?”宋毓川只剩下惊奇了。
陆轻染无奈,“宋寺卿,快抓人吧。他这是这案子唯一的线索了,若他逃走了,这黑锅只能裴九思背着了。”
宋毓川不敢再犹豫,忙叫来属下让他们立刻回去调集大理寺所有官差,封锁道观周围所有街道出入口,然后挨家挨户搜查。
陆轻染忙又画了几张孟书生的画像交给宋毓川,可帮助官差辨认。
宋毓川看看手里的画像再看看陆轻染,“你鼻子灵敏,异于常人,难道眼睛也有神奇之处,可在夜里视物?”
陆轻染好笑,“我又不是猫,夜里怎么能看清东西。”
“你见孟书生时是在夜里,根本不可能看清他的面相,可你却清楚的画了出来。”
“每个人打从出生就带着独属于他的气味儿,不论加之在身上的衣服也好,香粉也好,被周围的各种气味儿熏过也好,皆无法改变他自身的气味儿。”
“所以呢?”
“所以凭这独一无二的气味儿,我能大致想象这个人的样子,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圆脸还说是方脸等等,很难说清楚,但我脑海中确实有这个人的样子。”
宋毓川暗暗呼出一口气,凭气味儿可知人的长相,说出去有人敢信么?
所以当他将画像交给手下的时候,特意交代了一句:“只要是形迹可疑的都要仔细盘问,这画像看看就好。”
宋毓川刚交代好手下,兵马司那边来信,说他们可以进去查案了。
“谁给你们下的令?张统领?”宋毓川问道。
他上午去找过张勇,张勇分明一副‘谁来了也不好使,我就是要使绊子’的嚣张样子。
“六殿下的命令。”兵马司官差道。
六殿下?
宋毓川吃了一惊,一个从不过问公务,深居简出的人,怎么会突然管这事?
想到什么,他看向陆轻染,她就在两步远的地方等着他。
“走吧,我跟你一起进去。”
宋毓川呼出一口气,叫手下跟上,然后朝陆轻染走过去。
“你说你有办法,便是请动了六殿下?”
“嗯。”陆轻染应了一声。
“你竟然能请动六殿下!”
“宋寺卿别想的太复杂,只是他病了,我给他治病,不要诊费,只要他帮这个忙,就是这么简单。”
简单?
他一个大理寺卿焦头烂额,无计可施,她竟办到了,还说简单!
陆轻染给了他太多震惊,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开始相信她,甚至当她是自己人了。
道观的火已经扑灭了,废墟之上还有一些木头还在冒烟,但并不影响他们。
陆轻染带着他们直接去了后院,花草丛也被烧过了,只留下黑灰,那片埋尸地也就更明显了。
陆轻染冲宋毓川点了一下头,宋毓川会意,指派手下们过去刨坑。
十余个官差,加上刚翻过的地,土质还松,很快就有了发现。
“大人,您看!”
宋毓川忙走过去,见不深的坑里露出一只胖乎乎的手,女人的手。
“继续挖!”
陆轻染也过去了,眼看着一胖乎乎的女尸被挖了出来。
“呀,这不是前几日报失踪的刘员外的夫人!”一官差认了出来。
宋毓川有些懵,“她怎么会在这儿?这儿埋的又怎么会是她?”
应该是和裴九思的案子相关才是,显然这刘夫人和案子毫无关联。
“继续挖吧,还有不少。”陆轻染道。
如她所说,继那刘夫人的尸体后,紧接着又挖了十多具,有的还能看清面容,有的已经腐烂,有的只剩骨架,有的甚至骨架都枯白了。
“大人,咱们挖到惊天大案了。”一官差惊愕道。
“这些尸体应该都是近两年来京城里失踪的人。”宋毓川道。
虽如此,可又与裴九思的案子有何牵连?能为他洗脱罪名的线索在哪儿?
“继续挖吧。”陆轻染道。
“还有?”宋毓川瞪大眼睛。
陆轻染指向北侧,“那边。”
天慢慢暗下里,官差们按着陆轻染指的方向又挖出了六具,就在大家筋疲力尽的时候,紧接着挖出来的一具尸体,让他们惊呼出声。
宋毓川忙跑过去,看到尸体上穿的衣服不由得也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人是宫里的太监!”
尸体埋下不超过一年,但也已经腐烂,看不清面容了,只能通过衣服辨认是宫里的太监。
陆轻染走过去,想了一想,道:“既然是宫里的人,大人是不是该上报内务府,确定这太监的身份?”
“自是要报的。”
宋毓川震惊过后,打算让属下继续挖,这片地还大着呢,想来还埋了不少。
“不着急挖,大人先上报内务府吧。”
宋毓川一时不解,看向这些挖出来的尸体,目光再落到这太监身上,似乎了然了。
这具尸体是唯一可能和裴九思的案子有牵连的,而裴九思的案子已经快压不住了,没准儿能借此拖延几日。
想明白这点,他又不得不惊叹于陆轻染的聪慧,“夫人先回府吧,我这就去内务府。”
上报了内务府,宫里自然很快就知道了。
一个埋尸坑,数不清的尸体,这案子太大了,势必惊动各府衙前来问情况,陆轻染再留在这里只怕要惹出闲话。
段嬷嬷那边还没信儿,她只能先回侯府,天色已晚,而谢绪还在亭子里喝茶。
说是喝茶,实则是在等她。
“我刚从宫里回来,皇上已经下令将裴九思流放至西荒了。”
第40章 信你
流放至西荒?
西疆以西的一片荒漠戈壁,寸草不生,那儿有踞西关,流放至此的罪犯在这里修长城。因条件恶劣,这些人都活不久,尸体随意抛到荒漠了,处处可见白骨。
她去过那里找人,沙尘暴差点将她卷走。
陆轻染长袖之下,双手猛地握紧,宋毓川现在去内务府,只怕晚了。
“奉劝你一句,别再掺和这案子了。”
“侯爷的奉劝还是自己留着吧,我用不着。”
谢绪腾地一下起身,“你当你是谁,还能扭转乾坤不成?”
陆轻染心慢慢往下沉,她能吗?她凭什么?
这时她看到段嬷嬷在门口,冲她点了一下头。
陆轻染心定了一定,继而看向谢绪问道:“我只问侯爷,他若死了,我和我的孩子还能活吗?”
谢绪有些不敢和陆轻染对视,别过头道:“我能保你,但保不了你的孩子。”
“侯爷说保我,也不过一句敷衍,说保不了我的孩子,这倒是实话。所以我只能拼了命去救他,若救不成,摆在我和孩子面前的只有一条死路,我别无选择。”
说罢,陆轻染朝门口走去。
“你又去哪儿?”谢绪急了。
“出了这门,我的死活与侯爷也就无关了。”
陆轻染带着段嬷嬷自后门出去,急忙上了马车。
“那仙羽在城隍庙前,已经待了一个多时辰了,似乎在等什么人。”
不论她在等谁,这个人一定是关键人物。陆轻染这样想着,让马夫赶忙加快速度。
经过一条巷子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马夫被人一刀割喉。
段嬷嬷忙护着陆轻染,但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能判断出她们已经被包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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