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男子约莫二十来岁,穿着宝蓝色锦袍,长得眉目俊朗,只是此时满脸愤慨,急红了眼,疯子似的往前冲却被裴九思的人拦着。
而裴九思身边的女子应该就是那位舞姬了,她满眼都是端王府二公子,因担心欲往前一步,却被裴九思用刀背挑了一下,便不敢再动了。
陆轻染眯眼,人家情投意合,他这分明是强抢。
男子急得拔出了刀,下一刻就被裴九思一脚踢到了地上,而那舞姬忙跪到地上为男子求情。
马车拐过去了,最后一眼,陆轻染看到裴九思扯起那舞姬,将不情愿的美人抱在了怀里,并得意的笑了起来。
陆轻染放下帘子,嘴角扯了一扯。
“原来那位就是长宁王啊,怪不得外人都道他是一等风流,俊美无双。”陆婉柔捂嘴笑道。
陆轻染看过去,问道:“那是谢绪好还是长宁王好?”
陆婉柔顿了一顿,“姐姐觉得呢?”
“自然是长宁王好。”
“这……”
“一个侯怎么能与王比。”
陆婉柔嗤了一声,“这王也分受宠和不受宠呢。”
“妹妹好像知道很多事啊。”
陆婉柔抿了抿嘴,“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时马车又颠了一下,陆轻染提醒道:“妹妹小心,别伤着了。”
陆婉柔吃惊的看向陆轻染,心想她难道知道了?
可陆轻染却又闭上了眼睛,根本不给她探究的机会。
很快来到宁国公府大门外,陆婉柔先下马车,陆轻染后一步。
她被青竹扶着下去,正见宁国公夫人红着眼睛跑下台阶,一把将陆婉柔抱住。
“娘的心肝,你可知这几日见不到你,娘是怎么熬过来的。”
“娘,女儿也好想你。”
“乖乖,在侯府可住的习惯?吃得习惯?谢绪对你怎样?有没有受委屈?”
“娘,我……我没受委屈。”
“怎么瘦了这么多,定然是有人欺负你了。”
“没,哦,对了,姐姐也回来了。”
陆婉柔说出这话,国公夫人这才看过来看到陆轻染,同样都是女儿,但看到陆轻染那一瞬,脸立时冷了几分,尤其看到她的肚子,那就更冷了。
“你怎的回来了?”
她的娘亲一向偏心妹妹,毕竟是自小养在身边的,而她十六岁才回到父母身边,亲疏远近就有了不同。
她一直都知道,也时常感受到,刚开始觉得委屈不公,慢慢也就接受了。可此时,她仍会难受,而这种难受很快就变成了一种恨。
陆轻染缓步走上前,“娘怎么像是不欢迎我回家啊?”
白氏左右看看,分明是怕丢人,道:“先回家吧,省得外人看到。”
谢绪去中院拜见岳父了,白氏让陆婉柔也过去。
“我也许久未见父亲了呢。”陆轻染道。
“你爹不想见你。”白氏带着几分嫌恶道。
“为何呢?”
“你做了什么好事,你不知道?”
“别人如何以为的,我不管,可我是娘的女儿,娘也如他们一般想女儿?”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让国公府和侯府丢人了。”
陆轻染摇头笑了一声,“那娘要我如何?”
“若是个懂事的,早偷偷把这孽种打掉了。”
“我干脆自悬了,娘才满意吧?”
第10章 亲娘不亲
白氏抬头瞪着陆轻染,眼眶红了红,继而转过头去。
“我生了你,倒不如不生。”
白氏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穿着碧青对襟梅兰竹菊外裳,带着一枚素雅的珠钗,眉目慈善,端庄温婉,让人想亲近。
她左手腕上带着一串佛珠,身上没有胭脂气,而是佛香。
陆轻染很喜欢她身上的香气,刚回府的时候,她想与她亲近,因听闻陆婉柔常与她一起睡,她便也央求和她一起睡。
那晚,她与白氏说她们在西疆是怎么生活的,说到安姨娘常生病,她为了赚钱买药便去打过仗的战场上扛尸体时,白氏转头就吐了。
自那以后,白氏便不许她贴近她,说她身上有一股子腐臭味儿。
她没有心疼她,反而是嫌弃她。
那时她便知,这个亲娘也不那么亲。
陆轻染回过神儿来,自嘲的笑了笑:“是啊,我若在那场战乱中死掉亦或永远没有回来那就好了。”
“你!”白氏指着陆轻染,“你从来都是这样,说话带刺,根根往我心窝子里扎。”
“原来娘还会为我心疼呢。”
“你在外那些年受苦了,我和你爹都知道,为了弥补你,所以皇上降旨赐婚的时候,我们把宣阳侯府这门好亲事给了你。可谁知会发生这种事,你,你怨不得谁,是你命不好。”
命不好?
陆轻染嗤了一声,“谢绪想娶的是陆婉柔,请旨赐婚选的也是陆婉柔,你们应该是知道的,为何还将我嫁过去?那晚长宁王喝醉了被扶进洞房,分明是有人设计陷害,而我成了被幕后之人利用的棋子,爹事先知道吗?娘知道?”
“你什么意思,是说我和你爹故意害你?”白氏气得浑身发颤。
“我只是在向娘您求证。”
“你!”白氏一把打掉桌上的茶壶,“怪不得你爹说你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果然没有说错!”
陆轻染呼出一口气,看白氏这样子,似乎真不知道。
这一点,倒是值得庆幸。
“娘,我……”
“你把我们想的那么不堪,说明你心眼就是脏的,果然是那贱人养大的,跟她一般德行。”
陆轻染原想缓和一下气氛,但听白氏这般说安姨娘,她一下不高兴了:“姨娘很好,她把我养大了,娘该感激她才是。”
“在你心里,她才是你亲娘吧?”
“那在您心里呢,陆婉柔是您最爱的女儿吧?”
母女俩针尖对麦芒,在她回府以后,时常如此。
“你啊,你哪有婉柔半分好。”
又是这句话,每次她们母女吵架,白氏总是以这句话做为结尾。
这时,陆婉柔进了厅堂,想来是来了一会儿了,在外面听了个热闹。她走上前,欢喜的坐到白氏身边,道:“娘,今儿是好日子,您可不能生气哦,生气伤身。姐姐只是脾气不好,她又没有坏心。”
“你总替她说话。”白氏亲昵的点了点陆婉柔的鼻尖。
“姐姐这些年在外面吃了很多苦,我知爹娘心疼她,其实我也心疼姐姐,咱们全家都对姐姐好,姐姐自然也会感受到的。”
“你虽然比你姐姐小一岁,可你最懂事了。亲事上,爹娘让你受委屈了。”
“不委屈,只要姐姐满意就好。”
陆轻染冷笑,合着最后委屈的是陆婉柔,她倒成了那个占便宜的了。
那她可太想和陆婉柔换一换了,让她也感受一下她现在想活却找不到活路的绝望。
只是人家母女俩说起了贴己的话,她成了个多余的。
陆轻染来白氏这里,本也是想求证她知不知道那事的,如今看来她不知道,那国公府这边参与其中的就是她爹了。
其实,这与她意料的一样。
她爹应该是二皇子那边的,为了替主子出谋划策,舍弃了她这个女儿。
从东院出来,陆轻染迫不及待的朝百锦园跑去。
“姑娘,您慢点,小心脚下。”
青竹忙追着她,怕她摔一跤。
“半年多了,我实在想姨娘,她定也想我。”
也就是提到安姨娘,陆轻染那刻意伪装冰冷尖锐的面容才露出了许多温暖。
从东院到百锦园有一条近路,陆轻染踏着青石板,穿过一小片竹林,正要拐外的时候见府上的李管事匆忙从林子里出来了。
见到她,他还稍稍吃了一惊,而后上前行礼。
陆轻染看了一眼他系错衣带的外裳,又闻到一股茉莉香气混杂着男人的汗臭,她不由拿帕子掩住鼻子。
那李管事行过礼后就赶忙从另一条岔路上走了,陆轻染往林子深处望了一眼,心思转了转,继而往前走。
等出了林子,拐到一条游廊,见府上的柳姨娘搔首弄姿的走了过来。看到她后,莫名笑了一声。
“哟,大姑娘回府了,稀罕啊。”
他父亲纳了两个妾室,一是安姨娘,再一个就是这柳姨娘了。
安姨娘算是贵妾,出身官宦,但因家道中落,所以嫁给她父亲做了妾。这柳姨娘原是个唱戏的,因勾人的手段了得才进了府。
只是如今她也三十多岁了,再姣好的容颜也不复鲜嫩。
这柳姨娘是个势利眼,惯会捧高踩低,对她和安姨娘从来都是阴阳怪气的。
陆轻染懒得理她,径直往前走。
只是走近了一些,便闻到了自她身上散发的那股子香气。陆轻染眉头皱了一下,仍是用帕子捂住了口鼻。
“大姑娘这是要去百锦园吧,啧啧,可惜您要见的人怕是见不到了。”
听到这话,陆轻染脚步一顿。
“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姨娘眉头一挑,“什么意思?我可没什么意思。”
说着,柳姨娘笑吟吟的走了。
陆轻染心下意料到不好,赶忙往百锦园走去。等到院门口,见那院门竟是锁着的,而且铁锁都生锈了。
“姑娘别急,待奴婢问问。”
青竹唤来一起洒扫的两个小婢女,问她原住在这儿的安姨娘搬去哪儿了。
“半年前就搬走了,搬到哪儿,咱们却不知。”
青竹又问了其他人,皆是不知道。
陆轻染眉头皱紧,转身往东院走。
“姑娘,您莫急,许是夫人将安姨娘送去别的地方安养了。”
“最好是。”
可白氏烧香念佛,唯独对安姨娘没这个好心。
来到东院,刚到正房门口,秦嬷嬷从旁拦住了她。
这秦嬷嬷是白氏陪嫁带进国公府的,在白氏身边伺候了二十多年,很得器重,在府上也有些体面。
“大姑娘,夫人自来身子不好,容易病邪入体,她吩咐奴婢,等会儿大姑娘过来,务必要用这桃枝驱一驱邪气。”
秦嬷嬷手上拿着桃枝,旁边婢女端着一盆水,她用桃枝沾水,接着就要往陆轻染身上洒。
陆轻染眉头一皱,当即就要翻脸。
“大姑娘,这水洒了,桃枝落地上,夫人今日绝不会再见您。”
第11章 偏心
水洒到身上,脸上,并不多冷,可心却凉的发紧。
为着安姨娘,这样的羞辱,她只能受着。
自她回府,白氏便时常生病。后来请了一坡脚老道做法事,说是因她从战场上扛尸体,沾染了邪气,专克白氏。
白氏本就嫌弃她,说她身上有死尸味儿,听老道那般说,竟是深信不疑。因此之后每次生病,她都认为是她害的,要秦嬷嬷用桃枝往她身上洒水驱邪。
一个母亲,如此厌恶自己的女儿,着实可笑可悲。
洒了水,那秦嬷嬷才退后一步让她进去。
陆轻染深吸一口气,抬步走进去,正见白氏将一串翠色的玉串戴进陆婉柔手里。
“这玉镯看上去普通,却有滋补气血,增强体魄之神效,极为珍贵。这是你外祖母的母亲给她的,她传给了我,我再传给你,一代代相传。你要常戴着,尤其现在你怀着……”
“娘!”
陆婉柔看到陆轻染在门口,忙制止了白氏的话。
“姐姐来了。”
白氏稍一愣,回头看到陆轻染,眸中不由有些心虚。
陆轻染走进屋里,看了一眼那玉串,果然是十分珍贵的药玉,常戴身上确有诸多益处,于孕妇养胎也是极好的。
可白氏大抵忘了还有一个女儿,而她已有六个月的身孕。
也许也不是忘了,就是偏心而已。
“姐姐,娘说这玉串于身体有益处,还是给你吧。”
说着陆婉柔就要脱下来,白氏忙阻止了她。
“你自小身子就弱,你才需要。”
“可姐姐她……”
“她戴着浪费。”
陆轻染好笑,“其实小时候我身子也弱,因随着姨娘四处流浪,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常生病,好几次险些病死,娘只是不知道而已。”
白氏听到这话,不是心疼,而是有些愠怒,“你妹妹得了什么都想着你,让着你,可你呢,却总想着抢妹妹的东西,实在不懂事。”
“你们都说我抢了她的东西,我抢什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你……”
“娘,全是我的错,您和姐姐别吵了。”陆婉柔起身扶住白氏,一脸担忧,“听秦嬷嬷说您还病着,更不能生气了。”
“你有什么错,从来都是受委屈的。”
“自家人不说委屈,我扶您回里屋休息吧。”
白氏欣慰的点头,大抵不想再生气,因此看都没有看陆轻染一样。
“安姨娘在哪儿?”陆轻染冷声问。
白氏气道:“看来在这个家里,你唯一记挂的就是她了。”
陆轻染满肚子憋屈,但眼下安姨娘最重要。
“我只是想知道她在哪儿。”
“她还好好活着,至于在哪儿,你不用知道。”
“我想去看看她。”
“你到底是国公府的嫡女,认清自己的身份。”
“姨娘养大了我,于我有养育之恩!”
“你自甘下贱!”
“姨娘很好,谁都不能在我跟前骂她,包括您!”
“你!”
白氏气得眼前发黑,呼吸急促,有些站不稳了。陆婉柔忙扶着她,一边宽慰一边拍胸口。
“在姐姐心里,娘怕是比不上安姨娘一根小手指吧,可在我心里,娘是我最最重要的人。姐姐别再气娘了,若娘因为你有个三长两短,别怪我这个当妹妹的跟你翻脸。”
陆轻染皱眉,她和白氏从来都是这样,说不来几句话就会吵起来。这时候陆婉柔就会站到她娘那一边,而她就像是个外人,不,更像是个恶人。
“婉柔,娘只有你了。”
“娘,咱不与她生气。”
母女俩相携往里屋走,陆轻染想再上前问安姨娘的下落,秦嬷嬷进来阻止了她。
“大姑娘,中午是回门宴,您这副样子出现实在不合适,还是先回侯府吧。”
“凭你一个奴才也敢自作主张……”
“这是国公爷的意思。”
“我爹?”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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