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晏漠然哼了声,“扬州瘦马,自当以色侍人。若破了相,还有什么用?”
春芽一颗心重又坠回深渊:“三爷说得对。”
云晏凝视她半晌,又缓缓道:“也算赏你。毕竟,终于进了「明镜台」内院,留在他身边了。”
“爷一向赏罚分明。”
春芽努力扯扯唇角,收起奢念,浅浅福身:“谢三爷的赏。”
云晏指尖转过扳指儿,挑眼凝视着她。
“那帮子厨娘原本都嫌弃你。是谁给你的鸡蛋,又是谁帮你将那蛋羹送进内院的?”
春芽心下微微一跳。
敏锐如他。
她垂下眼帘:“是做面食的冷氏。”
“家主抗拒荤腥,厨房里的菜肴他多数不碰;但面食是素的,他吃。故此冷氏的食盒能直接送到他面前,没人会拦。”
“冷氏?”云晏打量她:“那日她也跟骆大娘一起骂了你。怎么,只短短三日,她竟就肯帮你了?”
春芽:“女人都爱美,她原本生得标致,只可惜年纪大了。”
“她做面食,每日接触发酵的面团,一双手远比旁的厨娘更细滑。我只需提醒她,她的手好,可是她面上、颈上的皮肤已与手上的不一样了,她自然慌了。”
云晏眯了眯眼:“敢说这样的实话,她难道不更恨你?”
春芽道:“奴婢敢说实话,是因为奴婢早已备好了解决的法子。”
“奴婢送上自己亲手制的胭脂水粉,冷氏自然便转怒为笑。”
云晏哼了声,“倒什么都会!”
春芽垂下眼帘:“奴婢是扬州瘦马啊,调制胭脂水粉自是最基本的功夫。”
云晏隐约的笑意便倏然褪去:“你给他做小食、烹茶,也是扬州瘦马学来取悦于人的?”
春芽反倒仰起头,直视云晏的眼睛:“是啊。奴婢打小儿学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取悦郎君。”
“容颜易老,仅会以色侍人,又怎么够?”
云晏眯眼打量她:“啧,刚进了他的内院,就有了仗恃,这便敢与我牙尖嘴利起来了?”
春芽避开他的凝视:“奴婢不敢。”
“奴婢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给三爷效力。”
云晏却冷笑起来:“给我效力?那你为何又不听话,竟敢超过三天不来找我?”
“怎么,留在他身边,就连身子里的毒也不怕了?”
他又掐住她脖子,“为了取悦他,竟然还让自己饿了那么多天。”
“为了他,你可真是连命都不要了!”
春芽悄然吸气:“怎会不怕?”
“只是三爷说过,奴婢要用情报来交换解药!奴婢刚到家主身边,短短几日断难拿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三爷又岂肯轻易就给了奴婢解药?”
云晏幽深眼底隐约滑过一丝涟漪。
他手指稍松,一双眼定定凝视她的眼睛。
良久,他忽然一声冷笑,手指重又收紧:“撒谎!”
“你笃定你晕倒之后,他会给你请太医来。你便想着太医的医术高明,兴许能帮你解了身子里的毒!”
“……你不是舍命取悦他,你只是用自己性命做赌,想逃脱我的掌控!”
春芽心下一叹。
竟被他看穿。
可是她一双眼却仍明亮而坦荡:“奴婢一家人的性命还在三爷手里。奴婢只解开这毒,又有何用?”
她伸手柔柔捉住云晏的手:“三爷这一只手,就是奴婢的整个天地。三爷说,奴婢怎逃得出三爷的手掌心?”
她小手软软贴着他掌心摩挲,一股心痒直蹿他颅顶。
云晏深吸口气,用力将她小手甩开。
“知道就好!”
第7章 从她房里搜出男子的亵裤!
云晏离去时,她上前拖住了他的手,“还求三爷,将奴的肚兜还给奴婢。三爷想要什么好的没有,又何苦非抢了奴的去?”
云晏回眸,黑眸幽深:“怎地,你当初在我爹身边,他连条新的肚兜都没赏给你?”
春芽垂下头去:“那条海棠红的不一样。”
“那条是奴婢阿娘亲手给奴婢绣的。奴婢每逢大事、难事,都得穿着它,才得心安。”
他的指尖仿佛微微颤了下。可是他却随即冷冷说:“晚了,已经扔了。”
她闭了闭眼:“三爷扔在哪儿了?奴婢自己去寻。”
他不屑地哼了声:“谁还记得!”
被云晏闹得,春芽一整个晚上都没睡好。起早进小茶房忙活,脑子还是浑浑噩噩的。
门外有动静。
春芽还未等完全回神,外面已经有人冲了进来,一把就薅住了她头发,“青帘姐姐快看,我给你抓了个什么!”
是小丫鬟翘儿。
青帘也撸胳膊挽袖子走了进来,不由分说,扬手照着春芽的脸颊,一个大嘴巴狠狠扇了下来!
春芽登时眼前金星飞舞。
青帘还不解气,又一脚踹在春芽腰腹,将春芽踹倒在地,“我说过,若没我的话,你敢擅进内院半步,我便有你的好果子吃!”
春芽忍住疼,缓缓直起身子,“姐姐误会……”
青帘却完全不听春芽解释,“我呸,你少给我说你这几日都在内院!那是因为你装病晕倒了,家主临时开恩罢了!你既已是好了,你怎还敢死皮赖脸进来?”
动静太大,惊动了云毓。
她们三人被一并带到云毓面前去。
云毓眉眼疏淡:“是我准的。”
青帘不敢置信地望住云毓:“家主说过,将她交给奴婢管束。奴婢已经安排她到厨房烧火,家主为何还要叫她进内院来?”
云毓:“叫她在小茶房,一样也是烧火。”
青帘被噎住:“这,这怎么能一样!”
绿痕轻叹口气,上前轻扯青帘:“别犟了。”
青帘一把推开绿痕,“用不着你管!”
她转头,失望地凝视云毓:“家主,为什么呀?她是个狐狸精,是府内人人唾弃的扫把星!你为什么要对她这样特别?”
“你身边又不缺丫鬟使,你有我们就够了呀,又何必非要了她!”
云毓指尖滑过佛珠:“前儿几位夫人问我的意思,说你到年纪,该配人了。我还说,暂且不急,一切由着你自己做主。”
云毓抬眸,眼中漫过清冷:“若你觉着这院子是呆不住了,那明日我就回了几位夫人,放你出府,给你指配个小厮嫁了就是!”
青帘一个踉跄:“家主……你竟然撵我走?”
云毓却眼中清寂,不为所动。
青帘哭着跑出去,回到自己房间,一头扎倒,竟就发起烧来。
惊动了管家,请郎中进来。青帘吃了一天药,次日起来病非但没好,反倒加重,已是起不来床。
管事的婆子们不敢怠慢,便将消息报给了掌家娘子佟夫人那边去。
佟夫人是老侯爷的侧室夫人。
本朝留有草原遗风,可多妻并立。王侯之家夫人便有三位:一正室,二侧室。三位都是侯爷的妻,都能得朝廷的册封和诰命。
大夫人卢夫人自大公子云宥突然得了疯病之后,便一心吃斋礼佛,为儿子祈福;掌家的事,便都撂给了两位侧夫人。
佟夫人执掌中馈之权,伍夫人协理。
佟夫人听了禀报便道:“看样子,青帘这病不是一日两日能好了。按着府里的惯例便得预备着挪出去,免得把病气过了给旁人。”
管事婆子齐嬷嬷便道:“老奴素日瞧着那个青帘牙尖嘴利的,就不是个稳当的丫头。”
“今儿听说她竟然还跟家主当面顶撞,这病也是跟家主赌气。谁知道是真是假,说不定是装病争宠。”
佟夫人挑眉:“哦?”
齐嬷嬷诡秘一笑:“不如这回干脆趁着她病,就将她撵出去,便也干净。”
正巧佟夫人外甥女阮杏媚从外头进来,听见了便笑:“青帘病了?太好了,姨妈,正好将她撵出去!”
“每次我去「明镜台」,她都对我横眉楞眼的,反倒是卢巧玉去的时候,她眉开眼笑。这眉眼高低的东西,便不该留着!”
齐嬷嬷一听阮杏媚又开始口无遮拦了,便赶忙带着一众管事的婆子先退下。
佟夫人便道:“这话你跟我说就也罢了,以后在外头可不能这般直来直去。”
阮杏媚没太在意,笑眯眯抓过一个果子啃:“……青帘这病来的诡异,不像意外。我猜,是阿晏干的!”
“我烦青帘,好几次跟阿晏嘀咕,叫他给我出气。阿晏先前没出手,可必定是知道我今日进府来,他这便替我安排了!”
佟夫人便皱眉:“你不是说想做这侯府的正室夫人么?二郎已经回来了,你还不设法亲近二郎去?”
阮杏媚却摇头:“毓哥哥不食人间烟火,依我看,他可当不了这个家主。”
“还得是阿晏。老侯爷生前也叫他通管侯府塞北江南的商铺,你看他办得多好!”
佟夫人叹口气:“可惜,嫡庶有别。”
阮杏媚便也没了胃口,将那果子丢到桌上。
佟夫人拉着阮杏媚的手:“我知道你与三郎打小一起长大,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可惜,他只是庶子。”
“多去二郎院子走走,趁着二郎心里没人,先抢占下来,嗯?”
“老侯爷遗言,不叫守孝三年。那过些日子就该给二郎议亲了。你总也不想叫卢巧玉抢了先去不是?”
.
当天傍晚青帘就被挪了出去,送回她家养病。
她走的时候,春芽特地一路送到侯府侧门外。
纵然已经下不来地,青帘却还是大哭大闹,指着春芽的鼻子骂:“小贱人,都是你害的!别以为你这回就得逞了!”
春芽望着她,淡然福身:“姐姐肝火太旺,有损心智。姐姐回家去可多服些疏肝理气的药,兴许还能弥补回来些。”
青帘听出讽刺,便冷笑:“你少得意!你且等着,我这病三五日便好了,我回来便生撕了你!”
真可惜,她说的都是实话,青帘却偏不肯信。
春芽便轻垂眼帘:“姐姐好生养着。我也期待,咱们还有再见面的那天。”
云毓院中,原本只有绿痕和青帘两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其余都是粗使的。
如今青帘走了,那必定由春芽这二等丫鬟替补进屋内伺候。
也就是说,她有机会能为云毓值夜了。
这样的良机,她必定死死捉住,再不松开。
春芽回到「明镜台」,便见齐嬷嬷带着人从青帘的屋子里搜出了不该有的东西来。
——有断了线的佛珠、打湿过的经卷,这些云毓都替青帘认了,说是他赏给她的。
可后来,齐嬷嬷却从青帘的褥席底下搜出一条男子的亵裤来!
第8章 忍不住……咬了他
齐嬷嬷原本是按着规矩带人来打扫青帘的屋子,免得留下病气,传给别人。却没想到竟有“意外惊喜”。
齐嬷嬷站在屋檐下,抖着手里的亵裤,一脸诡异冷笑,“真是不搜不知道,原来青帘姑娘这屋子里这么热闹!”
王侯世家的内宅里,最怕丫鬟出这样的丑事。此时所有人心下都明白,不管青帘的病能好还是不能好,她都没机会再回云毓身边伺候了。
春芽默默回小茶房,为云毓煮茶。
两个小丫鬟弯儿、翘儿跟着进来,一声不吭便都跪在地下,一下一下抽自己的嘴巴。
“姐姐大人大量,从前都是我们不对,姐姐念在我们年纪小不懂事,饶过我们吧。以后我们再也不敢了。”
春芽静静听着。
等她们各自都打了十下,春芽才约略偏首:“可以了。”
她们两个此前薅她头发,掐她手臂推搡她,这十个巴掌她们不冤。
“我虽然也恼你们欺负我,可我知道你们只是受人指使。你们两个既有心悔改,那从此咱们已是恩怨两清,以前的事便掀过去吧。”
她拎了茶壶起身,径自入内为云毓奉茶。
云毓指尖迅速转过佛珠,口中念念有声。
春芽知道,青帘被撵,他心下不平静。
她默默陪在一边。
他停下,抬眼看她:“恨她么?”
春芽知道,他问的是青帘。
春芽便点头:“恨。”
“她以自己臆想,随便怪罪于奴婢,任意打骂。奴婢做不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云毓轻叹一声。
长柄竹勺舀起滚热茶汤,倾于他面前木叶盏,“可是奴婢却也替她不平。”
云毓:“哦?”
春芽:“她自有错,该罚;只是,那真正有罪的人,却若无其事。”
她说着,抬眸定定看了云毓一眼。
云毓微微一震:“你说的是……?”
春芽放下长柄竹勺,退后一步,双膝跪倒,俯伏在地,“奴婢斗胆,实话实说:那罪人就是家主您!”
云毓手中茶盏便是一抖,有两滴水洒了出来,“怎么说?”
春芽抬眼晲着他:“青帘房中搜出的亵裤,是家主的吧?”
云毓白皙的脸上,猛然涌起红晕。
颇有些鲜嫩可口。
春芽忍不住用小尖牙咬住嘴唇:“青帘迷恋家主,奴婢不信家主不知。她对奴婢的嫉恨,也是来自对家主的情愫——她怕奴婢真的是狐狸精,跟她抢走家主。”
“可家主却装聋作哑,不接受,也不拦阻。”
云毓手中小小木叶盏,忽然重于千钧。他垂下眼帘:“我心向佛法。”
春芽却是摇头:“家主既然心向佛法,却又为何还要将她留在身边,叫她以为总有希望?”
“就是家主这种暧昧不清,叫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才逼得她肝火一日比一日盛,最终酿成了今日之事!”
云毓只觉口中干哑。
绿痕和青帘是打小就被祖母和母亲安排在他房里的。祖母和母亲相继过世,他便不忍心将她们两个撵走。
可是,春芽说的又分明没错。青帘房中搜出的那些东西,便是最有力的物证。
他垂眼,心下烦乱,敲响木鱼。
春芽静静凝着他:“家主自己的罪,却要叫神佛来担么?”
云毓停住木槌,“那我该如何?”
春芽悄然吸口气:“借家主手臂一用。”
云毓微微眯眼:“何意?”
春芽眼角微微如猫儿般向上一挑:“家主造下这样的业障,竟不想赎罪?”
云毓无话可说,伸过手臂。
他手腕苍白瘦削,腕上檀珠松松垂坠。
春芽垂了垂眼,双手托住他手腕,将他袍袖向上推了推,便一口咬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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