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遮月本来就被她吓得不轻,被她一推就脚步踉跄,砰地靠倒了门框。
二月陪侍天芷多年,也得了一些她的脾气,此时心急气盛,更懒得与这个秋三娘虚应周旋。
她要找的是铁石一般的证据。
朱妈妈应承了她,只要找到这证据,那她就可以做秋三娘!
秋三娘见这丫头和她主子一样完全不拿她当人,脸色顿时一变,刚要去拦她,就见长福也笑着上前,拱手道:“三娘莫怪,府里头有事,我们公子也是时候该起了。”
长福是周成安的贴身小厮,按说主子喜欢哪个姑娘对他都是无差的,但是因着周成安从前和天芷好了甚久,连带着二月也和他好过几回,今早又好说歹说来求他,他也乐意卖这个顺水人情。
秋三娘见长福作势要进,实在不好不给他面子,只好强撑着笑,退到一旁,将他们一起请了进来。
长福先去床帐那叫醒周成安,那丫鬟二月一进屋就四处翻箱倒柜起来,然而秋三娘看在眼里,却只当没瞧见,她的注意力都紧紧锁在那邓婆子身上。
这邓婆子进了屋也没有走动,只寻得一处椅凳和管事的一起闲闲坐下,像只是来看戏的一般,秋三娘立时就松了一口气。
她叫苏遮月给他们倒茶,自己腾出手来去里头和长福一起伺候周成安起来。
苏遮月一边倒茶,一边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二月。
她还是不相信这丫鬟当真一点事都没有。
那二月翻完了前面桌案上,橱柜里的各种罐子,一无所获,仍然毫不泄气,掀了分隔前后的帘子向后头搜去。
苏遮月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把给那邓婆子的茶碗都倒满了,赶忙欠身道歉,又取了帕子擦拭。
但没擦几下,手腕就被握住了。
她猛地抬头,见那邓婆子缓缓转过她的手腕,搭了一会儿,又看向她的肚子,开口道:“快三个月了吧。”
苏遮月一瞬间睁大了眼睛。
这个人怎么会知道自己怀孕的事?
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听到一声后面传来大叫:“找到了!”
“什么找到了?”
周成安穿完了衣袍,掀了床帐出来,正看到天芷的丫鬟二月马不停蹄地冲到前头来,一愣:“怎么是你?”
他多日不去天芷那院子,这时看到她的丫头莫名竟还有些心虚,方才被吵嚷要发作的不悦登时转成了一股子尴尬。
长福趁机便与他道府中有事,周成安听在耳中,目光却在这前厅周转了一圈。
他这等聪明的人哪里不知长福说的真假,此刻摆明了是这浮云阁里有事。
但他对这种女子之间争风吃醋的事向来不喜,也正是因为这个才到现在还没有妻妾,只在外头花楼里寻欢作乐,眼下看到二月和秋三娘之间气势对峙,仿佛又见着儿时母亲和姨娘们斗来斗去的闹腾模样,只觉头疼,索性借着长福的说辞一道离开了。
他这一出门,聚在门口的一群姑娘的眼中都划过一二道嫉色,心想秋三娘何德何能,能笼络到这样的公子。
秋三娘没出言留周成安,她只看着二月手里紧紧攥着的香炉,整个人像弓弦一般绷紧了。
二月这会儿满脸喜色,周成安走了更好,他如今喜欢这秋三娘,万一一上头为她说话辩驳,那事情没准就有转圜的余地,此时感激地和长福对了下眼,便转身走到那邓婆婆和管事的跟前,
“婆婆您看,就是这个。”
邓婆婆的目光还停留在苏遮月的脸上,隔了一会儿才转过头来,看着那空荡荡的香炉,
“这是什么?”
二月膝行向前,两手举起香炉,恨不得凑到她鼻子前,让她嗅:“您闻闻,就是这香,这一定是催情的!”
这邓婆婆会医术,定是能嗅出来的。
秋三娘上前分辩道:“哪里有催情的,这里头一点都没有,你这丫头分明是污蔑!”
二月扭头看她:“正是一点都没有才可疑,寻常香料烧尽都有余灰,这香炉里头还带着香气,怎么会一点都不剩了,是不是你做贼心虚把香提前给倒了!”
她这一声质问,逼得秋三娘心一凉,一时说不出话。
二月抓住她这片刻的心虚,更进一步道:“你这屋子只有一扇窗,你说我现在去那窗下查查,会不会就能搜出那些香灰来!”
“你——”
秋三娘强撑着身子,才没有被她逼得后退一步。
按说香灰被风一吹应该就没了,但事有万一,谁也没法保证会不会在边角留下一点痕迹。
正当秋三娘虚汗外溢的时候,突然耳畔传来一轻怯但笃定的声音,
“这香是我调制的,里头没有不干净的东西。”
二月遽然转头,开口的正是她原先一点都不曾注意的一个丫鬟。
众人都目向苏遮月,俱是一怔。
并不是她们相信了苏遮月这话,而是都在想这个丫鬟怎么会这样愚蠢!
全因这屋子的丫鬟和主子不是一体的,秋三娘倒了,苏遮月依旧可以安安稳稳地伺候下一个姑娘——这事秋三娘第一次见面就与苏遮月说明的。
她一个房中丫鬟,此时站出来说这话,就是把原该由秋三娘担着的罪接到了自己身上。
若是罪责真做实了,她恐怕连个下等丫鬟的身份都保不住,城外军营里还少着军妓呢,那些下等兵痞子都是混混出身,又脏又臭,被卖到里头,日子比狗都不如!
这时就连秋三娘都是吃了一惊,她知道苏遮月心地纯善,但这个时候大难临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方才她惊骇之中都在寻思要不要把这事全推给苏遮月,就当自己全不知情。
没想到她竟然自己认了。
还有比她更傻的人么?!
苏遮月不知众人在如何想她,她只转身向正中的床帐走去,寻了一会儿,从床头下的柜子里取出一包香料。
这正是那二月想要的证据。
只是她搜遍整个屋子都没敢直接去周成安还在的床上搜罢了。
然而二月看着她堂而皇之地取出来这个香料,方才震住那秋三娘已然胜券在握的气焰一下子就有些动摇起来。
旁边的秋三娘看到这香,一颗心七上八下,更加复杂。
她原是深信这香是有迷情效果的,所以刚一知道那二月去朱妈妈那里,就直觉不妙,心虚害怕地提前把香给倒了。
但这会儿见苏遮月这般笃定,又猜测莫非是她多疑了?
然而紧接着又觉不对,那香料的效果如此昭彰,怎么可能完全没的那诱情的效果,她脑子没乱,纵然她是觉得自己比从前美了,但还不至于说能把周成安迷得神魂颠倒。
所以必定还是这香的问题。
眼见着苏遮月把香取来,她站在一旁,都没法遮掩去拦,一拦便是做实了,只能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句上天保佑。
苏遮月走了回来,将香包摊开,里头有做好的香丸,也有半成品的香料,逐一地放在邓婆婆面前。
那邓婆婆取了一块香丸,揉开,置于鼻尖。
一时屋内寂静,仿佛都可以听到水漏的声音。
所有人都等着邓婆婆的结果。
第62章 换屋
邓婆婆缓缓将香丸的残渣放下。
她看了苏遮月一眼,又转过去看向那二月,一锤定音:
“这香没有问题。”
二月顿时惊道:“怎么可能?”
如果没有问题,怎么会把香灰倒了,还将香炉放在床下那般隐秘之处?
邓婆婆拍了拍手上的香灰,沉下声音问:“你是要再请外面的大夫来么?”
二月听出她的语气是生气了,但是她眼见着机会就摆在面前,实在不想松口放手。
这时外头姑娘中的一个着杏黄色衣衫的突然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我也略懂香道,若二月姑娘担心医道和香道有差,不如让看一眼。”
秋三娘听到这一声,登时一怔。
二月却与她相反,见到这个女子,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目放金光。
来人是秋五娘,现住在秋三娘东侧第二个屋子中。
倒不是二月和这个秋五娘相熟,相反,她从前跟着天芷,对这楼里所有的姑娘都不曾给过什么好脸色,更谈不上半点旧情。
但与她这些无关痛痒的小结相比,这个秋五娘和秋三娘之间却是实打实的大仇。
因为原先这个三娘的位置本是她的,据说是有一次得罪了客人,才被挪到下面去。
也正是这样,秋三娘才得以鸠占鹊巢。
这时明眼人都看出来秋五娘此时站出来的意思。
这是要来落井下石了。
于是她走到里间时,二月瞥见秋三娘的脸色黑得不可能再黑了,嘴角一扬,忙将那香丸取了一点,要给秋五娘。
秋五娘一开始还没接,而是远远地向邓婆婆和管事见了一礼,得了点头,才走上前将那香丸取过。
她瞧得仔细,也闻得仔细,显然比邓婆婆查验得更精密一些。
二月提着心,一瞬不动地看着她,足等了一刻钟才见她放下道,
“这是太史清和香。”
“里头是柏子仁,松蕊,白檀,调制得十分细致,闻之能理气解郁,文人雅士都好之,房中用这香,也配的上周公子的雅趣。”
“什……什么?!”
二月笑容顿失,惊愣地话都说不利索,
“这不可能……”
旁边的秋三娘却已经看明白了——都是万年的妖精,谁还不知道谁,这档口站出来的秋五娘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去驳邓婆婆的话,她们两之间的过节是私怨,但为这个得罪邓婆婆才是真没了出头之日。
不管这个香里到底有什么,秋五娘都顺着邓婆婆的意思,捡着好的说。
此时算是铁板钉钉了,秋三娘却不拿着证据去反咬那二月污蔑,只是“扑通”一声在邓婆婆跟前跪了下来,脸上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要知道她这一下委屈的眼泪,实比揪着不放的盛气凌人的怒骂更见成效。
哪个是被冤枉的好人,哪个是蓄意为恶的坏人,在她楚楚可怜的哀泣中明明白白。
邓婆婆见状将茶碗搁下:“好了,现在事情都清楚了,秋三娘的确没犯什么禁令。”
“我也会这么回妈妈的。”
二月扫了那秋五娘一眼,知道事情已经没的转圜的余地,这时也不辩了,也咚一声跪下,咬着牙道:“是奴婢认错了,还请婆婆责罚。”
邓婆婆看向秋三娘:“她今日得罪的是你,你说,要怎么罚她?”
秋三娘终于得了机会,刚要起身为今日的屈辱雪恨,就被走到身旁的苏遮月拉住了袖子。
苏遮月望着那二月,脸上流露一丝怜悯,她知道这浮云阁的刑罚很重,且这个丫鬟今日也只是胡闹一通,没有真的伤到秋三娘。
于是轻轻摇头,用目光与秋三娘道,要不还是算了吧。
算了?!
秋三娘偏头看向那二月。
便是到现在这个丫头都没有放低姿态去求秋三娘。
她知道成王败寇的道理,她此刻纵然去哀求也没什么用,反而叫人奚落,她此刻依旧笃信秋三娘一定用了什么东西。
只不过没被她找出来而已。
秋三娘心里恨极了这个丫鬟,本是要有一处是一处地全部还回去的,但被苏遮月这么一扯,突然冷静了下来。
她倒不是像苏遮月这般起了怜悯之心,她没有这个软心肠,她是方意识到一个问题,邓婆婆为什么单叫她来罚?
这个时候她到底该不该罚?
扇这个丫鬟几个耳光,或是抽她一顿鞭子,或是要邓婆婆把她发卖了,哪个都行,但是只是一时之气,显得她气量狭小,并不讨邓婆婆的好。
她转眸觑了那秋五娘一眼,方才这位当面教了她一手呢。
拿个丫头出气并不算什么本事。
这时秋三娘面上笑了一笑,佯作气量道:“这些腌臢的东西本来就是不能进院的,想来不是她,也会有别的姑娘担心我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法子,抢了她们的客人,今日与我说清了还是好事呢。”
她嘴上说着“她们”,但哪个看热闹的不知道,这话明里暗里都在指那天芷姑娘呢。
听着的姑娘也是都暗中冷笑,想那天芷平日里也是个清高的主,没想的也为个男人,教唆自己的丫头干出来这等事。
邓婆婆此时也没二话,便叫那二月起来,道:“好,既然姑娘没罚你的意思,你就回屋伺候去吧,这个时候,你服侍的那位也该起了。”
二月忙道:“多谢婆婆。”
秋三娘本来以为她充大度卖个好,邓婆婆多少也会让这个丫鬟受点处置,以安她的心,没成想真的让人全须全尾地走了。
一时看着那二月的背影,那脸上的笑都有些挂不住了。
屋外的姑娘一个赛一个的精明,眼见她装大度却真成了大度,脸上都憋出了笑,心道活该。
邓婆婆又喝下半盏茶,说道:“那丫鬟的事情查清了,也办完了,现在也可以办我的事了。”
秋三娘愣了一愣,回过神来看她,不知道邓婆婆还有什么事。
邓婆婆从管事的手里接过一本册子,递到她面前:“你自己挑个名,从明日里,你就可以从这里搬出去了。”
别说秋三娘听愣了,所有嬉笑着的姑娘都愣了。
挑个名?搬出去?!
难道说,秋三娘要有名有姓,有自己的院子了么?
邓婆婆一双眼往屋内逡巡了一圈,边道:“我们浮云阁也不差院子,总不好叫周知府的公子老是住在这狭小的屋子,你说呢?”
秋三娘还跪在地上,上一刻哭出来的泪还挂着呢,听到这话,整个人震惊得半天回不了神,还是苏遮月看着邓婆婆露出不耐烦的脸色,拉了她好几下,秋三娘才回过神来,哭天抢地地道谢。
“多谢婆婆,多谢婆婆!”
说着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不过方才的泪是做戏的,此刻却是实打实的。
虽然不是从良,但有了独立的院子,往后她就能自己选客人了,再也不会任打任骂,被一些恶心的客人欺凌虐待了。
屋外姑娘本是来看她笑话的,没成想笑话没看成,反倒是见证了秋三娘的好事,一个个脸上都是又羡慕又嫉恨。
苏遮月也为秋三娘高兴,拿着帕子给她擦泪。
当真是主仆和睦的一幅画面。
邓婆婆站起身来,又看向杵在门边,低着头默不作声的秋五娘,脚步一顿:“方才你也帮了她,原初这个屋子是归你的,那她现在走了,就还给你吧。”
秋五娘听了,立刻跪下道谢。
苏遮月方才已觉得这个五娘不一般,竟然一下能识出香方,此刻看到她眨眼间回到三娘的位置了,更是有些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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