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是给这里的客人,还有一些会专门制成丹丸,送到贵人府上去,因若说日日用蛇血喝着,便能有少年之风。
只是唯一不好的是这些蛇很难照料,除了她这样从小在药水里泡着的,身上自己就带了毒的,几乎没一个人能照顾好。
前阵子她往山间采药的间隙,僮仆照常取血时,也不知怎么就惹了蛇性,自己被咬伤且不说,竟叫蛇漏到外头去,还闹出了人命来。
这事惹得朱妈妈和万爷都大动肝火。
幸好由万爷斡旋解决了,不然只怕这些蛇都得跟着她一起遭殃。
素娘平日里任劳任怨地伺候这些蛇主子,还得上山采药,研制各种偏门药方,实在感到力不从心,邓婆婆就说寻来一个不错的,可以帮她。
这时看着那些蛇在苏遮月手上,如此乖巧,当即十分满意,便道:“行了,这些主子就教给你了。”
第67章 放血
素娘便将平日里待蛇要注意的事都一一吩咐于苏遮月。
“若是身上手上有伤口,或是月事……”她说到这里蓦地停住,目光向下瞥了一眼苏遮月的孕身,这一点倒是不用担心了,
“总之就是身上带血,就不要碰他们。”
苏遮月疑问:“为什么?”
素娘平日里最烦问东问西的下人,不该问的多问一句就会被她骂出去,但今日对着苏遮月,难得多了几分耐性,解释了一句,
“这蛇习性古怪,嗅着血腥气就会失性,到时候任你与它再稔熟都没用。”
因这事死的下人少说也有四五个了。
这人死了倒还好说,要紧的是失了性的蛇制出的蛇血药也连带着会出问题,那要是没发觉,送出去了,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竟是这样……”苏遮月听着,点了下头。
她这时也感觉出素娘的脾气不太好,本来还疑心这些蛇和谢染的那些传闻有没有关系,想问问素娘,此刻见她这般,闭上了嘴,不再多问。
素娘用长木筷从青瓷罐中夹出两条蛇,放进另一个小罐里,与苏遮月道了一声,
“过来。”
苏遮月将罐盖合上,跟了上去。
素娘掀了一侧的帘子,进了里头的屋子,苏遮月只见这屋子里暗沉沉的,只有小小的一扇天窗,三面是顶格的红木立柜,柜子里方格无数,面上都贴着写着药名的黄纸,想来里面都是药材。
另一面在天窗下,是一处案台。
素娘走到案台边上,用一把锋利的小刀,轻轻割开蛇鳞。
那蛇受了疼,猛地抽动起来,却被素娘牢牢地捏住了七寸。
转眼间,伤口处的蛇血便一滴滴流了出来,落进了下头接放的白瓷碗上。
“每次取十滴就够。”
素娘一边放血一边与苏遮月道。
苏遮月这时已明白这蛇血是用来做药的,但还是忍不住多嘴一问:“都是十滴么,我听说药量得因人而异,各有不同……”
她说到后面,见素娘抬眼审视她,忙闭上了嘴。
这些是从前青竹与她说过的,她记得深,便说了出来。
素娘回过眼看着蛇道:“胆子不大,知道得倒是不少,不过你说的对,按理这药是得分人,看各人的体质殊异,用量也有上下。”
苏遮月心道果然,但下一刻便就听素娘凉凉一笑:
“但真要这么做,不就麻烦死了,这个要多几滴,那个要少几滴,万一弄错了,吃差了,不得整出更多的幺蛾子。”
苏遮月顿时一窒。
素娘哼了一声,漫不经心地继续道:“索性全都给他们用最低的剂量。”
“这……”苏遮月哽了一下,“也可以吗?”
她初时进到这里,只以为这是极隐秘慎重、一错不能错的地方,却不想竟是还能这般草率敷衍。
素娘滴到了数,利索地将那虚弱的蛇放回罐中,看着她讶异,习以为常道:
“吃不死人就行。”
这种药,但凡有点效果那些客人都乐得上天了,哪一个会深究查验。
当然也有一些是专门伺候的,那是一点不能差,这些都是朱妈妈特意叮嘱的,那素娘也不会交给下人,必得亲力亲为,反复试验。
至于寻常的客人,凑合凑合就得了。
这时把罐子里另一条蛇取了出来,又递过手中的刀给苏遮月道:“你来试试。”
从前让僮仆第一次动手的时候,她都得在旁边提心吊胆看着,不过现在她对苏遮月很是放心,连带着自己也轻松。
然而苏遮月接过蛇和刀后,心里却有些发颤,那小蛇完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似的,蛇尾还亲昵地绕在她的指尖。
握着刀的手更是紧张得在抖。
她不是怕,只是有点下不去手。
一时怕重了,让小蛇疼了。
刀刃擦上鳞片的时候,那蛇一抖,苏遮月也跟着一抖。
那刀刃没进到蛇身,反而划到了她的手上。
伤口顿时溢血而出。
旁边原本神色闲闲的素娘看到这一幕,整个人几乎惊起,连着后退好几步,抄起旁边备着的一盆药砂,
“快扔掉!”
苏遮月本也是傻了,听到她吩咐,也直觉放开。
素娘已离了老远,正将药砂泼洒到那蛇身上,盆子都举起来了,突然停了下来。
但见那蛇非但没有发狂,还愈发安静,被扔到桌上后竟只是舔着那桌上的血迹。
是苏遮月手指尖滴落的血。
素娘动作虽然停了下来,但面上却显出更大的惊色。
半晌后,她放下手中的盆,走上前去。
苏遮月正慌得不知所以,咬住嘴唇,因素娘明明说过不能见血,她还手笨,此时已经做好准备被素娘痛斥了,却见素娘满面冷凝,一把抓过她的手。
放在鼻前嗅了一嗅。
这时再看向苏遮月的神色更为异变。
“你的血……”
苏遮月因之前给三娘调香时就知道自己的血有一些异样,这时被素娘牢牢抓着手,想挣回来却是不能,只能按上回和姝烟说的话,胡乱解释起来。
但那话骗骗姝烟还行,素娘一听便知道她在说假。
只是这血中的气味着实不同凡响,她有几个药方怎么都调试不好,嗅着这血的味道,突然便觉得有了眉目。
“怎么样了?”
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两人瞥眼过去,是邓婆婆打了帘子进来。
“婆婆。”素娘忙见人行礼。
这一个档口,苏遮月终于能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战战兢兢地背在身后,感受到邓婆婆的眼神,身子也不由地往边上躲了躲。
邓婆婆扫了一眼案台的狼藉,舔完血的蛇像是醉了一般,只缓缓蠕动着,看向苏遮月道:“之前也是你把血加在香料中了吧?”
苏遮月惊愕抬眸。
她,她怎么会知道?!
实则苏遮月不知道,打从一开始周成安开始留在秋三娘房中时,就已经有人盯察着她们这屋子了。
里面拿出来浆洗的衣物,用下的食物,杯盏,都有人会检视一番。
不过邓婆婆也是现在看到那蛇渴饮着血,才确认是苏遮月的血有问题,这时看向素娘道:“试试看,能调出什么样的药来。”
素娘立刻心领神会地应下:“是。”
朱妈妈是有规定姑娘不能用药,但这只是姑娘不能私下用罢了,向来天子守的法,和百姓是不一般的。
真有好材料,哪能真给浪费了?
这苏遮月就是一个。
邓婆婆又将素娘喊至到一边,交给她一张纸,上面记了一些名字,就着吩咐了几句别的,素娘皆点头应下。
苏遮月只在一旁呆立着,也不敢去探听她们说了什么,只是心中惊惶不休。
邓婆婆刚才的话,是早知道她们屋子里的香有问题了,那为什么当时没拆穿,还帮着她说没问题呢?
邓婆婆走后,苏遮月贴着药柜,感觉背脊发了一阵凉汗。
衣衫紧紧贴着,一直凉到心里。
素娘看她这副畏怯不堪、冷汗湿额的样子甚觉可笑,走过来道:“邓婆婆有什么好怕的,又不会吃了你。”
无非也都是给上头干活的人,纵然这里管着她们的,那上面不也还有朱妈妈管么,不过都是夹缝里做事罢了。
在她看来,怕东怕西,不如把手上的事做好,叫人一时寻不得替的,才是第一要紧。
苏遮月脸色苍白,此刻仍陷在那余悸中,听了素娘的话,一时说不出什么来。
素娘清理起案台上的狼藉,将那喝饱了血的蛇放回罐中,又开始用已经放出来的蛇血调配药物。
苏遮月看着她利落的动作,逐渐缓下了心神,目光从她枯如树枝的手,渐渐移到她的脸上。
昏暗的室内,那上面的青紫斑痕更是可怖,
“看什么?我的脸很难看?”
苏遮月感觉她像多长了一双眼睛似的,忙摇头道:“没,没有。”
“小时候抓蛇咬的,治不好,”素娘搅拌着药,瞧了一眼她,“不过我看你的脸倒是已经好全了。”
苏遮月一骇,忙确认了一下自己的面纱,明明好好戴着,怎么会?
素娘笑道:“你脸上是伤还是妆,当我看不出来么?”
苏遮月正要辩解,又听她道,
“不过你放心,我没空管你掩饰自己的容貌要做什么,你只要把活做好,旁的我一句都不会说。”
苏遮月顿时放宽了心。
天色渐晚,见素娘没有要她走的意思,苏遮月便只好主动提起她还要回兰麝院伺候。
素娘这时看她更像看个傻子。
向来指来她这里的,都会巴巴地求着她把原来的活给推了,一是在这里的活比起那外头伺候姑娘可要轻松多了,二来在这院子,吃住都比着姑娘,不仅能得邓婆婆的好,还能借着送药的机会,见着不同的客人。
这么好的活计,这一个丫头倒好,怎么还想着回去呢。
第68章 冬蝶
但在苏遮月看来,这个连葵院更像是虎穴狼巢,随时都会把她的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她想的也没错,此刻在素娘眼里,她就像是一副绝佳的药材,或者说是一处能源源不断供应的药泉。
素娘这个人脾气差,但认一个利字,对她有用的无论人还是药,都能压住火气,变得温柔些,这时也好说话,不待苏遮月恳求,就同意放她回去。
只要苏遮月每隔三日来照看一下灵蛇,放一回血。
又道,“若是有要紧的,会有人去寻你。”
苏遮月松了一口气,小心谢过。
素娘又割了她的手指,放了一些血出来用冰罐子存着,之后要多少再看情况,临走前另外还给了苏遮月一包药,
“这是安胎的,你体虚,还是得补着喝。”
苏遮月一怔,她没想到素娘还会送她这个,接过的时候面上还有些茫然,
“谢,谢谢……”
这时抬头看向素娘的眼眸忽然晕出了一点水色,郑重地与她再道了几声谢。
素娘看着她副模样忍不住发笑,要说她可没有这个闲工夫为旁人操心,邓婆婆药她配她就配了,没想到竟然还给人感动上了。
不过这个情不承白不承。
*
苏遮月手里攥着药包,从连葵院里出来时,步子都轻盈了几分。
然没走几步,就见旁边幽染院外,有一些人围着在那里说话。
外头一圈虽是下人打扮,但衣裳配饰都可见的华贵,
为首的一个捧着一个盖着厚厚的棉布的物什,笑得十分殷勤,“上回谢姑娘说冬日里见不得蝴蝶,我家公子这回可特意给找来了,是专门寻了蝴蝶卵,在炭火烘着的屋子里孵出来的,专挑了一些蝶翅有金纹的给谢姑娘送来。”
他说着把那布扯开一角,苏遮月远远地便望见那琉璃罐中金灿灿的一只只在飞舞,极是漂亮。
那下人很快把棉布盖上,双手奉上:“我家公子说寒冬腊月天可惜这些蝶也就只能一两天,若是姑娘喜欢他再养一些送来。”
他对面的丫鬟苏遮月是见过的,正是那日在草丛边斥她离去的那个,此刻面上也是一副冷淡模样,瞧见了里头的蝴蝶,也没有伸手去接,像是见多了稀罕的物件,对这东西并不以为然,只淡淡点头道,
“陈公子费心了。”
那下人接口笑:“只求谢染姑娘看在我们公子如此周折的面上能收下赏玩。”
那丫鬟道了一声:“且等着吧。”便转身而去。
只片刻后又走了出来,
“姑娘说了,这些是不合时宜的,假的东西,她不喜欢。”
那下人一听就急了,忙递上一个珍珠手串,往那丫鬟手中塞,讪笑道:“万求姐姐再多说几句好话,姑娘收下了,我们也好回去交差不是?”
那丫鬟却给明明白白地挡了回去,
“姑娘的意思我可违逆不了,这样好的东西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这便是一句都没有通融的余地。
那丫鬟说完便走了。
那些下人也只好作罢离开。
苏遮月正在他们过来的道上,因避到一旁,正好听得他们过来时议论着。
“这蝶可是您亲手养,亲手挑的,想您在侯府中便是夫人跟前都没有这样的低声下气,那里头的谢染顶破天也不过一个妓子,竟这般给脸不要脸……”
似是个年轻的小厮憋了火,一时打抱不平。
那为首的顿时回头,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啪”的老大一声。
遥遥传过来,吓得苏遮月都身子一颤。
那边响起的声音极为严厉:“我只与你们说一次,但凡是少爷喜欢的,宠着的,管她是妾,是妓,就是条母狗,你们都得给我当夫人敬着!”
“这就是我们做下人的本分,如果连这个气你们都受不了,趁早卷铺盖滚出侯府。”
那个起先说小话的流着眼泪,不住点头。
旁边听着的其他几个更是面色凛然,纷纷道记下了。
他们这便往回走,经过那廊边冷池时,那为首的忽然将那原先还郑重端着捧着生怕出一点差错的的笼子给抛进了池里。
“噗通——”
后面几个又是吓了一跳,但此刻却都不敢说出一句来。
却还是那为首的说道:“这蝶儿既讨不了谢染姑娘的好,那就是没用了,拿回去只会碍少爷的眼。”
其他人纷纷应是。
苏遮月此刻已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远远瞧见那琉璃罐没入池水中,吃了一惊,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前了几步,竟生出几分想去捞救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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