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醒来,连忙将盖在上面厚实的被子捏紧了些,免得怜儿看出端倪来。
怜儿素来也是极敏锐的,这时心思却有些恍惚,身子颤颤,只想找个人依靠着说话,也没注意苏遮月的异状,说道:“方才我回来的时候,看着有两个下人将一条单板抬了出去,上面盖了一层白布。”
“白布?”
苏遮月惊起身来。
难道是有人死了吗?
怜儿点了两下头,眼瞳有些发颤,她到底岁数不大,没见过真正的死人:“我远远瞧着便知那白布下头一定是一个人,后来向管事的一问,才知道那个死掉的人,是幽染院的。”
“幽染院的?”苏遮月脸色也跟着白了几分,“到底发生了什么?”
怜儿回想道:“听说她偷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被谢染姑娘发现了,然后报到邓婆婆那儿,叫她交出来,她不肯,这才被下人给活生生打死了。”她一脸的后怕,因她自己从前也被云芍那些亮灿灿的昂贵首饰动过一两分藏匿的心思,虽然最后没做,但此时想起来更觉得心颤,“哦对,这个人姐姐也见过,就是那次要下手伤你的丫鬟,叫什么明沅……”
“是她?”
苏遮月的惊怔几乎要从眼里溢出来。
怎么会是她?
苏遮月虽然只与这个明沅有那几面之缘,所知甚少,但端看她第一次对那明珠串子无动于衷的模样,怎么也不会是个偷东西的人呀。
那一双狠戾的眼眸苏遮月到现在还记着,是野心勃勃的一双眼,若说她给谢染下毒被发现了,苏遮月还能相信,可却只是因为财物?这如何都与她印象里的人不一样。
何况便是一朝昏了大脑真是藏了,那既然被发现了,取出来交还不成么,为何要坚持不肯交出来,以至于陪送掉自己的性命。
苏遮月越想越觉得这件事透着古怪。
怜儿从壶里倒了一碗水,才勉强将碰上死人的惊悸往下压了压,吁了一口气:“其实我说也是死的好,她是个有心思要害人的,幸好那时叫我撞见了,才没对姐姐下手,要是我没到,只怕当时抬出去的就是姐姐你了。”
苏遮月摸了摸她的手,她倒觉得也不至于如此,那明沅应该就是想伤她的脸,还不至于要她的性命,只是骤然听闻她的死讯,苏遮月仿佛觉得心里头被一块巨石压住了。
她捂了捂心口,这种感觉她曾也有过一次,那还在李府的时候,赵姨娘落胎出事,连着那丫鬟自缢的时候。
但当时她还担心是不是因为自己,怀疑到玉荷她们身上,可现在这明沅在幽染院出的事,应该与她没关系吧。
怜儿看着苏遮月的脸色泛白,手心更发凉,只以为她和自己一样胆小怕怯,便又给递上一杯热茶来,一面又道:“其实我觉得那谢染姑娘真不是什么好服侍的主儿,上一回也是她还在春兰院的时候,就莫名其妙死了一个丫鬟,现在又死一个,可不就是害人的灾星转世么,我看她身旁那些丫鬟,平日里趾高气扬,威风八面,当自己侍候一个花魁就比我们高贵了几分似的,现在只怕有一个是一个的,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生怕这霉运落在她头上呢。”
正说着时,正屋起了动静,大抵是周成安和姝烟起了,那头必须有人服侍,怜儿也不好在这儿与苏遮月闲话,忙起了身过去。
苏遮月还在想着怜儿的话愣愣出神,直到那屋门关上的声音将她惊醒了,她松下心将被子掀开,趴在她高隆腹部上的小黑蛇此刻还似做着美梦。
苏遮月看着它依着自己,便是入睡了也是一副眷恋偎依的模样,心里无由地软汪汪的,方才的害怕惊惧的各种情绪也平静了下来。
她轻抚着小蛇细细密密的蛇鳞,它如此安详,只因不知人世,更不知外头发生的生灭存亡。
苏遮月瞧着瞧着,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件极小极小的事来。
是她跑到幽染院外头,蹲在草丛里寻蛇的那次,那时正也是明沅把她叫住斥责,而她离开时明沅还在低头寻觅。
明沅在找什么?
苏遮月低头看向这恬静沉睡的黑蛇,心忽地一跳,冒出一个令她惊惧的猜想,
难道是,在找它?
第101章 迷魂
怜儿走到正屋时,周成安已经起身站在床榻边上。
姝烟只穿着一身桃红色的抹胸裙,站在周成安身前,给他系外袍的腰带。
像极了新婚后的小妇人。
周成安低头看着她,从她低垂含羞的眉眼,一直看到她细白的颈子,那白也没剩多少了,全是朱色点点的红痕,十分惹人,都是他弄出来的,不由地覆手上去,用指腹用力地抹了一抹。
姝烟被他的动作惹出了一身颤,生怕他再沿着衣裳往下,连忙抓住他的手:“公子今日不是还有公事么?”
周成安眼眸沉了一沉,昨日的一幕幕浮现在他的眼前,也实未尝过如此蚀骨销魂的感觉,听着姝烟这么开口,反而将她直抵到屏风处,又按着她的颈子,深深吻下,直到姝烟几乎没法呼吸的程度,才将人放开,
一边揉着她被泛肿的唇,说道:“真像是叫你下了迷魂汤了。”
他久经风月,还从未有这般色令智昏的时候,方才那一刻甚至想就继续留这儿,将那些繁琐的公事都推了算了。
不过要真是这样,只怕苦的就是姝烟了。
他母亲是个手段极厉害的,不然也不会把他老爹那等爱胡来的人管的没一个庶出的孩子,他往常在外头戏弄风月,他母亲只当是少年浪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若知道他真要在外头动了想娶人的念头,恐怕会亲自动手来料理姝烟。
那些对付姨娘的手段,他是从小见到大的,绝不是常人能消受的,若落在姝烟头上……
周成安的眼眸暗了暗。
姝烟听得他的戏言,心里却是一惊,苏遮月那香虽不是迷魂汤,怕也近似于迷魂汤了,不过她没在脸上显出分毫,反而笑道:“您这样的人物,还怕迷魂汤么?”
“怕。”周成安盯着她,目光沉沉,“怕生了瘾。”
姝烟笑得好一阵花枝乱颤,揽着他笑道:“该是我与您说的这般甜言蜜语才是,怎么叫您抢了去?”
周成安也低笑一声,放下她:“好了,我走了。”
一是公事在即,二是他也得去把那个欺负她的何四料理了。
姝烟笑应了一声,又将杵在一旁的怜儿唤来,送周成安出去,暗暗叮嘱她一定避开旁人,尤其是隔壁天芷那屋。
怜儿这点乖觉还是有的,忙应下去了。
过一时回来,又给姝烟备了浴汤,教姝烟洗了一番,只是这一回周成安下手十分不留情,怜儿为她擦了两遍,那红印子都没消。
姝烟洗完,走到妆镜前,用粉遮了遮,依旧还是明显,便道:“算了,等会你去天芷那儿传个话,就说我病了,这两日就不过去了。”
且一夜这么下来,她腰都快被折断了,腿也酸麻,真是半点都不想动弹,正好也惫懒一会儿,
“姐姐病了?”
苏遮月从屋里梳洗完出来时,正听得这话,便着急过来。
姝烟笑道:“不是那个病。”
怜儿便与苏遮月耳语,但见得她一张脸慢慢红了起来,顿了一会儿又道:“我替姐姐揉揉吧。”
姝烟倒不知她还有这个手艺,便上了美人榻,由着她给按腰,按腿,伺候得她十分舒适,便笑道:“我说你那亡夫也是瞎了眼,有你这么一个,床上能伺候,床下也体面的,怎么还会要别人?”
这床上伺候自也不是单指这按摩的手艺了,她看苏遮月的身段便知她一定擅长那道,只怕比自己还要好些。
苏遮月低垂下眉眼,“喜新厌旧,是人之本性,违抗不得的。”
姝烟听着她这话,忽然想到天芷与自己,在周成安那儿不就是一个新,一个旧么,周成安今日迷她,来日怕也会迷上别人,“是这个理没错。”
这么打发了大半日。
待到晚间的时候,姝烟正要上床入睡,外头管事的突然急急赶来,报邱沣来了。
一屋三人都作一惊。
姝烟忙叫怜儿给她换上衣裳,边问道:“往常不是要提前几日么?”
管事摇头道:“却是这位邱大爷那边明日也要赶着回县里,也是问问姑娘可有空,若有空就得见一面,若不得闲,他就走了。”
姝烟忙道:“我有闲。”
她叫苏遮月按了那一阵,身上已没什么酸痛,只是内里还有些红肿,但这地方邱沣用不到,故而也没什么问题。
管事也就这么一问,实则早已叫人去迎候邱沣了。
没一会儿下人便把酒席齐备了。
邱沣走进了屋,他原本是没打算过来的,只是今日和刚好遇着知府家的公子,听得旁边几个不成性的公子哥传了几句浮云阁的闲言碎语,似有姝烟的名字,当时他的脸色就黑了下来,这才明白陆衷带他来的是什么地方,姝烟又是什么样的人。
一边生气被骗,一面又心疼,左思右想,还是得来见一面。
这时在桌边坐下,姝烟见他来虽然吃惊但心里到底欢喜,本想将这几日写的几首诗给取过来,教他知道自己不忘上进,但刚要去拿便想起都叫周成安行那事的时候给污坏了,脸上一下显出愧疚来,与邱沣怯怯道:“先生见谅,我这几日忙了些,没练得几个字。”
邱沣此刻也不在她的字上,他是不上心的人不会看一眼,但上心的人却是一个毫毛都能瞧清楚的,眼下目光就直直地落在姝烟锁骨处的红印上。
他虽和亡妻少行房事,但也知道这痕迹是如何落下的,必是叫人侮了去,又想起白日里那周成安春风得意的样子,姝烟又说忙,却是忙在人家床上,心里无端憋了一口气,不知该如何出,忍不住开口道:“你是个姑娘家,总该知道廉耻。”
廉耻?!
廉耻这两个字姝烟都没写过一次,这时竟被当头教训,一时也起了气性道:“先生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若是周成安或者别人这么说她都无关痛痒,不会伤心,但是这话从邱沣口里出来却叫她生出一股委屈来,盯着邱沣道,
“只这么一句话,我愚笨,听不懂。”
邱沣望着她盈盈含泪的眼眸,知道如今身在这烟花之地必然不是她的本意,想她这般乖顺的姑娘定是被旁人逼迫着去行事的,怕也是受欺负了不敢对外说,因而终是一叹道:“我替你赎身。”
赎身?!
在旁边倒酒的怜儿瞪大了眼睛,差点倒出在桌子上。
姝烟也没想到会听到这一句,眼眸里瞬间有星子亮起,不确定地问道:“先生要替我赎身么?”
她问着赎身,实际上是在问邱沣的心意。
他是想娶她做妾么?
她不敢奢望正妻之位,但做邱沣的妾却让她有一刻的动心。
邱沣这样的人和周成安不一样,他的心思不在美色上,姝烟有这个信心能把住他,何况他那位正妻亡故,那位子也该给人家留着,她可以借着这事阻了旁人说来的续弦。
这样清白干净的后宅,她是愿意去的。
邱沣之前也没起过这个念头,刚一出口就觉得自己说得有些不妥,便道:“我并非那个意思,若赎身后你无处可去,可在我府上做个书侍,往后有合适的人家,你便以我的义女身份出嫁,断不会辱没了你。”
这一番体贴周全的话却说得姝烟才热起的心一下凉了下来。
和着她这么多日就换来一个“义女”?
姝烟明白了,邱沣只是不想她在这里被人轻贱,不是真心喜欢她,与她欢好。
于是脸上勉强维持着笑:“我在这儿挺好的,不劳先生顾念。”
“况且方才先生也说了,我是没有廉耻的人,去了先生的府上也怕污了先生的名声。”
第102章 出血
夜幕沉沉,一灯如豆。
这还是姝烟第一次把邱沣给气走,她坐在椅子上,对着一桌没动过分毫的酒菜,脸色沉凝,一句话也不说。
屋子里气氛异常压抑。
怜儿在旁边陪侍,看姝烟这副样子也有些慎得慌,不敢在这个时候招惹她,小步走去里屋请苏遮月就急。
如今天气热起来,衣裳越来越薄,苏遮月的孕肚越来越遮挡不住,更兼行动迟缓,不好在外头伺候,今日邱沣来之前,姝烟还特意嘱咐她不用出来,不过怜儿心里另有琢磨,这月份大,不便伺候是一回事,二也估计是姝烟心里太紧着邱沣,怕苏遮月无意中便将邱沣的心勾了去。
如今邱沣走了,怜儿方才敢去请苏遮月,一面引她出来,一面把方才发生的事与她简单耳语了几句。
苏遮月听得“赎身”便是一愣,以为是姝烟这段日子的苦功终见了成效,顿时现出笑颜,心里实在为姝烟高兴,然而听得邱沣后头的话那方展开的笑意便缓缓地落了下来,再看姝烟此刻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这时在姝烟旁边的凳子上坐下,轻轻握住她的手。
姝烟见她出来,瞪了怜儿一眼,知道是这小妮子在多嘴聒噪,怜儿忙低头端起酒菜盘子,往旁边躲去。
姝烟转过头来,看到苏遮月眼里满满的担忧,无声一笑:“我也不知道方才自己在想什么,竟然会说出那样的话,人家把我当闺女看,我应该知足才对。”
“邱家那样高门的小姐,只怕我下辈子投胎都轮不上,我竟然还那样利索地将他推拒了,你说说谁给我的脸面!”
她说罢忽然就泄愤似地往自己的脸上拍去。
苏遮月一惊,忙抓住她的手,使了力气将她缓缓放下,看着姝烟这副颓败的样子也不由发涩。
她隐隐感觉姝烟怕是已经对邱沣动了一点心,只是撅着气性,不肯承认,便安慰道:“我想那邱大爷不是心里会挂碍的人,没准过几日就会再来的。”
向来文人清高,能低一次头就很不容易,却又被姝烟生生怼了回去,多半是脸面上挂不住,才走的,但等气性过了,定然心里不是滋味,体谅姝烟的。
姝烟其实是在气自己,往常她是多精明的人,竟然会在这种事上意气用事,实在不像她,因而越想越气,这时听了苏遮月的劝慰,忽然一撇头,
“我还稀罕他来!”
拒了便拒了,她如今还有周成安,不缺那么一个客人。
苏遮月从善如流道:“那就不要他来。”她转向从帐帘后探出脑袋的怜儿,“快与管事的去说,往后那位邱大爷来,咱们姑娘一面都不给他一见。”
怜儿一怔,还不知要不要应,姝烟已经抢过话茬:“不许去!”
这一声着急得像赶集儿一般。
苏遮月顿时一笑,连怜儿都捂着嘴偷笑,姝烟拍案气道:“好啊,你们两个拿我取笑不是!”
苏遮月一边笑一边讨饶:“错了,再不敢了。”
可姝烟叫她给问出了心思,羞愤不已,气得上手,专挑苏遮月的痒痒穴挠,叫她一边躲一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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