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含笑看着她:“纱儿莫不是想用它来威胁我?”
“纱儿怎敢,纱儿只是有些好奇……”
书房之行,让觅瑜的情绪陷入了短暂的低迷。
盛瞻和的这个臆症,她是一定要治的,治不好也得治,就算花费她数年功夫,她也要治好,实在……实在治不好,她也不会嫌弃他,照样会和他过一辈子。
但她该怎么治?
他的病很明显是由心病引起的,经年累月积成实病,心病方面,她暂时没有什么好的想法,除非她能让十皇子起死回生,实病方面……
她手里握有几张药方,其中一张是娘亲给她的,剩下几张是她从书中看来的,她可以结合盛瞻和的身体状况,改良这几张药方,把它们合并为一张新方。
但她不确保这药能不能起效,毕竟娘亲开的那张方子极妙,盛瞻和却服用了数年都没见什么效果,可见他的病症不同于一般情况。
罢了,思虑再多也不及行动,不管有没有用,先给他服一段时日再说。
左右她现在天天给他把脉,即使他在服药后有什么不良后果,她也能立时察觉,让他停药。
这么想着,觅瑜振作起来,找出存着的药方,摊放在桌上,开始认真思索改良之法。
日暮时分,她领着侍女前往书房。
守在门口的东宫总管吉量向她行礼:“奴才见过太子妃。”
他瞥向后头端着药的侍女:“这是……?”
觅瑜道:“这是本宫亲自煎的药,特特送来给殿下服用,不知殿下可还在书房?”
吉量不解道:“这,殿下近日贵体安康,此药——”
觅瑜道:“殿下自然身体康泰,这碗药是用来强身健体,固本培元的。平日里,殿下不是也一直在服药吗?”还是她娘亲和太医开的。
她没有明确指出盛瞻和为何要服药,但太子身患臆症是人尽皆知的事,她的娘亲每月上门给太子诊脉,也是人尽皆知的事,她相信吉量能明白她的意思。
吉量果然明白了。
然而,他的神色却更显犹豫:“这……”
觅瑜察觉出他的迟疑,询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吉量仍是支吾,眼珠转动,似在思考。
他上前一步,躬身道:“奴才斗胆,请太子妃借一步谈话。”
觅瑜有些不解,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鉴于他是盛瞻和的心腹,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这番举止,她便应了,往旁边走了两步,示意左右远离,道:“你说罢。”
吉量小声道:“太子妃有所不知,殿下他……不曾服过药……”
觅瑜吃了一惊:“什么?”
吉量叹气:“殿下的情况,太子妃想必也清楚。这么些年,名医妙手轮番上阵,虽然表面的说法一直是诊平安脉,可是以殿下的聪明才智,又怎么会察觉不出其中异样呢?”
“当年,奴才给殿下端去第一碗药时,殿下就似笑非笑地询问奴才,为何他身体好端端的,没有什么不适,却要服用这等补药。可是他有什么大症候,抑或是有人想要毒害他。”
“奴才怎么敢说实话?假话——不提奴才有没有这个胆子,便是奴才硬着头皮说了,殿下也不相信呐,还逼着奴才把药倒进盆景里,并且以后都是同一个招数,不曾入口过一滴药。”
觅瑜听得一阵不可置信。
“这……怎么会是这样?”她惊声道,“殿下从来没有服过药?”
吉量把一张圆脸皱成包子脸,摇头。
“父皇和母后知道这件事吗?”
吉量继续摇头。
她愈发不可思议:“这种事你也敢瞒着?”
吉量愁眉苦脸:“不是奴才故意隐瞒,是……殿下积威甚重,奴才实在不敢说啊!且奴才是殿下的奴才,自然要听从殿下的吩咐……”
觅瑜还是无法理解:“你们家殿下患的不是普通的病,不吃药怎么治病?你——”
她本想责备两句,但看着吉量一脸认错挨打的表情,也知道这种事不是当奴才的能做主的,连她都不敢忤逆盛瞻和的意思,何况一名内侍?
她只能道:“这么多年,殿下真的一碗药也没有喝过?”
吉量摇头。
“在他……在太乙宫清修的时候呢,也没有喝过?”
吉量这回没有摇头了,可惜给出的答案没什么帮助:“殿下于太乙宫清修时,只会带一部分人过去,奴才不在此列,是以并不知晓……”
“不过殿下身旁的护卫会跟着过去,太子妃可以问问他们。”
觅瑜哪有心思去问?她被这个消息砸得心烦意乱,都不知道该想什么。
她说呢,为何圣上网罗天下名医,都没有治得他有半点好转,娘亲的药方开得那么妙,他在服用后也没有半点见效,原来是因为这样。
难怪嫁给他这么久,她从来没见他服过药。
之前她一直以为他是在书房里服的药,毕竟她有一次曾经撞见过吉量端药,没想到药是端进去了,却没有入他的口。
她能理解他为什么不想喝药,换了她,好端端的,忽然端给她一碗药,叫她喝下去,还给不出一个确切的理由,她也会心生怀疑,不肯服药。
可他——他是真的需要服药的啊!
现在好了,他这么多年来一碗药也没服,任由病情发展,换作寻常症候,早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她是不是该庆幸他患的是臆症?
觅瑜黛眉紧蹙,一时间只觉得棘手。
吉量察言观色,小声道:“奴才告诉太子妃这桩事,就是想让太子妃帮帮忙。殿下待太子妃与众不同,若有太子妃从旁相劝,殿下一定会愿意服药的。”
“殿下仁德,救了奴才一家老小的性命,奴才发过誓要终身追随殿下。眼见殿下的病情一直不好,奴才这心里就跟油煎似的,天天盼着出现转机。”
“如今,转机终于出现了,就在太子妃的身上!奴才斗胆,恳请太子妃,劝殿下服药!”
吉量说着就躬身要拜,觅瑜连忙免礼:“不必多礼。这是本宫的分内事,不用你说,本宫也会想办法让殿下服药的。”
吉量终究还是行了一礼,压抑着激动道:“奴才叩谢太子妃!奴才这就进去通报太子妃的来访,太子妃且稍候片刻。”转身进了书房。
觅瑜却高兴不起来,她本以为在心病方面治疗盛瞻和已是难事,没想到前头还有一座山峰等着她去跨越。
在这条路上,到底还有多少艰难险阻等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侍女候在书房门前。
不多时,吉量从里面出现,笑着一张脸请她进去。
她定定神,从侍女捧着的瑶盘上取过药碗,迈步而入。
书房里,盛瞻和正在提笔写着文章。
黑色的绣纹如同流动的墨汁,蘸开在象牙白的锦衣上,衬托出他矜贵的气质。
只是提笔书写,就足以让人目不转睛。
觅瑜喜欢看他习字,也喜欢看他写文章,放在以往,她定会上前红袖添香。
可惜今回,她没有了这份欣赏的心思。
她端着药,缓缓上前:“瞻郎……”
第51章
盛瞻和停下笔, 应声抬首。
理所当然的,他看见了觅瑜手中端着的药碗。
他露出几分感兴趣的神色,示意她解释:“这是?”
觅瑜讪讪一笑:“这是……一碗药。”
他似乎有些被她的回答逗乐了, 含出少许笑意, 道:“我看得出来这是一碗药。我不明白的是, 纱儿为什么要把它端进来,难不成是给我喝的?”
“正是……”觅瑜小心地把药碗放在书桌上,道出一早打好的腹稿,“东宫事务繁多, 我见瞻郎劳心劳力,就做主给瞻郎开了一副药方,熬了一碗药。”
“这药是用来静心凝神的, 瞻郎服了它, 能更有精神, 也可以缓解疲惫。是以……我、纱儿斗胆请瞻郎服用。”
盛瞻和看了一眼药碗。
“纱儿端来这样一碗药,可是觉得为夫近日精神不济, 体力不支?”
觅瑜感觉他这话好似有哪里不对,但细想又找不出来,只能含糊支应。
“是、是有些……入夏之后,天气热了许多, 精神也容易感到疲惫。瞻郎身为东宫之主,国之储君, 自当爱重己身, 为天下万民积福。”
盛瞻和淡淡笑了:“耳濡目染日久,纱儿也会说这些面子话了。”
觅瑜分不清他是在夸她还是贬她, 局促地笑了笑,颊边抿出一对小巧的酒窝。
她伸出手, 试探地将药碗往前推了推:“纱儿是关心瞻郎,瞻郎莫要取笑纱儿……这药,瞻郎可愿服下?”
盛瞻和定定看她一眼。
她被他看得忐忑不安,强自镇定地唤道:“瞻郎?”
他收回目光,缓缓拿起药碗,道:“纱儿亲自开的药方、煎的药,还亲自端过来,此等心意,我自然不能辜负。”
说罢,他将碗中药汁一饮而尽。
觅瑜睁大眼盯着他,看着他确实是把药喝下去了,才松了口气。
紧接着,她的心里涌起一阵兴奋。
她还以为要花费许多功夫才能劝动他呢,甚至设想了最差的局面:被他认为是在下药毒害。
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地服了药。
是吉量在夸大其实,还是他格外信任她,愿意服下她端来的药?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桩好事。
有了这一个开头,往后再想要他服药就不难了,她可以顺着这次的借口,每天都端来一碗药给他服下,先把夏天糊弄过去再说。
盛瞻和的话打断了觅瑜的畅想。
他放下空药碗,抬眼看向她,微微一笑,道:“下次劝人服药时,纱儿记得别太殷勤,让人一看就知道心里有鬼。”
觅瑜笑意一僵,勉强恢复容色,心虚笑道:“瞻郎说的什么话?纱儿是真心为瞻郎着想——”
“我知道你是真心。”盛瞻和道,“所以我才喝了药。”
“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你太单纯了,纱儿。”他淡淡笑着看她,“既不会骗人,又容易被骗,这样的性子是要吃大亏的。”
觅瑜有些羞臊地红了脸,缠着手指、绕着披帛,小声替自己分辩。
“单纯不好吗?总想着骗人才不对……再说,单纯又不代表傻,纱儿长这么大,还没有被人骗过呢……瞻郎莫要把我想得太愚钝了……”
盛瞻和笑容愈深,看向她的目光也越显宠溺。
“好,是我不对,不该这样说你。”他示意她上前,到他的身边,“过来,看看我新写的文章。”
觅瑜依言照做,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庆幸服药一事的揭过。
看来最近一段时日,她不用担心他服药的问题了。
不过,鉴于他在这数年间都没有服过药,等她之后回房,还得再仔细调整一下药方,希望他的病情能从此好转……
想到盛瞻和会患病这么多年,原因或许不是病症疑难,而是不曾服药,觅瑜的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希冀,感觉前路光明了许多。
她一定能治好他。
怀抱着这份信心,觅瑜离开的脚步都轻盈了许多。
对上吉量悄悄投来的眼神,她亦含笑应首,示意其不用担心。
吉量恭送她离去,直到长廊尽头看不见太子妃一行人的身影,方进入书房。
“殿下。”他躬身行礼,从怀中掏出一节细管,奉上前,“江州那边传来消息。”
盛瞻和接过,从管中取出纸条,展开看了,神色不变。
他瞥向下首的内侍,淡声夸奖:“你这次做得不错。”
吉量赔笑:“殿下过奖,殿下的吩咐,奴才自然会做到最好。”
“行了,你下去吧,记得往后都维持这套说辞,莫要被太子妃察觉端倪。”
“是,奴才谨遵殿下之命。”
……
入夜,盛瞻和邀觅瑜共浴。
这是自她出信期以来,他第一次邀请她,觅瑜大约能猜出他的想法,微红着脸答应了。
她的猜想没有出错,几乎是才一入水,他就抱住了她。
水流载着花瓣东游西荡,氤氲熏香中,盛瞻和深切地亲吻着她,不给她一丝喘息的机会,劈开汩汩涌动的热泉,翻出白浪。
觅瑜红了眼角,眸里盈出一线泪光,随着水流不断涌动,她的泪意也不停积累,终于滴滴滑落,在脸颊上晕染开一片嫣色。
她搂着盛瞻和的脖颈,十指忍不住紧缠,发出娇弱的低泣声。
好半晌,她的泪才止住。
正当她舒了口气,以为今晚就到这里为止,她可以安心沐浴时,盛瞻和却重新抱住了她,没有让她离开。
她身子一僵:“瞻郎……纱儿、纱儿累了……”
“是吗?”盛瞻和在她耳边哑声低笑,“纱儿不想再来?”
“不、不想……”
“纱儿既然不想,又为何给我端来那样一碗药?不是嫌弃为夫近日忙于繁务,疲惫不支,冷落了你么?”
觅瑜终于明白,他在书房说的那番话,究竟有哪里不对。
原来如此——他那时候指的竟是这事!
她又惊又悔。
他、他怎么会想到这方面呢?而她,怎么就毫无所觉地应了他的话呢?
她试图辩解:“不,我没有——”
盛瞻和不给她解释的机会,重新劈波斩浪,驾驭征伐,让本已平静下来的池面再度晃动,花瓣随之沉浮聚散,把她的呜咽声都掩在热涌之下。
她惊喘着,抽噎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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