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衣服后领口被抓住,扑腾的时候格外可怜,委屈在那双蔚蓝色的大眼睛里漾开,却很懂事地咬住了嘴唇,没有让自己哭出来。
五条慎小朋友今年三岁。
她三个月大就被不怎么靠谱的爸爸带着去看咒灵一秒团灭烟花秀、一岁大就被爸爸夹在胳肢窝下“咻”地从九十九层高的楼跃下看他一举斩杀特级咒灵、两岁大的时候被强迫看《蚯蚓人》等恐怖片当宝宝安睡电影……
她从一开始哇哇大哭,到后来强忍倔强的泪水,再到后来努力不哭。
再到今天见到久违的爸爸之前,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哭过了。
然而她再怎么样也只是一个三岁的宝宝啊,见到最亲近的麻麻的时候也会狠狠大哭的。
所以她在看到在角落里的冬月暄时,内心的委屈简直达到了巅峰,就差当场爆哭。
她挣扎了一下,从五条悟原本就没拎得那么紧的手上跳下来,吭哧吭哧地朝冬月暄的方向飞奔。
冬月暄没有抬头,却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
是她魂牵梦萦的、独属于一人的咒力气息。
是夜幕苍穹之下,月色清辉铺在雪面上的、几不可闻的冷淡气息,却揉进了属于孩提的甜糯气味。
——货真价实的,五条悟的孩子。
“麻麻!”
这一声石破天惊的呼唤,成功让冬月暄本人都抬起了头。
她确实很想知道,究竟谁会是五条悟的选择。
一股力道猛地扑进她的怀里,下一秒,仿佛浸透了水的海绵疯狂拧出水来:“QAQQQ麻麻麻麻我好想你喔,麻麻你还没说为什么爸爸被关在猫包里了……呜呜呜,爸爸不认识我了好伤心……”
冬月暄恍惚了一下,瞬间觉得半件衣服都被幼崽的眼泪湿透了。
她恍恍惚惚地抬头,对上了几麻袋学生的震惊豆豆眼,抬眸去望五条悟,却发现他眼中也难得掠过了几丝诧异。
学生们:“哈?!”
家入硝子:“……?”
禅院真希:“绷带八嘎你居然对冬月老师下手?!什么时候下的手?!”
狗卷棘:“鲑鱼鲑鱼!”
熊猫:“按这个年纪算似乎确实是在学生时期就下手了啊……”
学生们的猜测越来越糟糕了。
就算是为了五条悟的风评不被害,她也得想办法澄清一下。
冬月暄浑身僵硬,想要把小朋友从身上撕下来,但刚刚碰到小朋友,心里便不由自主地划过一丝犹豫:实在是太柔软了啊……如果贸然碰的话,会把她弄坏的吧?
衣服哭湿了还是小事情,小朋友怎么能一直哭呢?会脱水的吧?
冬月暄努力压下心底的酸涩,抬手拍了拍小慎的肩膀,把这软软一团搂在怀里,鼻尖满是奶香味。
五条悟到底没让冬月暄一人手足无措地应付,不紧不慢地走到她身边后,俯下身来,好整以暇地逗弄:“哇,哭得好凶啊。”
被爸爸捉弄到伤心的小朋友抽噎了一下,转过一侧脑袋,把白绒绒的后脑勺对准无良大人,继续当湿漉漉的小海绵往外挤水。
五条悟绕了半周,走到冬月暄的左侧,继续拨弄小孩:“喔,看上去能哭得再凶一点呢!”
小慎真的伤心了,猛地把整个脑袋埋进妈妈的胸口,眼泪稀里哗啦地流成一条宽瀑布。
五条悟笑眯眯地抬手搭在冬月暄的肩侧,对上她错愕的眼神,打了个响指。
下一瞬,自两人接触的肩侧开始,冬月暄身上也浮现出了一层薄薄的无下限,隔开了小崽子的眼泪。
小慎小朋友无法跟麻麻贴贴了,登时间眼泪狂飙,哭得要把自己身体里的水全部挤干了。
“五条先生……”冬月暄求助性地望着他。
五条悟唇角还牵着一个没什么所谓的笑:“啊呀啊呀,冬月也确定了这小家伙是无害的呢。”
没有趁着贴贴的时候,突然一刀洞穿他曾经学生的心口呢。
冬月艰涩道:“……而且,我能闻出来,她确实是五条先生您的孩子。您的咒力气息是独一无二的,而她身上和您的味道相似度高达95%,剩下5%应该来自于她的母亲。”
咒力的味道就是如此霸道,父母双方谁的咒力更强劲,气味就会偏向谁。
而这5%的味道被幼崽时期的奶香味盖过了,她也很难分清味道的来源。
眼看着小朋友哭到快昏厥了,冬月暄连忙轻轻地低声哄起来。
虽然越哄心口越酸,随时都有可能跟这个小朋友一起哭出来。
“想要麻麻亲亲呜呜。”小慎眼泪汪汪。
冬月暄此生都没和谁这么亲近过,当场有些手足无措,只好把这软乎乎一团递回去给五条悟哄,小朋友的哭声瞬间变得更大了,街头的人纷纷侧目谴责大人们的不作为。
冬月暄想了想,抬手轻轻揉了揉小崽子的脑袋:“乖哦,小慎要听五条先生的话。”
小慎抽噎了一下。
孩童敏感的本能,让她从这句“五条先生”中听出点别的不同。
五条悟单手抱着幼崽,冬月暄适时递上小包装的纸巾,让他抽了一张给小孩拭泪:“连五条先生都没见过这孩子吗。”
她知道这不是她该问的。
可她仍然问了。
“没有呢。”五条悟轻描淡写,没多解释,“此前都没见过这个孩子啊。”
冬月暄沉默了一会儿。
这个时候也许开玩笑调侃一下会更好,可她难道要说“您不会真的让哪个女孩子上演带球跑戏码了吧”这样的话吗?
不合时宜。
在她心里一直如皑皑白雪的五条先生,原来也会在某个时刻吻上恋人的唇,会给对方旁人永远得不到的温柔吗。
所以原来真的可以有一个人能走到他的身边。
所有人都无法想象出五条悟“专情于特定女性”的样子,总觉得他此生都不需要一个伴侣,原来其实早就有温柔归属,无论是前情旧爱还是旁的什么,至少他们肌肤相触过,彼此相爱过一段时日抑或是更久,在她,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
隐秘,眷恋,充满占有欲。
又或者只是她不在他划出的“能知道”的范畴里。
“既然如此,”冬月暄抿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就不打扰五条先生了。圣诞平安,五条先生和小慎。”
兜里的特制烟盒硌得她骨头都作痛。
她不祝他圣诞快乐,她祝他圣诞平安。
至于为什么那孩子喊她“妈妈”,恐怕是孩子的母亲长得和她有几分相似吧。在最无助的情况下,错认人以寻求安全感,很正常。
冬月暄就这样走入了夜色里。
学生们和家入硝子的神色都微微凝重起来。
家入硝子向上抛了抛酒,眼底青黑一片:“暄就这样走了,看来孩子母亲真不是她啊。”
学生们面面相觑,不过其实心底都明白两个高专老师之间不太可能。
禅院真希轻声:“……所以,这孩子的母亲到底是谁啊。悟看上去也不知道这孩子的存在啊。”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陡然变大:“让女孩子带球跑什么的,说到底就是很过分啊!!”
熊猫嘀咕:“看来是真的很喜欢悟嘛,三岁了都没有让悟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应该是不想让悟有负担吧。”
狗卷棘:“鲑鱼鲑鱼…”
五条悟看着明显脑补过多的学生们,语调慵懒而拖长:“没有这回事哦,老师我可不是人渣啊。”
他看着怀里明显哭累了的小朋友,有点新奇地戳戳她的脸颊,不过到底也没解开无下限,随口问:“小慎讲讲猫包,怎么样?”
他听她的意思是说,自己被关在猫包里了?
先别说他并不觉得自己会被关住,猫包到底是什么玩意,是他想的那种猫包吗?
小朋友蔫蔫地趴在他的肩头:“要麻麻……”
“小慎的妈妈是谁呢。”五条悟问。
强撑着精神了大半个晚上的小慎困得眯起了眼睛,六眼带来的庞大信息量让她选择用睡眠抵御痛苦。
然而一旦谈及母亲这个话题,就算她困得已经思维糊成一团了,仍然强撑着回答道:“是暄暄哦,我麻麻叫冬、冬月暄……”
说到名字的最后一个音节的时候,小朋友已经进入了黑甜的梦乡。
梦里,她最喜欢的妈妈没有神色惊慌,爸爸也还在她的身边。她跟爸爸抢毛豆生奶油喜久福吃,妈妈在一旁温柔地笑着,没有加入这场甜党之间的厮杀……
“麻麻!”白毛幼崽从梦中惊醒,猛地坐起来,顶着一根呆毛,怔怔地望着房间四周。
这不是她经常睡的房间,但她知道这是哪里。
这是高专里,爸爸隔壁的那间空置的宿舍。
白毛幼崽扑腾了一下,成功下床后啪嗒啪嗒赤脚走在地上,迷茫地开了房间门。
熟悉的坐标在脑海里闪了闪,小慎小朋友歪了歪头。
咦,麻麻的坐标现在在……歌舞伎町?
第3章 爱是诅咒·3
歌舞伎町的一家牛郎店里,铃木园子一把搂过冬月暄的肩膀,将盛着霞多丽的酒杯推到她的面前:“喝!姐妹几个今天喝!失恋算什么,男人多的是!”
冬月暄有些头疼地捏着高脚杯:“……园子,我觉得就算失恋了也不需要马上来牛郎店。”
更何况,在场只有她是真的单身吧?!
铃木园子竖起一根指头,左右摇了摇:“结束一段失败恋情的最好方式,就是快速开始下一段。小暄你今年都23了,还没来过牛郎店,人生充满遗憾呐。”
莫名被内涵的毛利兰:“……园子之前也没来过吧。”
铃木园子点起牛郎来倒是熟练:“那什么,要白毛蓝眼睛的!一个?不不不,越多越好,三个吧。”
冬月暄的手指在京极真的电话号码上停留,瞥了铃木园子一眼。
铃木园子面不改色地改口:“不不不,一个就够了,一个,一个。”
霞多丽一口一口地抿,冬月暄漫无目的地发呆。牛郎坐过来,铃木园子和毛利兰自觉地挪位子给两人独处。
“您好。”染了一头很非主流的白发的牛郎很有职业精神地露出一个微笑,湛蓝色的美瞳戴在他眼睛上毫无痕迹,“这位小姐希望我怎么称呼?”
怪有礼貌的。冬月暄又呷了一口霞多丽:“叫我冬月吧。”
她其实一直游离在外,而这位看上去年轻非常、容貌也很俊俏的牛郎笑了一下,自我介绍:“我姓九条,冬月小姐喜欢白发蓝眼的人吗?”
九条。
五条。
略微的相似性让她转过头来瞥他一眼,没有对他其实略有冒犯的言语感到厌烦:“嗯,不过只针对特定的一个人。”
酒杯空得很快,九条泽哉很自然地替她续上:“没有关系,如果您觉得我的容貌勉强能入眼,也可以将我当成对方的替身来倾诉。”
“替身”这个词扎着她敏感的神经,冬月暄不由得蹙了蹙眉:“不会觉得不被尊重吗。”
九条泽哉觉得有几分有趣,对方的语气听上去很像是涉世未深的女孩。
她看上去其实也挺像的。
虽然就气质而言,她更像是那种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自我要求非常严格的人,但足够精致的长相也很招追求者。
尤其是那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瞳,仿佛两颗盈润的黑欧泊,让人不由自主地着迷。
“没有关系,”九条泽哉语调如情人般温柔,“我生命中的这两个小时属于您。”
他的举止没有冒犯之处,虽然语言暧昧了一些,但冬月暄觉得无伤大雅,更遑论她现在只是迫切地想找到一个倾诉口。
熟人不可以,陌生人没关系,她早就明白自己是这种极为别扭的性格。
“我有一个暗恋对象,”她尝试着开口,可提起他她就嗓子微哑,不得不再喝一口酒,艰难地做心理建设,“喜欢了挺久的那种。”
她没说“挺久”其实仔细算来有十年左右的时间:“然后今天得知,他有一个……三岁大的孩子。”
“轰隆!”
仿佛有一道雷在九条泽哉的脑海里劈开,他略带怜悯地想,啊,又一个被人骗的女大学生,凄凄惨惨,可惜他干这一行基本上也是要骗人感情的。
在九条泽哉鼓励的眼神下,冬月暄继续阐述事实:“问题在于,他似乎也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但孩子又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是接触过他的。”
很好,还是另一个无辜者带球跑的故事。九条泽哉满脑子狗血,面上没有任何变化:“请继续,我一直都听着。”
“我知道我该放下这一段的感情了,问题是,”她喃喃,酒意让她的脑海有点发烫,“老师真的是个,太好的人啊。就算所有人都否定他的性格,我也能看到他全部的、全部的温柔啊……”
师生,带球跑,替身。
多重要素叠加,九条泽哉就差没跳起来晃醒这位恋爱脑发作的客人。制止他的动作的是,冬月暄浓烈到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爱意。
成日里情场游走的九条泽哉托着下巴,其实不太能理解这种感情。
这样漫长的、得不到回应的感情,真的不是自我保护意志的扭曲吗。
“那个小朋友喊我‘妈妈’,是不是也说明了我和老师的爱人有点像呢……真遗憾啊,要放弃这段感情。”她低声地默念,“爱果真是最扭曲的诅咒。”
恍惚间,她似乎是听到了童音的呼唤,晃了晃脑袋,企图把热烈上涌的酒意晃出去。
“麻麻——”
冬月暄抬起头,目光落在小朋友的身上。
头发白绒绒的,像是蒲公英,她伸手就揉了。
小慎好乖,任凭她揉揉,还吭哧吭哧跑过来,环住她的大腿,欹斜着脑袋贴在她的腿上:“麻麻不要和爸爸吵架呀。”
九条泽哉正正对上了幼崽那双如辽阔海面的眼瞳,只是短短的一刹那,脊背上就窜过一阵凉意。
三岁幼童怎么会有如此冰冷的眼神,如此强烈的敌意。
他的脑中似乎填满了乱七八糟的信息,短短几秒钟就头昏脑涨,连思绪都变得滞缓起来。
“叔叔,”白毛幼崽冷冰冰地吐出几句话,“请不要破坏我爸爸和麻麻的感情,不然会死掉哦。”
她说“死掉”的语气那么平淡,而他的脊背霎时间被汗湿透了。
……等等,冬月小姐有女儿了?
他的大脑缓慢地运转着,不断地回放着方才冬月暄说过的话。
“……是不是说明我和老师的爱人有点像呢。”
冬月暄被冰冷的杀意弄得清醒了一点,抬手碰在小慎的脸颊上,拿她暖呼呼的脸为自己跟雪一样冰冷的手取暖。
小慎被冻到了,龇牙咧嘴,杀意顿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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