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堪阵阵袭来,吉野顺平本能地要后退,却被她的目光安抚。
是很温柔很平静的目光。他莫名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然而,在吓得瘫倒在地的两个不良少年看来,吉野顺平并非长相如此,反而长着一张他们刚刚死去的同伴的面孔,而且嗓音也一模一样:“……当然会。”
“虽然我不鼓励用暴力手段解决问题哦,但以暴制暴往往最有效。”冬月暄旁若无人地说,“摄像头已经被我处理好了,他们现在中了幻觉——未来也会一直沉溺在这种幻觉里不敢对你动手。现在就是你反击的最好时机,只要不闹出人命,你今天就没来过这里。”
吉野顺平条件反射地去看摄像头,又去看地上两个几乎吓傻了的霸凌者。
“你看到的这一切都是咒术,而我是咒术师。”冬月暄看出了他心底最后犹豫的地方,“咒术师基本上会拯救陷入困境的人类,这些渣滓之所以会让我努力地去救,只是因为他们是‘人类’而已。我没有资格审判他们,更没资格审判你。你想要怎么做我都会保持缄默。”
她现在大逆不道地说着绝大部分秉持着正论的咒术师都不会赞同的话。
可是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误。
不过,作为传道受业还培养良好价值观的教师,她想了想,又打了个补丁。
“只有一次,不许闹出人命。”冬月暄竖起一根指头,“还是要守住底线的。”
她主动背过身去。
背后一开始是安静的,紧接着传来了拳头搏击到肉上的声音。
屏幕上剧情演到高潮,蚯蚓人的眼泪串串滑落,泪水折射出的晶莹光线洒在屏幕外挥动拳头的吉野顺平的面孔上。
他的视野在模糊,胸腔中长久以来的怨愤恶气在眼眶中打转,坠落,拳头比泪水更用力地砸在地上的人身上。
——不够,不够。
仅仅是这样还不够。
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他们这种败类感到他日日夜夜的痛苦。
到底要怎样才能,好想杀……
“顺平。”
吉野顺平突然停住了动作。
周围没有母亲吉野凪的身影,他却听到了她温柔的嗓音:“可以了。”
泪水滑落,流入衣襟,也把头发黏得一绺绺的,相当狼狈。
是冬月暄。
她说:“要不要来高专一趟,唔,倒不是一定要你当咒术师什么的……就是锻炼一□□术,换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吧。”
她又低头自言自语:“又有新学生的话,就算以后可能要告别,悟也一定会开心的吧。”
吉野顺平没能听懂冬月暄的意思,却听到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今后当个勇敢的人怎么样——正好,你已经具备这份能力和觉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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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暄在自动贩售机里买了瓶波子汽水,又去附近的居酒屋购买了啤酒。
她站在摩天轮的队伍末尾,感受着夜风亲吻面颊的感觉。
五条悟赶到的时候,正正好是最后一秒。
他有些歉疚地望着站在原地似乎等了很久的冬月暄,抬手碰了碰她的面孔。
已经被晚风吹得冰凉了。
但她面上没有任何埋怨的神色,只是安静地打量着他,很快就从他的面孔中捕捉到了情绪的残影。
冰镇的波子汽水被冬月暄举起来,贴在五条悟的面颊上:“悟没有迟到哦。”
他猝不及防地被冰到了,身躯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一点。
有点像那些视频里,被身后的黄瓜猝然吓到的猫猫。
她忍不住笑起来,等他接过了波子汽水之后,才拉开了自己啤酒的环,喝了一大口:“我猜啊,悟又遇到了不愉快的事情吧,不过把今天剩下的时间都留给我好不好?暂时不想那些了。”
“是遇到了很不愉快的事情,不过已经顺利解决了。”五条悟望着瓶底的玻璃珠子,说。
她在爱他。他想。
五条悟忽然之间特别、特别想吻她。
他也正要这么做,却被她单手捂住了唇。
远处倏然升起大簇大簇的蓝紫色焰火,而他从她眼瞳中读到了惊心动魄的美。
“先排队吧。”冬月暄弯眸,晃了晃啤酒,“现在接吻会醉哦。”
第68章 蝉时雨·4
夏日祭本来应该早就结束了的。
然而、然而, 无主焰火仍然腾空,在空中勾缠出大簇大簇的花火,冰蓝与鸢紫交织, 曳过天幕的时候像偶然结发的流星。
摩天轮透明的玻璃仓缓然颤抖着上升, 往日里无可企及的城市高大建筑逐渐蜷缩蛰伏在脚下,漫开微眇的光晕, 霓虹灯牌坍缩成雨点,嵌入这片城市像素图。
“我今天遇到了一个男孩,嗯, 被校园欺凌过, 然后我邀请他转学到高专。”冬月暄想了想,选择了这样的切入点,“悟大概很快就能有一个新学生了。”
——她在努力地哄他开心。
五条悟和冬月暄面对面坐着,绚丽的烟火明灭间照亮她的眉眼。
波子汽水的凉意从手心渗开,在略微有些闷热的夏夜里格外沁人心脾。
在这样的夏夜里, 五条悟的心情终于也松弛下来。并不是因为高专未来很有可能会多一个学生, 咒术界有可能又会注入新鲜血液——在此时此刻他并不想再去思考这些。
他只是因为她在努力哄他开心的行为而开心。
“暄真的是很让人放心啊, ”唇角不知不觉地勾起来一点,五条悟含着笑, 手指在波子汽水的瓶身摩挲着, 凉气化作潮液黏连在手指的茧上, “又要来一个可爱的学生的话, 真是让人超——期待欸。”
疲倦感被驱散了一些,五条悟的长腿在略显逼仄的玻璃仓里快要塞不下,他在此时做出一个预备站起来的动作, 冬月暄甚至能感觉到原本就不怎么稳的摩天轮晃动了一下。
她的眼睫眨快了一拍,垂下头, 眼神却没有飘落到脚尖,制止的话脱口而出:“悟先不要坐到我的身边——”
“诶?”五条悟歪着头,凑近了一点,似乎是想要看清她的神情,“觉得我身上有咒灵的咒力气味不好闻?”
“并不是。”冬月暄的眼帘里,对方把长腿收回去,交叠在另一条腿上,锃亮的尖头皮鞋淌过光,莫名地勾人视线。
“那是在等什么?是怕接吻会醉吗?”他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像一簇一簇的小苍耳,勾缠在人的心口耳廓颈项而不自知,“那么一点点酒精的话,完全可以用反转术式想办法哦——”
冬月暄的唇线微微绷直了,搭在裤子上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攥出一道道褶皱。
“暄恐高?”五条悟忽然蹦出这句话。
他的语调里染着不可思议,却相当笃定。
冬月暄默默地把头抬起来一点点,尽可能使自己的注意力落在五条悟的皮鞋尖尖上,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这句话。
“恐高居然还为难自己答应和我来坐摩天轮?”五条悟把波子汽水摆在身边的长椅边上,这回是真的站起来了,也清楚地看到了冬月暄因为他起身的动作而瞳孔骤缩。
逼仄的玻璃仓快要容纳不下他过高的个头,五条悟稳住重心,单膝半跪,直至视线和坐着的她视线齐平,然后再往下,他变成了仰视。
看着她额角隐没在发色里的冷汗,还有因为用力咬才透出一些健康的血色的唇,五条悟伸手拨开了她额角被汗沁湿的发,眉梢微微拧起来。
然而并非是因为她总是这样勉强自己来迁就他而不满。
他想起了以前更多次的祓除任务。
五条悟早就习惯在高空中一举跃下的感觉,也始终记得曾经有一次,他的一位首届学生问他,现在已经是晚上了,能不能带着大家到高空试试,想要感受一下比最高的蹦极还要猛烈的感觉。
当时他也初为人师,并不觉得这个要求有什么过分——可爱的学生们想要试试这种感觉嘛,身为老师当然要满足他们的心愿了。
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都非常惊喜,眼眸中的跃跃欲试几乎要藏不住。他反复确认着,有没有不想要体验的人,没有关系,在下面看着他们就好了。
没有人否认他。
于是做了一宿祓除任务的五条悟单手提溜起那个率先说话的男生——时至今日他其实都记得他的名字,外号是“A君”。五条悟带着他慢慢升高,无下限吸附着对方,飞速下坠的时候男学生叽里呱啦鬼哭狼嚎着吼“悟你的无下限拜托了一定要牢固啊”。
活宝一个。
五条悟看到A君故作夸张的惊恐和掩饰不住的兴奋和疯狂时,忽然觉得很值得。
把这孩子放下来后,对方在地面上萎靡不振了一会儿,很快又变成快乐小狗,在人群中大肆吹牛嘻嘻哈哈。
……如果还活着的话,比冬月暄大上半岁吧。
然后就是第二个、第三个……
他们所有的反应五条悟都记得一清二楚。
最后是冬月暄。他当时确实在想着,真是个很听话很懂事的乖孩子啊,时时刻刻都在谦让着刷宝顽皮的同期们。
在他按照惯例问“准备好了吗”的时候,她倏然问了一个问题:“老师很累吗。”
其实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缠绷带了,按道理来说,没有哪个学生能够看清楚他的表情才对。
偏偏她问了。
真的好乖。
五条悟隔着无下限,轻轻地揉了一把她的头发,语气像是在哄小孩,明明他们其实也没差太多岁:“不会不会,带冬月玩一次毫无压力哦,不要担心啦——”
他用无下限吸附着冬月暄的脊背,眨眨眼睛:“准备好了吗。”
冬月暄极快地抬头,正好看到他含着笑意的唇角,又迅速地低头,声音轻轻慢慢的:“……准备好了。”
五条悟笑嘻嘻地说:“老师我会提供400米高空的蹦极哦——目前世界上最高的蹦极是370米。”
冬月暄缓慢地、坚定地点了点头。
五条悟以为她只是感到了正常人都会有的那一部分害怕,而她正好又是最后一位体验GTG一日特殊の教学的学生,所以他突发奇想地打算给她格外的优待。
他忽然把缠着的绷带一圈一圈地解开来,指着自己的眼睛:“冬月看到了吗?”
五条悟不会知道,那个时候的冬月暄屏住了呼吸,脑海里却是很难过的想法:为什么叫所有人都可以是名,只有她是姓,听起来隔得好远好远。他连隔得很远、其实并不算特别特别相熟的京都咒高的庵歌姬老师都可以亲昵地直呼名字。
为什么只有她不可以。
而她也确定这并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偏心。
——大概潜意识里觉得她这样的学生天生就不能嘻嘻哈哈靠得很近,因为脆弱敏感,因为容易胡思乱想,所以他本能地就选择了一个安全稳妥的姓氏作为称谓。
“看到了,老师的眼睛。”那时候的冬月暄这样鼓起勇气回答。
天空延展色。
她的第一个念头。
不知道有没有人也这样形容过他的眼睛,美得惊心动魄。
“所以放心啦放心啦,以后看到这么高的高度,完全可以抬头再看哦,把青空想成老师我的眼睛。”五条悟丝毫不觉得自己这话有夸大又自恋的嫌疑,反而坦坦荡荡、理所当然。
帅而自知,对自己的魅力不惮于显露。
这么张扬肆意的一个人。
冬月暄从此常常望青空。
被无下限吸附住的时候,其实是没有太大感觉的,所以总是空落落的。
她没有往脚底望去,往上升的速度快了一些,她下意识就捉住了五条悟的衣摆,然后他就会立刻明白过来,放慢了一点。
对学生他总是充满了温柔。
离地十米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开始晕眩了。然而冬月暄最大的本事就是装镇定,装自然,装不在意,演技好到连五条悟都没发现她其实已经背后冷汗涔涔,眼前晃到地动山摇世界就要倾塌。
她感到害怕的时候就往上看,因为天空是她心爱的老师的眼瞳,往上看就好像是在和他对视。
其实不往下看的时候,冬月暄甚至希望这个过程慢一些、再慢一些,因为这是她和老师有且仅有的独处时间。
“接下来要往下跳了哦——锵锵,五条老师小课堂开课!嘛,未来要是遇到了会飞的棘手咒灵,一定要身形灵活,尽可能把对方逼到地面上呐。所以降落的失重感必须要好好适应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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