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谦梵看向她的面色里,写着不信。
或者说,他确信还有隐情。
温雨祯面露愁容,瞧瞧他:“那你们今晚打算怎么办啊。”她悄声的,“我观战好一会儿了,谁也没吵赢,真是纠结。”
陈谦梵看了眼温雨祯,又看了眼廖琴,最后看向温雪盈,他说:“不纠结,我带她回去。”
他款步到她面前,轻轻握着她的小臂:
“雪盈。”
温雪盈抬头,对上男人清冷温文的视线,听见他声音很轻地,只悄悄说给她听:“我们有自己的家。”
她撇一下嘴巴,像是竭力忍耐着某种情绪,几秒种后,调头就往家门口去。
陈谦梵看一眼她的背影,又到廖琴跟前,安抚似的轻轻搭一下她的肩,说:“今天雨祯生日,不必在这个节骨眼上生气,健康重要,您注意身体。”
廖琴被他两三句安慰一下,面色才好点。
又瞧一眼跑得飞快的温雪盈。
满脸写着:外人都比她懂事!
廖琴有点无辜地为自己辩解,手掌拍手心,情绪激动:“我都说了,这是影响风水的事,人家里都这样,搞得好像我故意跟她对着干似的,轴得像个什么!从小就这德性,也不知道随了谁。”
温雨祯扯她袖子,又暗暗看看陈谦梵,小心嘀咕:“别说了妈,人家是科学家,你跟他谈什么风水……”
陈谦梵默默一笑。
他没再说什么:“那我们先回了,爸妈早点休息。
说完,他又看一眼温雨祯,轻轻地说:“你也别影响心情,晚安。”
温雨祯一向脾气很好:“好的好的,路上开车小心,拜拜姐夫~”
温雪盈这边。
她没走远,在家门口的车道蹲着,低头拽小草。湿漉漉的露水沾在手上,她也全然不在意。
过会儿,发现有人过来,一双修长的双腿在她面前站定,太过吸睛,霸占她的余光。
“你学生找回来了吗?”她声音蔫巴着问。
陈谦梵低低应:“嗯。”
温雪盈看他时,同时看着他肩膀上的一颗亮晶晶的月亮,眯眼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啊?”
陈谦梵站着看了会儿她手里的动作,而后随她蹲下,他缓缓地开口,声音很轻柔:“现在看起来,是你的问题比较棘手。”
她不知道他刚才去了哪里,只觉得他凑近的身上还残留一点行色匆匆过后,风的味道。
温雪盈持续恹恹,趴在膝盖上拽小草,默了默,很轻声地说:“又让你看笑话了。”
陈谦梵问:“哪里有笑话?”
她不说话。
他眼波沉沉,平静地打量她一会儿,声音低了一些,接着问:“想和我睡?”
怎么可能!她必须解释,“我说的是气话啊。”
陈谦梵笑:“差点当真了。”
他不笑的时候冷峻深邃,理性到让人觉得没什么温度,像一道规整的不会被破坏的公式。
带一点点笑意时,又给人另一种感觉,是循循善诱的,温暖而包容的,甚至是可以让她短暂地敞开心扉依赖的。
就像个大哥哥。
他说:“手脏了。”
陈谦梵低眸看她,执起她沾了露水和泥巴的指尖,发现口袋里也没剩纸巾了,便徒手擦去她手指上的污垢。
那点污泥的痕迹缓缓地被匀到他的手上。
带着秋末的湿冷。
他的指尖微微发凉。
“这样握着你的话,会觉得不舒服吗?”陈谦梵忽然问她。
“嗯?”温雪盈不明所以。
她顿了顿,随后不好意思地说:“……还好吧。”
陈谦梵便没有放开她,继续轻轻地帮她擦拭。
擦了一会儿,他慢慢地出声,语气轻哄,“小孩子又在不高兴什么。”
温雪盈想笑,趴在膝盖上,侧眸看他,弯折的双眼像明亮的上弦月:“我挖苦你年纪大,你就嘲讽我幼稚。”
陈谦梵看着她,不解说着:“怎么会有人分不清疼爱和嘲讽。”
“……”温雪盈乱了心跳,她轻轻地将手抽回去,又埋下脸。
陈谦梵就这么陪她蹲了一会儿。
“聊一聊?”
好半天,温雪盈憋出一句:“不高兴是因为,有一天,有个冷漠无情的人来告诉她,彗星的尾巴里装的不是小孩子的愿望。”
略沉吟,他缓缓一声失笑,轻而低的:“谁也没有去过宇宙,冷漠无情的人说的一定是真相吗?”
她笑起来:“你这么神通广大,也没去过吗?”
“目前没有。”非常严谨。
“那你以后会去吗?”
“说不准。”
“那你帮我看一看真相到底是什么。”
陈谦梵认真地点头,说:“一定。”
温雪盈被他的一本正经的胡言乱语逗得心情好了一些。
又过会儿,她才说到正事上:
“我经常觉得我不应该跟我妈妈吵架。”
“可是我控制不住,比如今天,她说我们两个应该分房睡,没有什么道理的规矩,如果是雨祯,估计就笑嘻嘻地应付过去了,我也应该试图让自己理解她的固执,可是我非要和她争吵,一定要发泄出来,明明知道没有结果。
“我妈说的也对,我就是犟。之前我妹妹说我跟她很像,其实我心里很不高兴,因为我妈就是我最讨厌的那种人。
“可是我没有办法,我跟她的确很像。”
陈谦梵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等她自嘲地问了那句:“你是不是也要来说我太倔强,说妈妈爱我,让我宽容她?然后劝我过刚易折,善柔不败?”
陈谦梵平静地凝视着她片刻,缓缓摇头,“我不说。”
他的声音低沉且温和,“我知道你是柔软的。
第15章
不知不觉间, 温雪盈的手就被他擦好了。
葱白细长的指,漂亮剔透的指甲,恢复到最干净的状态。
帮她擦干后, 陈谦梵就松开了手, 让她细细的指端轻轻滑落。
他蹲在她身边, 看着她在黑暗里低敛的眼睫, 轻声地说:“很多争执是没有意义的, 并不会让你成长,也不会达到彼此认同的目的, 所以有问题就去解决, 没问题也不必自找麻烦,少一点反思。”
陈谦梵说话的语气,总有一种在揭示客观真理的冷静。
温雪盈迷茫地看着他, 说:“那……要是解决不了呢。”
他说:“适当地避让。”
“你觉得我不应该跟她吵架。”
陈谦梵默了默,说着:“没有什么应不应该, 但两败俱伤总不是件好事。”
他看着她, 问,“是真觉得发泄了,还是更淤堵了?”
温雪盈不语,带点愧疚, 又有所感悟。她低下头, 要继续拽小草。
他一把抓住她的指头, 没再沾脏兮兮的草:“去车里吧, 这儿凉。”
温雪盈起身的时候双腿发麻,不受控地往陈谦梵的身上歪了一下, 他自然而然,不轻不重地握住她的肩膀。
三两次的亲密行为, 让她对一个人的力量,肢体触觉,都有了轻微的认知。
会让她心跳凌乱的,离奇的感觉。
他了然她内心深处的抗拒,有意无意碰到她也不会维持太久,松开手,便走在了前面,温雪盈望着男人在黑暗里的背影。
在她沮丧的时分,倏然感觉被人从后面撑了一把,并不是那种热烈澎湃地无原则袒护,但他平缓、稳重。
是有力量的。
短暂的气息交缠瞬间,总让她脸上热度了许久。
坐在车里,陈谦梵没急着开走,他看了眼手机时间,又打开聊天框,处理了一会儿消息。
他一般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耽误时间玩手机,想必是有紧急的事情了。
温雪盈不禁问他:“你学生在哪里找到的啊?”
“跨江大桥。”手机的灯光照出他眉眼的一点轻微褶皱。
“啊?不会是——”她猜到一些不好的情况。
陈谦梵说:“她留了遗书在宿舍。”
她眼皮一跳,忙问:“现在没事了吧?”
“在导员那儿,还在疏导。”
“硕士吗?”
“嗯。”
说着,陈谦梵放下手机,把车子启动:“我先送你回去,还得过去看一眼。”
温雪盈有点懵,这事说小不小,她也不知道从哪里问起,于是再一开口,便说道:“那你作为她导师的话,这个事会牵连到你吗?”
陈谦梵平静地说:“如果我的第一反应是会不会受到牵连,那她还可以信任谁?”
“……”温雪盈哑然,这种状况里,她明哲保身的思维习惯显得有多不仁义。
她怕被误会冷血,其实她也不是特别没有人情味的,于是小小声说:“我就是担心你啊……”
陈谦梵默默地弯了弯唇角,看她一眼:“我知道。”
沉默少顷,温雪盈又说:“还是直接去学校吧,免得绕路了,我又不着急回去,你处理不好我也不放心。”
陈谦梵想了一下,“嗯。”
失联的女生叫饶静宁,最后是辅导员找到的,人被领回到导员办公室。
很晚了,教学楼的灯都关掉。
只有一盏,在四楼影影绰绰地亮着。
陈谦梵叫温雪盈在车里等他一会儿,但她坐了没几分钟,不放心,还是跟上了楼。
陈谦梵也没立刻进去,他在门口站着,等里面的人谈完话。
办公室里微弱的光束落在他身上,照得男人的身影修长。
隔一个走廊,他手插裤兜里,背靠护栏,站姿松散,低头沉默地听着里面的人说话。
点了一根烟,时不时吸一下,烟头就微微一亮,然后烟圈缓缓地散开,在他的脸庞前。
硕博学生寻短见,在高校里不能说司空见惯,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尤其到每年六月。
难为辅导员这么晚了还下不了班,一个毕业就留校的年轻男人,走马上任没多久,没太多教学经验,对此还心有余悸。
管学生难,何况跟本科生还不一样,研究生里面一半的学生比他自己年纪都大,尤其是博士,压根就带不动。
人坐在里面,一道道操碎了的心的声音传出来,谆谆教诲——
“这个世界上还是很多人爱你的,你走了,你爸爸妈妈怎么办,他们得心疼死。
“从大老远的老家跑过来吗?他们含辛茹苦地把你带大,你看,你还没到回报他们的时候,怎么就忍心撒手走了呢。
“况且啊,男朋友还没交吧,美好的事情那么多,你还没感受过,是不是?”
……
温雪盈快走到门口,正准备和陈谦梵说话时,他倏然抬手取下口中的烟蒂,往前两步,没注意到她。
陈谦梵到办公室门,曲指敲门:“方老师。”
辅导员头一抬:“诶,您来了。”
陈谦梵低声应道:“我说两句。”
饶静宁坐在方老师的旁边,围着桌角,头垂得极低,听见有人进来也没看,不知道是哭没哭。
方老师起了身,过来时拍拍他的肩,轻轻一叹,像是在说他也没辙。
出门,碰到温雪盈,方老师以为她是哪个老师,没说什么,就笑笑打个招呼。
温雪盈也跟他点了点头。
等方老师走了,她站到刚才陈谦梵站的位置,没进去打扰。
陈谦梵走到那个瘦瘦的女孩子身边,直截了当地问:“是我给你压力了吗?”
饶静宁终于抬头,看到来人,急忙起了身:“不是的陈老师。”
陈谦梵抬了抬下巴示意:“坐下吧。”
“……嗯。”她又坐回去。
怕她有压力,他也在旁边凳子入座。
“介不介意现在和我交流?”陈谦梵问。
饶静宁慢慢地摇头。
桌上摆了一张纸,折叠成A6大小。
“这是你的——”陈谦梵捻着纸张,没提遗书这两个字,改口道,“信?”
饶静宁抬起的眼眶是红色的,她看一看陈谦梵手里的东西,过一会儿,点了头。
他问:“方老师看过了?”
“没有,他很尊重我。”
“那我也不看了。”
信被放回去。
陈谦梵有话要说,但见她情绪低迷,要哭不哭的样子,他话到嘴边又绕了一圈,最后只是说:“眼泪不丢人,你可以哭一会儿,我回避也行。”
饶静宁摇着头,手里攥着的纸巾擦擦眼:“不用,我好一点了,您说吧。”
陈谦梵沉吟,等她这一阵抽噎过去,他才出声道:“读书的困境基本在于眼光的局限。有两点很重要,如果还有精力,你记一记。”
他的性格相对利落直接许多,处理事情的方式干脆而不拖泥带水。
她点头,表示能适应。
减省掉那些情绪化的安抚,陈谦梵直接开了口:“第一,跳出你的圈子,认识到自己的优秀。不是作为一个硕士如何,是作为一个人,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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