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霍天青修长的身影又出现在纸窗上,沉默、静止、肃穆,仿佛一座亘古不变的雕像。
方思阮露出了甜蜜的微笑,弯腰捡起布球,又抱起了雪团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又亲又哄,“好孩子,这么晚了,我们就不玩布球了。”
她站起身,抱着雪团来到它的小窝里,放下布球,摸着它的脑袋,意有所指道:“我们可不能学某些人,大半夜的不睡觉。”
雪团似是听懂了她的话,蜷缩成了一团,乖乖地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呼”的一下,方思阮吹熄了蜡烛,而后身着亵衣躺上了床。
烛火灭了,纸窗上的人影也消失了,彻底隐匿于夜色之中。
这一夜又是独属于霍天青一个人的无眠之夜。
忽然,他的耳朵微微一动,纵使在簌簌的树叶声遮掩下,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还是传入了他的耳中。
霍天青神色一变,循声纵身飞去。围墙外,一个手执短剑的剑客向他转过身来。
说是一个剑客,那人更像是一个俊秀的文弱书生,面容清俊……
夜深露重,浓雾悄然涌现,飘飘渺渺地笼罩起整座小院。雾,渐渐透过窗缝门隙袭进了卧房内。
方思阮静静地熟睡着,突然在床上翻了个身,被褥被身子压起,半个身子彻底露在了空气中。
雾里响起一句轻轻的呢喃,那人道:“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语调依旧是冷冰冰的,话中此刻却不自觉地透露出些许温情的意味,实在和他神秘可怖的形象不太相符。
下一秒,床上原本熟睡的女人突然睁开了眼,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清澈如水,毫无睡意。
方思阮望着卧房内的那团雾露出一个微笑,她依旧看不清雾中人的长相,但他终于又出现在她面前。
雾中人开口道:“那个傻小子已经被你迷得团团转了。”
方思阮不知他是何意,只道:“不过是他一头热罢了。”
雾倏尔冲开房门,只听两声清脆的房门碰撞声,浓雾将门口摆放的一个漆木匣子卷入其内,而后轻轻抛在了床褥上。
方思阮拾起那个漆木匣子,好奇地打开,里面躺着一支莲藕金簪,层层叠叠的花瓣自然垂下,顶端亭亭玉立着个莲蓬,簪身用金丝层层缠绕而成,仿佛是根真的花枝。
正是霍天青先前承诺过要送她的发簪。
他不敢来见她,就放在门口,等着她第二天清晨自己发现。
方思阮缓缓转动着那支金簪,开口问道:“他人呢?你把他杀了?”
“没有,他还有用处。”雾中人望着她观赏那只金簪,甚至生起了试戴的心思,冷冷地提醒她道:“玩够了就收收心,你别忘记了你是为谁而活的。”
雾似乎要凝结成了霜。
方思阮恍若不觉,温柔的眼波流转向他,语气缱绻,试探着他们之间的关系,柔声道:“自然是为了你。”
雾中人的静默了一瞬,冷冷道:“我养你到这么大,在教中给予你至高无上的地位,都是为了一点。我要你嫁给我的儿子,全心全意地辅佐他。你是我为他选择的最合适的妻子人选。”
方思阮沉默了下来,眼睫微微颤动,在眼下投射出一小片阴影,她的神情有些琢磨不透,半晌,她轻声问道:“你又怎么肯定他愿意娶我?”
雾中人肯定道:“他一定会爱上你。”
他是他的儿子,就一定会爱上她。
……
霍天青将一把沾了血的短剑扔在了上官飞燕的面前。
短剑上的血珠渗入泥土里,浓郁的血气扑涌而来。
短刀的主人已然遭遇不测,而凶手正是眼前人。
上官飞燕的柳眉微微一动,很快又恢复了微笑,对地上的那把短剑视若无睹,柔声道:“天青,我约了你这么多次,这次你总算来了。”
上官飞燕是个很美丽的女子,容貌是她一向是她无往不利的优势,她的野心和欲望更是为她锦上添花。
玉面郎君柳余恨、千里独行独孤方、断肠剑客萧秋雨,这三个江湖上堪称最孤僻、最古怪的人都自愿成为了她的裙下之臣,甚至可以说是她的狗。从前,这个名单上面或许还要多加一个人,那就是眼前的霍天青。
直至一个月前另一个女人的出现,轻而易举地就打破了她悉心经营起来的局面。
上官飞燕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地上那把泛着银光的短剑,心中忍不住地叹息着,此刻,她却是又少了一条狗。
霍天青这些天里心绪凌乱,好不容易理清了自己的思绪,今夜就发现了萧秋雨追踪至了他的小院外,欲杀死方思阮。
不必多想,定然是上官飞燕指使他去的。
他冷冷地望着上官飞燕那张依旧美丽的面容,此刻的心中却已经没有了什么触动,语气无比的冷漠:“我应该跟你说过不要去打搅她。”
他这话其实过于的无情,言语中将先前两人之间的情意忘却得一干二净。
上官飞燕的脸上霎时露出哀怨的神情,眼中也泛起了盈盈泪光:“萧秋雨根本不是我让他去的,是他看我这些日子里愁眉不展,为我抱不平,才擅自......”
霍天青叹息了一声道:“飞燕,你对我不必如此。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了解......”
上官飞燕扑到他的怀里,搂住他的腰,温柔道:“那你是相信我了吗?”
霍天青没有回抱住她,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像块僵硬的木头,半晌,他才开口:“正是因为我了解你是怎么样的人,所以才知道你绝对做得出这种事情来。”
在他们过往相处的那些日子里,其实说不清有几分真情又有几分假意。
霍天青不愿顶着天禽老人的盛名,在他的庇荫下过上这一辈子。他这一辈子定要做上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让世人记住他的名字。
而上官飞燕呢,她已经受够了活在上官丹凤的阴影之下,被分到的部分金鹏王朝的财物在大金鹏王的手中已经挥霍得差不了了,日子过得愈发拮据。她远比上官丹凤美、比她聪明,她实在不愿再寄人篱下,穿上官丹凤的旧衣裳,吃她剩下的残羹冷饭。
他们太过相似,在相识的最初互相依偎着取暖,但到了后来,她对他却是利用多过于喜欢。
霍天青会为了完成这桩大事而去勾引叶秀珠,上官飞燕的裙下之臣也不止他一人,彼此都是肚子里揣着明白装糊涂。
原本积攒起来的温情骤然消失,上官飞燕将眼泪收了回去,离开他的怀抱,深深凝视着霍天青,往日里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眸此刻却是一片冷漠,她在他的心中已是无足轻重了。
她冷哼一声,面无表情道:“你我此时已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你想退出恐怕已经晚了。”
霍天青忽然开口道:“我从来没有说过要退出。只是现在金鹏王朝的财富归你,我只要那块罗刹牌。”
只要利益相同,他们仍旧是最牢靠的盟友。
上官飞燕嫣然一笑道:“你要罗刹牌的话该去问你藏在小院里的那位萧夫人。”
霍天青皱起了眉头,对她所说的话产生了不满,再次强调了一遍:“她对此事一无所知。我上次就已经说过了,不要把她牵扯进来。”
上官飞燕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什么时候他霍天青竟也成为了一个情种了,忍不住嘲笑他道:“看来你是真的被那位萧夫人迷得神魂颠倒了。萧月白押镖押的那块罗刹牌根本就是块被掉了包的假货。以萧月白的性格,这中间的经手人就只可能是章瑾和她。”
霍天青又道:“章瑾能因为想要夺得成兴镖局总镖头的位置而和我们合谋,就能为了获得西方魔教教主之位而调换了罗刹牌。”
上官飞燕扑哧一笑:“章瑾不过是个利欲熏心的蠢货罢了,就凭他的能力远做不到这个地步。与他一比。萧月白倒的确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但你还不是杀了他。哦不,准确的来说,是他心甘情愿地死在你的手下。当他看到你的身手时,就已然认出了你的身份。天禽门的继承人要杀他,自古忠义两难全,萧月白自愿赴死。他这样为你,你如今居然还觊觎他的妻子?”
霍天青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咬着牙道:“我从没有想过杀他。”
他从未想过杀害天禽门人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即便萧月白只是西门雁的门外弟子。在整个计划当中,他本欲打伤萧月白后从他手里夺走罗刹牌即可。
连章瑾这个小人,在事成之后,他都打算替萧月白料理了这个心怀鬼胎的属下。却没料到萧月白竟是如此刚烈的一个汉子,在认出他后直接迎上他的剑刃,选择一死了之。
看着霍天青铁青的脸色,上官飞燕知道自己成功地报复到了他,郁气暂消,她要这罗刹牌也是为了借西方魔教的势力拿到金鹏王朝的财产,如此交易,也算可以接受,明面上暂时与他达成了一致。
她和他谈起了条件,道:“你杀了萧秋雨,我就缺了个帮手。你欠我一点。”
霍天青笑了一声,反驳道:“你本来不就是准备要杀了他吗?放心,我留了他半条命,足够令他做完最后一件事后再死。”
上官飞燕朝他笑道:“呵,看在以往的情份上,我就给你个忠告。你最好将你的小情人藏得牢一点,不然等陆小凤来了,恐怕就不怎么好瞒过去了。”
霍天青神色一动道:“你请到了陆小凤前来?”
上官飞燕微微一笑道:“别忘了,花满楼是他的朋友。我将萧夫人的那支绿梅簪送了过去。就凭花满楼和萧夫人之间的关系,你说他会忍得住不来吗?花满楼来了,陆小凤自然也就来了。哦对了,还顺带了一个西门吹雪。玉罗刹虽然死了,但是他的儿子玉天宝可活着,即便你拿到了罗刹牌,想当上这西方魔教的教主可没那么容易。”
霍天青只在她提起花满楼时闪过了一丝嫉妒的神色,而后又轻蔑一笑道:“玉天宝不过是个只懂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罢了。”
嘴上这样说,他的心中却是一凛,不排除西方魔教中玉罗刹有批忠诚的教众执意要推他上位。
所以玉天宝要死。
他一定要死。
只有这样他才能万无一失地登上西方魔教教主之位。
第46章 百花楼(6)
天边霞光遮天映日,晨露蒸腾消散。伴随着一声健马嘶鸣划破天空,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踉踉跄跄地奔来,要倒却没倒。
桌上酒壶中的酒只剩一半,花满楼倏然抬头道:“我闻到了一股很浓郁的血腥气。”
话音刚落,一阵嘈杂的惊呼声响起,街道上的人面带惊恐之色纷纷散开,人流中间空出了一条路来。那道黑影似是漫无目的地冲着,一路之上的青石砖血迹蜿蜒成河。
一个血掌印“砰”的一声印在了客栈大门上,一个血人支撑着踏入了门槛后,身体就此倒了下来。他的衣服已被鲜血浸透,紧紧地贴在身上,也不知到底留了多少血。
血人勉力抬起头,喉间的伤口鲜血泊泊流着,他的脸色呈现一种可怖的惨白,眼睛死死地往陆小凤脸上盯去。
陆小凤惊得倏然站起身,失声呼道:“萧秋雨!”他一个跃身,闪现在萧秋雨的身前,握着他的肩膀想要将他扶起。
西门吹雪饮下杯中的碧酒,看都没看一眼已经下了结论,冷冷道:“他已经活不了了。”
一个被割了一半喉咙的人如何能够活下去,如今只不过是他临死前的垂死挣扎罢了。
萧秋雨瞪大了眼睛,眼里满是不甘、仇恨和绝望,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对陆小凤说上些什么,喉间发出嘶赫嘶赫的响声,但涌出的血液堵住了他的气管。
一阵抽搐之后,他彻底失去了呼吸。
花满楼的脸上露出了一种伤感的神色。
他是一个热爱生命的人,即便萧秋雨与他只有一面之缘,那时萧秋雨和独孤方还是来杀他的。此时此刻,他依旧为了萧秋雨的死而感到悲伤。
西门吹雪依旧坐在桌边,白衣如雪,冷冷道:“这是他们给你的一个警告。”
陆小凤有些怔住,冷笑道:“但我现在更想要去管一管这一闲事了。”
如果说在这之前,陆小凤只是为了花满楼才走上这一趟的,那么现在他是必定要管上一管这金鹏王朝的闲事了。
总有一种人,越是强迫他不要管一桩事,他越是要迎难而上。
陆小凤恰巧就是这种人。
萧秋雨的眼睛依旧睁着,鲜血已经开始干涸,他的衣服已经成为了暗红色,再也分辨不清原来的颜色。
陆小凤放下了他的尸体,为他阖上了眼睛,突然开口道:“我很想见一见那位令你倾倒的萧夫人。”
他实在很好奇那位萧夫人在这次的事件当中究竟充当了何种身份。成兴镖局总镖头萧月白的死究竟与她有没有关系。她和金鹏王朝又究竟有何关联。
花满楼怔住,徐徐道:“她现在已经不再是萧夫人了。”
他不喜欢她被称作为萧夫人。萧月白已死,且她当初嫁给他时,心中并不爱他。这个沉重的称呼一旦冠到她头上,是要叫她为一个不爱的人守贞,无意于为她戴上了一副枷锁。
或许他还有一个并不那么磊落的理由,自己耻于提起。这个“萧夫人”的称呼,更是在他和她之间划起一道泾渭分明的界河。
陆小凤不由失笑道:“那我就更想见到她了。”
他已经知道花满楼是真的爱上了这个女人,而且必然怀着一份极深的情感,不然他不会这般处处维护她。
陷入爱情的男人通常都会有些小心眼,就连花满楼这样的君子都难以免俗。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花满楼这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但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人生在世,恍若白驹过隙。有些人见了数百次也不见得会在心里留下什么痕迹,但有的人只需见过一面,便足以烙印在心。
他现在只希望着这位“萧夫人”是无辜的,与这些事情都无关。花满楼付出的这一番真情才不会被辜负。
陆小凤望了一眼花满楼,他依旧微笑着,但这微笑之中,却多了几分苦涩的滋味,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
西门吹雪忽然开口道:“她的身份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虽然说的是“你们”,但他的眼睛看向的却是花满楼。
花满楼闻言沉默半晌,沉声道:“但萧月白绝对不可能是她杀的。”
他一直知道思阮有事隐瞒着他,这其中就包括她的真实身份。她绝不可能只是个普通的采药女,他曾无数次地抚摸过她的柔荑,十指纤纤,肌肤娇嫩,这双手绝不会是一位平日里需要日晒雨淋采药的手。
但他相信,她对他绝对不是虚情假意。或许她有什么苦衷,又或者是受到什么人的威胁,所以会隐瞒起这一切不告诉他。
更何况如果她真的存心想要欺骗他的话,就不会把她杀了章瑾的事情告诉他,更不会将那块玉牌交给他来保管。
他现在更担心的是她已经卷入到了某些危险的漩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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