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听见顾妈妈一溜嘴的说了那么多话,黛玉本没有什么精神,这话一听眉眼都笑了起来。
瞧她那倔强的样子,哪里像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家,看的顾有枝眼睛泛酸,捏着帕子也下不去手,气馁的扔在了地上:“她老人家哪次不是拿你作筏子,上次为了王夫人,这次为了宝二爷,怎么的?跟他们二房杠上了不成?左右不过一个月,凭什么给她们脸!”
“拿着臭道士的三言两语就要改婚期,她可曾为您想过,这事传到沈家,还指不定会被如何编排,最后害苦了的还不是姑娘您,亏我们当初还一心把她老人家当做靠山,以为能为姑娘有所谋划。”
对镜描眉的黛玉闻言,手上顿了顿,复又继续描画了起来,端详了片刻,很是满意,又对着铺了满满一排的胭脂挑选,拿了一盒今年新作的夏荷粉。
“就当是还这三年的养育之恩吧。”
啪嗒一声,就胭脂盒扣在桌上,起身走到衣架前,舒展身姿,展开双手,闭眼淡淡道:“妈妈,给我换衣吧。”
顾有枝眼见着劝说不住,无奈的转头,见挂在那边的衣服瞳孔一缩,这是...石榴百子缀玉衫?
“是。”
眼见那绯红的衣裙消失在门口,王嬷嬷从一旁的抱厦中走了出来,偏头看了一眼焦虑的顾有枝。
“我早跟你说了,不用担心姑娘,她本就是极其聪慧的女子。”
“现在的她理应满心待嫁,而不是去应付前面那些牛鬼蛇神。”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妥,顾有枝歉意的看向王嬷嬷,转身回了房间。
王嬷嬷摇了摇头,站定片刻后就跟了上去,推门走进房间,就见她呆坐在那里:“与其在这里自寻烦恼,不如去帮着春心看看姑娘的嫁妆?昨日月揽送了单子进府,想必那边整乱着呢。”
“多谢嬷嬷的好意,我眯一会儿就过去。”
王嬷嬷见此也不多打扰,反手关上门,就去了前面。
待王嬷嬷走后,顾有枝起身从里间拿出了一个药箱,想起当初顾阳送进府时说过的话。
“娘,那瓶药水是苏家研制,没有解毒丸切不可徒手触摸,否则当场毙命。”
柳嬷嬷和那个门房婆子都死于了那瓶药水。
思及此处,顾有枝从里面的夹层里取出了几粒药丸,将其揣进了怀里。
转身走出了房间。
嗡嗡,一击敲碎了这一片寂静的屋子,浓郁的檀香熏的人额头发麻,黛玉便头看着西洋钟指向了十二点整。
她等了整整一刻钟。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从里间传来,不一会儿黛玉就看见有人影从隔扇后穿过。
是王夫人。
原本噙着笑走出来的王夫人,看着端坐在下首的黛玉,一下子脸色大变。
“二舅母,好久不见了,身子恢复的可还好?”看着从里间出来的人,黛玉伸手搭着雪雁,施施然的站起身,伸手抚了抚袖口上的石榴百子,“一直说要去拜访您,奈何您贵人事忙,抽不出时间,没想到,在外祖母这里见着了。”
说着便挑了挑眉,探头看向里面,转眸对着一脸震惊的王夫人莞尔一笑,上前两步:“二舅母是不欢迎我吗?”
“你……”王夫人看着眼前的黛玉惊讶的后退了半步,这身衣服……
“你这衣服……”
“嗯?”黛玉闻言浅浅的转了半圈,娇俏的问道,“好看吗?我母亲生前为我绣制的。”
说话间,眼神充满了眷恋。
怎么可能?这身衣服明明是当初贾敏的嫁妆,是老太太请了百位绣娘为她绣制的。
只可惜没有被带去姑苏,因为在贾敏出嫁之前,王夫人就被它给烧了!
王夫人颤抖着抬起手指着她,若不是顾忌这是老太太的院子,她恨不得给她一巴掌:“你果真与你的母亲一样,让人生厌。”
“哪里不得了二舅母你呀。”悄声上前,凑到王夫人的耳边,缓缓道,“连自己的儿子都可以舍弃的人,没资格评论我的母亲。”
听里间传来声音,黛玉眼眸一闪,轻推了一把王夫人。
一句话激的王夫人怒急攻心,还没待她有所动作,就见那该死的黛玉,摔倒在了地上,梨花带雨的哭诉。
“我已经允诺了外祖母的要求,二舅母又何故如此欺辱我,莫不是见我无父无母便可任意欺凌,妄我还一心想将你视为母亲看待。”
王夫人背对着隔扇,看不清里面的动静,听着黛玉的控诉,开口就喊彩云把她抓了起来:“就凭你,也配做我的女儿?我儿……”
“放肆!”
就见贾母脸色铁青的冲了出来,啪的一巴掌打在了王夫人的脸上。
“老太太……”王夫人捂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贾母,这么多年,无论她做了什么,为了二房,老太太从来没有这样下过她的脸面。
“你给我滚出去!”
说完贾母的咳喘了起来,一度要昏厥了过去。
黛玉见状,自顾自的站起身,看着被鸳鸯搀扶在榻上的老人,冷漠的没有上前。
贾母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浑浊的眼睛看着眼前身穿石榴百子的黛玉,竟然流下了泪来。
“可惜,没有见到敏儿穿上这件衣服。”
第120章
“怎么会呢,我母亲若是看见我穿上她亲手绣制的衣裳,想必是很欣慰的,难道外祖母不认为它很漂亮吗?”
在贾母混沌的目光中,黛玉展开双手缓缓的转了一圈,缓步上前,扫了眼一旁的鸳鸯,浅笑道:“鸳鸯姐姐,还得劳烦你出去切杯茶。”
言罢,坐在了老太太身边的矮凳上,等了半响没听见动静,淡淡的抬眸看了过去。
鸳鸯低头不敢对视,安分的站在老太太的身后。
“下去吧,让我们祖孙俩单独说几句知 心话。”贾母挥了挥手,疲惫的靠在迎枕上,气喘的咳嗽了几声。
思忖了几息,鸳鸯只得无奈的出了房间,见左右的丫头离得远,侧耳靠近门边,静静地候在外面。
“很漂亮,肯定比你母亲当年还漂亮。”说着贾母就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每一声,都听得人心颤,偏偏一旁的黛玉不为所动。
“可惜了,我母亲没有这个福分,到死都没能穿上这件衣服。”
“丫头,你心里是否埋怨外祖母?”
袅袅几缕香烟从黛玉的眼前晃过,听着贾母的声音,木讷的转头看向她,眼神忍不住闪烁。
怨恨的吧,怎能不怨呢?
可是见她两鬓斑白,面容枯槁,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经很久没有从外祖母的脸上看到以往的荣光了。
心中又难免有所戚戚然。
垂眸看着自己身上这件石榴百子,暗恨自己不争气,明明来时还气势汹汹,一副势必要争个输赢,偏偏又狠不下心来。
这恶人,谁来当啊?
啪嗒,两滴眼泪打在了身前的手背上。
“孩子。”贾母颤抖的坐起身,伸手想要将黛玉拉到身前坐下,奈何扑了个空。
只见黛玉微微侧身,躲过了贾母的试探,抬手擦拭了脸上的泪痕,转头看向前方的那扇屏风。
“外祖母,您知道的吧?”说完转头直直的看着贾母,一眼就恨不得想要望进她的内心,“当年,我的母亲和弟弟为何会早早的逝去,您是知道的吧。”
没有在疑问,没有在无助的等待贾母的答案。
因为黛玉已经在随着贾母的眼泪中,知道了答案,一瞬间悲痛不已,再也忍不住的痛哭了起来:“为什么啊外祖母,为什么啊?她不是您的女儿吗?您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不是的不是的。”贾母瘫坐在榻上,摇头解释,“当年,在我知道那个消息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我传了信去姑苏,想要带敏儿和松儿回京,只可惜...”
还没等贾母说完,黛玉就崩溃的哭喊:“回京?您明明知道她死于何人之手,却还一心要在我母亲生命垂危之际带她回京城,怎么,是想要圆了王氏最后的心愿,让我母亲惨死在她眼前吗?”
“玉儿!”贾母忍不住握起拳头捶打着炕桌,呵斥着让黛玉静了音,转头看向隔着一道屏风的外间。
黛玉深吸一口气,仰头闭眼冷笑了起来:“真是个伟大的主母。”
贾母听到这话,嘴角颤抖的不能自已,哀莫大于心死,到了她这把岁数,还要为了子辈操劳,难道她真的错了吗?哽咽道:“当年的事是个意外,发生这样的事,我的心比谁都要痛苦,但是人死不能复生,事后我也惩治了王氏,让她不再掌家,日日青灯古佛,我相信要是敏儿还活着,肯定也不愿意看到事情变成这样。”
“你就听外祖母一句劝,安心待嫁,剩下的,外祖母一定会给你一个说法。”
“说法?”这真是黛玉这三年以来听过最可笑的两个字,“所以,二十年前,您也是这样哄骗我的母亲,让她心甘情愿的远嫁姑苏,魂断扬州的吗?至于您给她的说法,也就骗骗您自己罢了。”
“我自会为自己讨说法,外祖母您年事已高,还是莫要插手的好。”说完黛玉站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一开门,就撞见鸳鸯踉跄的稳住步子退到一旁,黛玉挑眉,一步步朝她走去:“如果跑快点,说不定你还能赶上给二舅母报个信,不要让我失望啊,鸳鸯姐姐。”
招手唤来紫鹃,转身离开了老太太的院子。
徒留鸳鸯站在门口冷汗淋漓,紧了紧手里的帕子,抬腿进了屋子,听着老太太的咳嗽声,连忙沏了杯茶赶了过去。
“老太太。”扶着老太太在榻上坐好,轻拍背脊伺候着老太太喝了水。
贾母摆了摆手,对着鸳鸯道:“去,把二太太给我叫来。”
“是。”鸳鸯连忙叫了个丫头进来服侍,真准备去荣禧堂,就听见老太太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用我重复了吧?”
鸳鸯连忙转头,就看见老太太安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心里停了几拍,慌忙的点了点头,低头走了出去。
繁枝笼罩的院落里,丫头们进进出出的忙碌着。
一旁的厢房中,纸张翻动的声音,不停地从顾有枝的指尖传来,只见她一面翻阅着账册,一面对着点酒嘱咐:“传信出去,让林管事安排墨方、齐五并四五个小厮进府,去找林之孝家的,给个几十两银子,托他男人在前院收拾两间屋子出来给他们,若是有人问起来,就说是给姑娘出嫁抬嫁妆的。”
末了又想到什么,连忙放下手里的册子快步上前,把出门的点酒喊住:“把小豆子也叫进府,他人年龄小,就莫要安排进前院了,在我和王嬷嬷屋子里隔个铺就行。”
走到门口看了看天色,只见落日西斜,自打姑娘去了前面已经一个多时辰了还没见人回来,顾有枝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一扭头就看见厨房的柳嫂子拿这张单子就跑了进来,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才看见顾有枝的人影,连忙抚掌朝顾有枝走去:“天爷,可让我找着你了,你快来瞧瞧这单子。”
就见柳嫂子话音一落,就把手里的单子塞进了顾有枝的手里,叉腰站在一旁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花儿眼尖的瞅着,从厨房倒了一碗蜜水端了过去。
顾有枝展开单子扫了一眼,察觉不对,转身走到亮光处细细看去,只见是一张婚宴食谱,从前菜冷盘到点心酒水足足三十二例,可见是用心拟了的。
不过,这单子怎么有两份不同的食谱?
“这是怎么回事?”顾有枝抽出其中一张问一旁的柳嫂子。
“有一份是宝二爷和宝姑娘婚宴的单子,这不,琏二奶奶差我来问,想看看林姑娘这边更中意哪一份,先依着这边来。”
闻言,顾有枝收起单子,抬头看向柳嫂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宝二爷那边关我们姑娘什么事,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说着就把单子推给了柳嫂子,直呼自己忙得很,要她有事去找凤姐。
“嘿。”柳嫂子见好不容易找着的人人,话还没给一个呢,又要走,忙跟了上去,“怎么打不着,你别忘了,宝二爷跟林姑娘的婚期可是同一天,我可是看咱俩这关系,也不藏私,摆明了跟你说吧,就这张,这张上面的菜式更精细一点。”
然后从两张单子里拿了一张出来,左右就去叫小丫头拿笔来,准备画个记号。
而一旁的顾有枝,惊讶的张大了嘴,等她好不容易消化完柳嫂子的话,只觉得开了眼了。
话说,可没人跟她们说过姑娘的婚期与宝二爷相撞,哪怕是苏太太过来,也只说荣国府协商改了婚期。
原本以为是王夫人看着宝玉生病,心生不喜,才把婚期调前,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她还专门跟她那宝贝儿子改到了同一天?
这一嫁一娶,没得更热闹的了。
“诶,我同你说话呢,你听清楚了吗?画这张。”柳嫂子看自己自言自语了半天,这人都不带搭理的,接过笔就要递给顾有枝。
顾有枝看着手里的笔,一把就丢的老远,推着人就往外面走,嘴里念叨着:“这事儿我们当奴才的可做不了主,您拿去问老太太吧,实在不行去问二太太也可以。”
眼见人出了角门,顾有枝连忙将门关了起来,隔着门来了一句:“对不住啊,柳嫂子你多担待。”
门口的柳嫂子拿着两张单子,看着隔壁琏二奶奶的院子,回头又看了一眼林姑娘的院子,跺了跺脚,揣着单子就走远了:“这叫什么事儿。”
这边顾有枝站在门后,捂着心口就快步朝一旁的厢房走去,只见王嬷嬷等人在里面整理着这几年在荣国府的家私。
“不得了了。”一进门,顾有枝就对屋内的王嬷嬷和春心喊道,“真是撞鬼了,你们猜我刚刚听到了什么?”
坐在桌前的王嬷嬷啪啪两下归拢了算盘,配合的问道:“听到了什么?”
顾有枝来回踱步了几圈,不可思议的说道:“宝二爷的婚期居然跟我们姑娘是同一天,刚刚厨房的柳嫂子还来让我选婚宴单子,你说神奇不神奇?”
啪的一声,王嬷嬷屈指扣紧算盘珠子,来回思索了一遍:“当真?”
“瞧她那架势,八九不离十。”
王嬷嬷松了松领口的衣襟,咽了咽口水,看向顾有枝小心翼翼的道:“她们在搞什么鬼?”
“你说我要不要再多叫几个人进府?”
顾有枝越想越可以,也不等王嬷嬷说,转身就风风火火的跑去找点酒了。
杀千刀的,真是一刻都消停不了。
第121章
透过墙角的缝隙见前院灭了灯,顾有枝吱呀一声关上了角门,轻声落了锁,转头就绕着连廊去了上房。
满屋馨香的暖阁内,黛玉垂头坐在窗下的书桌后,桌案上赫然展开的是那副林太太贾敏所绘的四季烟雨图。
只见她以手代笔,一笔一划的勾勒着上面的群山烟雨、松柏白雪,听着渐渐走近的脚步声,抬头望去,就看见顾妈妈侧身关门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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