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有些犹豫,“此刻见风可能会加重头痛。”
贾滟看向窗外,一枝玉兰正在阳光下盛开。
“不会。我看到玉兰花一动都不动,院子里没风。而且总在房里待着,我感觉身上都快发霉了。”
林如海闻言,神情莞尔。
但到底还是依了她的意思,“那就去院子里坐半个时辰。”
只能半个时辰,不能再多了。
贾滟点头。
于是,夏堇和锦葵带着明雪堂的丫鬟搬了一张贵妃榻到庭院,又在榻上铺了毯子,在榻前放了茶几。
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之后,杨嬷嬷带着两个丫鬟进来,要帮贾滟把衣裙穿好。
林如海见状,说道:“太太病成这样,就别让她身上衣裳换来换去了。将她的狐狸皮氅衣拿来。”
夏堇闻言,连忙去把林如海的氅衣拿来。
林如海接过氅衣,直接将贾滟裹住,便将人横抱了起来。
贾滟终于如愿以偿,到了院子里放风。
春日阳光温暖,应该能将人晒得暖烘烘的,可她还是觉得一股冷意要从骨子里透出来。
林如海坐在榻上,让她靠在他身上。
贾滟觉得冷,就往他怀里钻了下。
林如海察觉到她的动作,拿在手里的书放下,低头问她:“觉得冷?”
贾滟点头。
林如海伸手摸了摸在氅衣里的手,冰冷冰冷的。
他皱着眉头,说道:“你又要起烧了。”
贾滟觉得也是,每次体温上升的时候,都会手脚冰冷,并且畏寒,她此刻觉得林如海的胸膛是世界上最暖和的火炉。
她往他的怀里拱了拱,问道:“能抱紧我吗?”
林如海一怔,然后笑着张开手臂将她抱在怀里。
先前在明雪堂里服侍的丫鬟婆子,因为林如海要陪着贾滟在庭院里,此刻都在明雪堂外头的门外候着,不敢在庭院里打扰。
他抱着贾滟,笑着说道:“比先前瘦了许多。”
贾滟:???
贾滟觉得奇怪,“先前你又没抱过我。”
林如海:“你忘了,在陶然山庄的时候。”
贾滟愣住,回想在陶然山庄的时候,忽然想起她被几杯桃花酿放倒的那个晚上,被林如海搂在怀里接吻的事情,脸上顿时红了起来,那片红云蔓延到耳后。
林如海看着她连耳轮都红了,忍不住逗她,“那时你睡着了,总喜欢往我怀里钻。我不抱着你,你就不消停,我没法子,只好搂着你睡。”
贾滟:“什、什么?”
他还趁自己睡着的时候搂着她睡?
林如海:“这事情你想来是不记得的,方才你想到什么,竟想得连耳朵都红了。”
贾滟:“没想什么,我耳朵红是因为我生病了。”
林如海闻言,低低地笑了一声。
贾滟整个人窝在他怀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她仿佛睡了很久,然后被一个声音唤醒――
“太太,太太。”
那是林黛玉的声音。
贾滟想睁开眼睛,可是身后的软床太舒服了,令她的眼皮无论如何都动不了。
接着,便是林绛玉的声音,“姐姐,太太睡了好些天,该要醒了。”
“别急,太太过几天就会好了。”
林黛玉安慰弟弟,接着便看向父亲,问道:“太太会好起来的,对吗?”
林如海迎着女儿殷切的目光,内心很沉重,脸上却带笑,他伸手摸林黛玉的头,笑道:“当然。我早两天便让贾先生代去苏杭请当地的名医来了,最快明日便能到扬州。”
林黛玉轻轻叹了一口气,她伸手去摸贾滟放在氅衣外的手,只觉得贾滟的手好冷。
林黛玉双手捂着贾滟的一只手,“太太的手好冰啊。”
林绛玉见状,有样学样,也将贾滟另一只手捂在怀里,“我给太太捂手。”
两个玉儿的声音似远似近,贾滟几经挣扎,终于张开眼。
醒来的时候发现林如海已经坐在贵妃榻旁的藤椅上,两个玉儿则是坐在贵妃榻前的脚踏,神色关注地看着她。
林如海见她醒了,起身看向她。
贾滟:“我睡了许久吗?”
林如海:“不久,大概一刻钟。”
才一刻钟吗?
她感觉自己仿佛睡了好几个时辰。
林绛玉见她醒来,很高兴,“太太!太太!你的手感觉暖和些了吗?”
贾滟轻轻点头,然后看向林黛玉。
林黛玉双手捂着她的一只手,黑白分明的眼睛安静地瞅着她,瞅着瞅着,眼底就有水光浮现。
贾滟见状,笑道:“玉儿别这样,太太后面还有大把的时日要过呢。”
林黛玉听了,更觉得难过,“前几日太太才跟我说,很快就好的,可是到现在都还没见好。”
林黛玉心思灵巧,比林绛玉要难糊弄得多。
平常这时候父亲是要去衙门的,可现在却留在了府里。
肯定是太太的病情不好了,父亲才会留在府里陪着。
林黛玉红着眼圈不说话。
贾滟这时候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哄她,只好求救似的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见状,就跟林黛玉说:“这阵子贾先生不在府里,没人考你功课。如今刚好我在府里,跟我来,让我看看你的学问可有长进。”
林黛玉跟着父亲进了正房,只留贾滟和林绛玉两人在院子里。
贾滟看向林绛玉,小声说道:“你觉得老爷会和玉儿说悄悄话吗?”
林绛玉将贾滟的双手都抱着怀里,眨巴着眼睛,“太太,你要和我说悄悄话吗?”
扑哧。
贾滟被林绛玉鬼精鬼精的模样逗笑,这小男孩,也越发的聪明伶俐。
林如海考了林黛玉的功课,就让姐弟z回去。
贾滟在庭院里待了将近一个时辰,林如海将人抱回屋里去。
他将贾滟安置好之后,叮嘱夏堇和锦葵看好了太太,有事就让人到前书房去叫他。
夏堇闻言,欲言又止。
林如海分明是知道贾滟希望他陪在明雪堂的,此刻却要去前头。
林如海见夏堇的神色,又看看在床上睡着了的贾滟,低声说道:“我知道她希望我陪着,趁她睡着,我去前头让人再去找找扬州附近的大夫。”
贾滟的身体越来越不好,虽然方才在院子里晒了一会儿太阳,可她今天的脸色却是灰败的。
林如海可以若无其事地安抚两个孩子,说他们的太太身体无恙,很快会好起来,但他心里明白,贾滟此刻的情况并不乐观。
林如海交代完夏堇,走出正房。
松月正在明雪堂的大门外侯着,见林如海出来,不等他脚踏出门槛,便连忙说道:“老爷,绛哥儿正在外头看燕子呢。”
林如海狐疑,“他不是该跟着姐姐回闲云阁了么 ?怎么在这儿看燕子?”
松月陪着笑,说道:“太太没生病的时候,每天都陪着绛哥儿。许是这阵子太太陪得少了,小孩儿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想离太太近些。”
林如海看过去,只见林绛玉正坐在台阶前的一个小马扎上,双手托着腮,抬头看着屋檐下。
在他身后,是明雪堂的两个丫鬟棣棠和建兰陪着。棣棠手里拿着扇子,给他扇虫子,建兰手里端着茶水点心。
林如海:“……”
林如海正要跨过门槛,本应聚精会神看燕子的林绛玉仿佛心灵感应似的,小男孩“啊”地大叫一声,整个人从小马扎上跳起来――
“父亲别出来!父亲不能出来!”
林如海抬到一半的脚在半空中顿了一下,默默地收了回去。
林绛玉跑到门槛前,像模像样地跟林如海行礼,见过老爷,等林如海应了之后,他就站在林如海跟前,仰着头,默默地盯着林如海。
林如海:???
林如海寻思着他的脸上应该没什么稀奇的东西,能让小家伙这么盯着看吧?
他双手背在身后,俯首,跟林绛玉双目平视,好笑问道:“你这么看着父亲,可看什么来了?”
第40章
040
林绛玉摇头,他坐在门槛上,跟林如海说:“太太跟我说,她与父亲打赌,你们二人要在明雪堂里待整整三天不出门。但她这几日精神不太好,很容易就睡过去,她说怕父亲趁她睡着的时候耍赖。我怕太太总想着父亲偷偷出门睡不好觉,跟她说白天我替她监督父亲。”
林如海:“……”
林绛玉神色十分认真,“父亲平时总说,君子一诺,重如泰山。您可不能言而无信啊。”
林如海忍不住笑骂了句混账,他什么时候跟贾滟有过这样的君子之诺?
旁边的松月看着父子俩的互动,想笑又不敢笑。
林如海看到松月那模样,冷冷地睇了他一眼。
松月连忙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十分正直地看向林如海。
一家之主的威严尚在。
很好。
林如海不用想都知道,林绛玉如今这么守在明雪堂前,肯定是贾滟不知道弄了什么法子,让这小家伙盯着他,不让他离开明雪堂。
他竟不知这个小妻子竟会使出这种法子。
跟耍无赖也无甚区别了。
林如海感到有些无奈,可贾滟如今都病成这样了,他就是对她纵容些,又何妨呢?
这么一想,对到前头的外书房倒也没有十分执着,便吩咐松月如果这几日有访客来的话,一律不见。
松月一怔,显然没想到林如海会这么做,到府里的访客不见倒是好说,若是衙门里有要紧的事情呢?
林如海显然也想到了这点,“若是衙门里有要紧的公文要处理,让裴五爷拿来给我批阅。”
松月应下之后,就离开明雪堂。
贾滟在屋里睡觉,林如海干脆和林绛玉一起坐在庭院里小声说话。
林绛玉跟林如海说明雪堂屋檐下的燕子,是去年春天的时候,飞来筑巢的。冬天到的时候,燕子一家就都走了,如今春天又来,所以去其他地方过冬的燕子就飞回来了。
林如海靠着软榻,听坐在脚踏上的林绛玉絮絮叨叨。
贾敏自从生下林绛玉之后,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
贾敏去世的时候,林绛玉还不到两岁。
他自小体弱,又不像林黛玉那样早慧,在贾滟来之前,林绛玉看上去总是精神不振,说话走路都比正常的孩子慢。
林如海其实很少有跟林绛玉这样日常慢慢相处的时候,倒是跟女儿,这样的相处并不少。
可是跟女儿相处时,谈论的话题跟林绛玉谈论的话题却不太一样。
林黛玉爱诗,跟父亲在一起时,总喜欢拿着诗经楚辞之类的诗书,让父亲与她说那些书中的典故和趣事。
林绛玉却喜欢跟父亲分享这些他觉得有趣的事情。
可能跟不同的人教养有关系,林黛玉是由贾敏启蒙的,林绛玉却是由贾滟启蒙,与姐姐相比,林绛玉似乎更随性自由些。
林如海听着儿子小声嘀嘀咕咕,等他说累了,将旁边茶几上的茶盅递给他润喉。
林绛玉抬头向父亲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接过茶盅咕嘟嘟往下灌。
等林绛玉喝好了茶,林如海才笑着说:“听姐姐说,你现在已经认得很多字,又会背很多诗了。背几首给父亲听一听?”
林绛玉瞅了父亲一眼,“会吵着太太。”
林如海逗他,“你方才唧唧呱呱说了那么多,不怕吵着太太,如今背几首诗,怎么就怕吵着太太啦?”
“才没有!”
林绛玉发现自己声音提高,连忙压低声音,“我刚才都说的很小声。”
林如海忍俊不禁,扬眉而笑,“不背诗,那你跟我进屋里,我教你练字?”
林绛玉本来想拒绝,可是想到姐姐平时写得一手好字,一一捺,一勾一提,动作仿若行云流水,十分好看。
他原先也吵着太太,想太太教他练字的。
可太太说他还太小了,先认字就好,正儿八经地练字还是得再长大一些才好。
如今听到父亲说要教他练字,十分兴奋。
小家伙高兴地站起来,主动伸手握着父亲的一根手指,“好呀,走!我们去练字!”
小男孩的手肉嘟嘟的,很软,掌心很热……林如海的心底涌起一种异样的感动,这好像是从林绛玉出生以来,他头一次感觉到父子之间,竟然也能有如此亲近的时候。
林如海笑着起身,带着林绛玉进屋。
可林如海最后还是没能教林绛玉写字,因为他们才进正房,西梢间的贾滟忽然就吐了。
她将喝下去的汤药和食物都吐了出来,吐完之后又嫌屋里臭,又嫌身上流了汗黏糊糊地不舒服要擦身子。
这病一来,感觉人都活回去了,既任性又娇气,只有林如海能管得住她一点。
林如海没辙,他白天在东次间看书的时候,干脆用被子把贾滟裹着,将人抱到东次间的榻上躺着。
贾滟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九点的时候。
林如海在东次间里放了个西洋钟,钟摆嗒嗒响,贾滟开始的时候,以为自己回到了年幼的时候。
她记得自己年幼时生病,总是全家出动照顾她。
母亲要去工作,外祖父母两人带着她,既要做家务还要照顾她。在他们忙着的时候,为了方便看管贾滟,他们会让贾滟睡在客厅里。
两位老人家中客厅的墙上,就挂着一个钟。
贾滟张开眼睛,一室昏黄,她与林如海隔着一个屏风,林如海在外面,她在里面。
喉咙一阵轻痒,她忍不住咳嗽。
林如海听到动静,便走了进来。
他朝外头喊了一声,“来人。”
夏堇打了帘子进来,“老爷。”
林如海:“太太醒了,去倒点水来。让厨房将温着的小粥送来。”
夏堇听到贾滟醒了,也很高兴,应了一声,连忙去张罗。
贾滟躺在床上看着林如海,不说话。
林如海跟她对视了半晌,才缓缓舒了一口气,说道:“可算是醒了。傍晚的时候,贾先生带了杭州的名医来为你看诊,说你今夜要是能醒来,这病就有五分能治。”
贾滟听了,苍白的脸上带着些许笑容,声音微弱,“名医治不好我的病,我的病只有老爷才治得好。”
林如海伸手去摸她头,莞尔道:“都已经不烧了,怎么还在说胡话?”
贾滟这次没想着要挥开他的手,她伸手将林如海放在她额头的手握住,软着声音,“没有胡说,我说的是真话。只要老爷陪我几日,我很快就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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