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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台之上——观野【完结】

时间:2024-08-27 14:36:44  作者:观野【完结】
  沈霜野思绪转得极快,道:“我若是谢神筠,要栽赃嫁祸,就绝不会用迷药。”
  栽赃的确是最好用的手段,但――
  迷药是刺杀案中最大的漏洞,这让沈霜野始终心存疑虑。
  它更像是个败笔,无论刺杀案的主谋是陆庭梧还是谢神筠,若真的要把刺杀坐实,何必多此一举在箭上下毒,即便真要下药也不会在箭上只用迷药。
  这案子太乱了。
  浓云袭卷天际,逐渐逼近。
  “这案子主谋是谁不重要,”沈霜野落定主意,“重要的是该如何结案。”
  沈霜野缓缓笑起来,冷冰冰的浓云在他眼中聚集:“不管跟谢神筠有没有关系,这案子都只能是她做的。”
  这桩刺杀案,只要苦主愿意让它沉下去,它就掀不起风浪。
  他要把谢神筠钉死在栽赃嫁祸上。
  最后一缕天光也被黑云吞噬。
  风雪欲来。
  ――
  数日后吹西北风,兵部大院里压顶的浓云卷到北衙,化作纷扬大雪。
  谢神筠在查俞辛鸿遇刺案。
  北衙在自己的地盘被混进了刺客,不消皇后训斥,自己便先抬不起头来,因此都憋着一口气,把刺客的底细查了个干净。
  “这人名叫高峪,长安人士,家住蝶儿巷,爷爷做过太医署的医官,但因泄露贵人隐私被逐,因此北司当初审查医官时没有让此人入选,”江沉道。
  北军狱夜里掌灯都驱不散黑暗,他们干的就是缉捕查密的事,狱里下的都是重罪,但他们最忌讳的不是什么谋反构陷,而是泄露私隐。
  谢神筠翻过此人生平,道:“高峪在他爷爷那一代就被逐出长安,到他父亲时又回来了,他们举家搬回长安不久高峪就来考北司医官,”谢神筠点住高峪的名字,“这人是被故意抛出来的。”
  北司遴选医官,身份审查这一关高峪就过不了,那他就只能是个用完即扔的棋子。
  他出现在谢神筠眼前,就是来杀人的。
  谢神筠问:“他是怎么混进来的?”
  江沉道:“问题出在经历司负责文书选吏的人身上。”
  经历司是北衙文书案卷管理之所,同样重要,里面的人品级不高,却有实权,历来是北衙晋升的踏脚石。
  “经历司从主官到吏胥二十九人,都已查过,”江沉微微抿唇,这一查问题不小,他只挑了要紧的说,“经手文书的是冉重,事发当晚就畏罪自尽,但这二十九人里还有个叫张邺的,两月前被调去了神武卫。”
  薄薄一页纸此刻有千钧重。
  两个月,恰恰是谢神筠自庆州归来的时间,她的一举一动都被旁人盯着,早在那时俞辛鸿的死期就已经定好了。
  北衙查刺客却查到了神武卫,不论真假,这个结论一出都只会让人觉得荒谬,遑论涉案人员都已身死,怀疑一个两月前就已调离北衙的禁卫更不能让人信服。
  这案子已进退不得。
  “北衙人员调动,都得郑镶点头。”谢神筠搁下了那页纸,说,“叫郑镶来见我。”
  俞辛鸿的死,同郑镶脱不了干系。
  ――
  郑镶踏进北衙大院,墙角的薄荷被雪沁出了冷香,他脚步一顿,问:“郡主到了?”
  左右称是。
  郑镶才从狱里出来,进屋时没有卸刀。
  谢神筠坐在堂上,额间花钿嫣红,鬓边牡丹缀着金箔流光,艳色里透着冷。
  她遇刺那日郑镶赶到小孤山,却没见到谢神筠的面。都说她受伤颇重,如今却半点看不出来。
  谢神筠直入正题,道:“数日前北衙混进刺客,致使俞辛鸿遇刺身亡一案已有定论。”
  她指白如冰,搁在桌上时似乎随时都会被融化。
  “北衙经历司主事冉重与刺客里应外合,事发当晚便畏罪自尽,但经历司既出了纰漏,上到主官下至小吏都该彻查。其中有个叫张邺的人,在北衙四年,能力平庸,未立寸功,为何在两月前升做了神武卫千户?”
  郑镶波澜不惊,道:“张邺能力虽不出众,但也是禁军老人,入北衙后兢兢业业,亦有苦劳。”他拇指擦过刀柄,旋即放松,“况且张邺的调令是由兵部签发,卑职不敢置喙。郡主若有疑惑,不如去问徐侍郎。”
  他仍旧恭敬垂首,红袍隐在阴影里,成了半明半暗的灰。
  郑镶这是告诉了谢神筠,张邺的一纸凋令出自谁手。
  但兵部侍郎徐季遥是谢道成一手提拔上来的,换言之,要杀俞辛鸿的人是谢道成。
  谢道成是谢神筠的父亲,他做这件事却没有透露半点风声给谢神筠。
  这是场内斗,谢神筠被完全摒弃出局了。
  烛花蹦出一声响。
  “我知晓了。”谢神筠慢慢说。
  堂中沉默稍顷,烛泪在灯座上积了厚厚一层,油烟熏黑了灯罩,留下斑驳的画影。
  “郡主。”郑镶道,“您前几日在京郊遇刺的案件,已有了些眉目。”
  郑镶负责调查谢神筠遇刺案,这几日一直没有结果,挑着谢神筠来北衙的时间来禀报,是算准了。
  “哦?”谢神筠看向他,似乎并不急迫,“查出了什么?”
  “那些刺客的身份十分干净,查不出来历,”郑镶道,“但他们所用的弓箭是军中制式,兵部有各州军备的详细图纸,经比对之后发现同徐州府兵所用式样十分相似。”
  “徐州?”谢神筠重复了一遍这个地名,似乎没听清楚。
  朝堂之上无小事,徐州如今是个敏感的字眼,太子要翻的府兵案,可就出自徐、寿二州。
  “这些弓箭虽然样式同徐州军械十分相似,细节却有所不同,卑职不敢妄下定论。”
  郑镶道,“兵部已调出了过往图纸的调阅记录,悉数在此,我也发信去折冲府,要他们协助查案。请郡主阅下。”
  谢神筠仍是平静模样:“指挥使谨慎,我既是苦主,在此事上便不好多言,指挥使多费心便是。”
  “还有一件事,”郑镶这时抬头,手握紧了腰间刀,“禁军探查过孤山寺,在底下发现了一条密道――”
  他点到即止。
  “郡主,还要再查吗?”郑镶复又垂首,问。
  他问的既是孤山寺,还是俞辛鸿的死。俞辛鸿身死和谢神筠遇刺只在前后脚,两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根本分不开。
  堂中的禁卫没有人敢直视谢神筠,连郑镶在谢神筠面前也有意做出谦卑姿态,厉色都被敛尽眼底。
  谢神筠的目光定在郑镶身上。
  郑镶方才抬眼时的停顿似乎仅仅是为了察言观色。但谢神筠的无知此刻已然成了郑镶攻击的利刃,他越是恭敬,就越是让听的人不舒服。
  京郊遇刺那晚,郑镶来得十分“及时”,他在这场刺杀中站在了什么位置谢神筠不得而知,但她清楚地知道,不仅是她欲将郑镶除之而后快,郑镶同样将她视作威胁。
  她们之间微妙的平衡是皇后牵制的结果,谢神筠是圣人心腹,郑镶是皇后近臣,因此没有人敢擅动,但只要找到机会,郑镶就会毫不犹豫地让她去死。
  谢神筠同样也是如此。
  俞辛鸿之死,郑镶是知情人,早在那一刻这种平衡就被打破,重华门前郑镶已经开始了他无声的示威。
  “查案是郑指挥使的事,你胸中自有章法,何必知会我。”谢神筠起身,她路过郑镶身侧,衣裙便拂过了地砖上的暗纹,也一并将郑镶映在地砖上的影踩在脚下。
  他始终跪在地上,被谢神筠碾进了影子里。
  天昏得压抑,北院里的枯枝切割过夜雪,沉重地压在来往人肩头。
  禁卫挑起了灯笼,将前路照得明璨。
  江沉道:“那日崔之涣来见郡主前,确实去了定远侯府,说是为着之前朝云坊的事上门赔罪,约莫待了半个时辰。”
  崔之涣透露消息的时机太巧,沈霜野出现在北衙的时机更巧,这让谢神筠不得不怀疑其中的用心。
  长安城里想让谢神筠死的人多如牛毛,实在不足为奇。
  “郡主,还要再查吗?”江沉低声问。
  依如今的局势,北衙是不能再查了。俞辛鸿的死背后竟然同谢道成扯上了关系,这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如今这桩案子已经不仅是朝堂争斗,还牵涉进了谢家家事。
  连带着谢神筠被刺一案也变得越发扑朔迷离。
  谢神筠没有作声,她握着伞,挡开了吹来雪沫,没有思考太久。
  “不必再查了,”谢神筠道,“就这样结案吧。”
  谢神筠走了两步,问,“东宫是不是一直在关注这个案子?”
  江沉道:“是,太子殿下在亲自督办。”
  “先不着急结案,”谢神筠眉眼平静,道,“把消息透给东宫那边。”
  江沉心中一凛。
  她抬步下阶,在离开时想起来一件事,回身道:“那个同俞辛鸿一起下狱的户部主事,还关在北狱?”
  “是,”江沉答道,“此人叫颜炳。”
  “既然案子已结,就把无关的人都放了吧,”谢神筠抬伞,说,“让人回去过个好年。”
  年关将至,多的是魑魅魍魉横行。
  谢神筠不喜黑暗,总觉得里面藏着吃人的恶鬼。但随着灯笼的前移,那些暗影也逼近到了她脚下。
  恶鬼也好,疯狗也罢,总归都要被她踩在脚底。
第27章
  谢神筠出了宫,车轮辗过朱雀大街,没有留下痕迹,却在采薇巷同沈霜野狭路相逢。
  “巧了。”谢神筠推开竹窗。
  沈霜野抬眼看了这巷,这巷修得不窄,但谢神筠的马车挡在路口,就结结实实的堵住了去路。
  “郡主这是回家?”沈霜野握着马鞭,倒是记得谢府就在这个方位。
  “回谢府。”谢神筠今夜很客气,但隔着细雪的神情叫人难以描摹,“侯爷是要回家去?”
  “回家。”沈霜野马鞭一点,说,“让让?”
  谢神筠的马车刚进巷口,只要稍往后错,就能让沈霜野过去,但――
  “不让。”谢神筠端端正正地说。
  她看着沈霜野,似是没由来的恶意,又像是在赌气。
  谢神筠从不退让。瑶华郡主的车架行在长安,只有旁人避让的份。
  沈霜野又近了点,他俯视着谢神筠,微感意外。
  谢神筠今夜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同,这两字太过斩钉截铁,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稚气,落雪点在她眉眼间,润成了不谙世事的天真。
  若说是记仇,又有些不像。
  她落在沈霜野面上的目光很关注,掺杂了微妙的期待――想从沈霜野那里得到一颗糖的那种期待。
  但沈霜野清楚那只是错觉。
  谢神筠今夜从北衙出来,只怕要恨死他了。
  那端详没有太久,沈霜野颌首,像是接受了谢神筠的无理取闹,让她先过。
  今夜无光,宫灯摇晃的影让沈霜野身周似披了一层暖光。
  他勒马避让的侧影被风雪勾出轮廓,逐渐模糊了。
  谢神筠忽然叫住他:“沈霜野。”
  沈霜野侧首,看见谢神筠直直地盯着自己,她神情隐在夜雪中,看不分明,话却很淡,期待落空之后的失望在她话里被碾成灰烬,变得尤为冷淡,“我说笑的。”
  她吩咐左右:“让定远侯先过去。”
  巷口空了出来,车辙与马蹄在雪地里挨近又错开,留下两条相交的线。
  沈霜野在窗边停了一瞬。
  谢神筠垂眸,按住了窗沿。
  他们错身而过。
  竹窗关上了。
  ――
  谢神筠还停在窗边,搭着竹窗的手流露出苍白,她从来不染丹蔻,那颜色让她想起血,觉得脏。
  阿烟不敢吭声。
  谢神筠沉默下来时总显得格外冷寂,她眉心缀着红,花钿和牡丹都是用来遮掩的颜色,仿佛丰润明艳的脸只是张画皮,剥落之后是森白鬼面。
  她总在沈霜野面前无所遁形。
  今夜变故太大,连阿烟都收起了天真懵懂,不敢直视于她。
  但马蹄声追了上来。
  谢神筠冷漠的神情忽然化掉了,竹窗被敲响,沈霜野重新出现在外面,手里还捏着一枝梅花。
  沈霜野没有带糖,但他走的时候看见了院墙上斜逸出来的白梅,底下的花枝经不起风雪,凋零大半。
  沈霜野没有理会谢神筠的惊讶,道:“送你了,就当是谢礼。”他把花别在竹条上,鹅黄花蕊颤颤巍巍的接住了白雪。
  谢神筠没有忘记沈霜野能有多强势,他在从容内敛与桀骜不驯之间转换自如,做事全凭本心。
  就像庆州城外时他把刀探进竹帘。
  那时是利刃,如今是花枝。
  谢神筠掐掉了开得最好的那朵花,面无表情地揉碎在指尖。
  谢礼?挑衅还差不多。
  这人太讨厌了。
  ――
  谢府在崇仁坊,入夜之后很安静。
  谢神筠下车时已经收敛起了所有情绪,她没有动沈霜野送的那枝梅,只在进门前回头看了一眼,便任由它在风中凋零。
  腊月二十七宫中封笔,往年谢神筠都是留在宫中陪圣人守岁,但翻了年要与裴家过礼,谢神筠不好不在。
  因着年节,廊下撤了白花,挂起了红灯笼,院中梅花开得正艳。荀夫人生前最爱寒梅,谢府便遍植雪海,倒显得越发的冷了。
  朝露堂里还亮着灯,谢神筠遥遥看见,脚下一顿,问:“阿耶还没睡?”
  谢道成今日下值在家,他注重养生,亥时一到就会上床安寝,但今日难得还在厅堂,手边一盏清茶,袅袅热气氤氲了他手中的雪景图。
  谢神筠跨进门,看见那画十分眼熟。
  “阿暮回来了,”谢道成目光未抬,说,“你的这幅雪景图画得真是妙,以后不要再画了。”
  谢道成把画搁在了桌上,卷轴一角是雪瓦红檐,笔触细腻,细看之下冷得人心里发颤。
  “是不要再画,还是不要再画这幅画?”谢神筠瞟过那幅画,画已被装裱妥当。
  谢神筠善画,尤善绘山水,但她不爱动笔,前两日闲来无事,去过点凤台后倒是画了一方雪景。
  “不要再画这幅画。”谢道成平缓道。
  “笔握在我手里,”谢神筠拿起那幅画端详片刻,“阿耶要管,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
  “手长不是坏事,”谢道成依旧温和,“手短才是。握笔的手,短了不行,缺了也不行。”
  谢神筠沉默须臾,微微一笑:“受教了。”
  “画是好画,收起来吧。”谢道成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茶放得太久,入口已有些冷了,品来全是苦涩。
  蓦地一声裂纸脆音划破静室,谢道成再抬眼时那红檐雪瓦已从中间碎成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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