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黛抱紧知雨:“还是你对我最好。”
她躺在床上吃着应衡做的零食,竹屋外的门忽然被敲响。
应衡的声音传来:“黛黛。”
桑黛捂住耳朵:“睡了!”
竹屋外的人沉默一瞬,还是轻声喊:“师父做了饭,给你道歉好不好?”
桑黛犹豫了一瞬,她闻到了饭香,应衡的手艺很好。
灵宠扒了扒她的衣袖,小脑袋摇得飞起。
【不可以这么没骨气!】
桑黛又清醒过来:“……我不吃,我不饿。”
应衡似乎站了许久,桑黛趴在床上不说话。
最终,他轻声说了句:“黛黛,陪师父吃一顿饭吧。”
桑黛心下一软,听出来应衡似乎有些伤心。
她坐起身看向门框上隐约透出的身影,依旧清俊挺拔。
小姑娘犹豫一瞬,灵宠扒着她的膝盖。
【不行,你不能这么没骨气,是他说话不算话,他去了好多天,他答应你回来帮你过生辰的!】
桑黛犹豫:“可是师父做好了饭。”
灵宠一直在阻止她:【不能去!就不理他!】
桑黛看着透露出来的身影,一边是应衡,一边是自己的那点小脾气。
灵宠在阻止她,桑黛明明气还未消,但识海中却有道声音。
它告诉她:
——去看看他。
——去和他吃顿饭。
——去吃了这顿饭。
小姑娘有些心慌,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好像这顿饭真的很重要,好像不吃就会后悔一辈子。
应衡垂下了头,小声道:“黛黛,师父错了,饭菜给你放在膳房,若饿了便去吃。”
他转身便要离开,桑黛心下慌张,忽然起身推开灵宠,大步冲到门口。
她拉开门:“师父!”
白衣剑修身子一僵。
“师父,我………”
桑黛看着他的背影,蓦地一阵心慌。
好像一直有道声音在告诉她:
——向他道歉,说你错了。
——吃下这顿饭,这是他为你做了很久的饭菜。
桑黛低声开口:“师父……对不起,我错了。”
她说完后,好像那点心慌忽然便消失了。
桑黛有些不解,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应衡回身,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黛黛,是师父的错,我们黛黛从来没有错过。”
他牵起自家小弟子的手,带着她往膳房走去。
应衡的厨艺很好,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
小剑修坐在竹椅上,小口吃着碗里的肉,含含糊糊说:“师父。”
“怎么了,黛黛?”
“归墟仙境出事了吗,还有苍梧道观?”
应衡给她夹菜的手一顿。
桑黛诧异看来:“师父?”
他又施施然将菜放在她的碗里,拍了拍她的脑袋:“这件事自有人管,不需要你们小一辈操心了,先吃饭。”
当时只有十岁的剑修根本不懂何为归墟灵脉,也不懂归墟灵脉的重要性。
她只是在心下惋惜,驻守的苍梧道观被屠,三千人的生命被夺走,实在太残忍了。
桑黛给自家师父夹菜:“师父你也吃。”
应衡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好。”
他问道:“黛黛,师父这几日不在,你可有觉得无聊?”
桑黛认真回:“确有些,但弟子将您留下的剑法都给练完了。”
“黛黛很厉害。”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应衡一直在为她夹菜,两人闲聊着这段时间来的事情。
桑黛吃饭与应衡很像,一样的慢,一顿饭能吃近一个时辰。
等到他们吃完饭,夜色早已深厚,冷风卷起,落叶飘落在屋外。
桑黛擦了擦嘴,站起身朝应衡道别:“师父,弟子吃好了,下去歇息了。”
应衡忽然喊住她:“黛黛。”
桑黛抬眸看过去。
月色下的白衣剑修实在清俊,像是九天下来的谪仙,乌黑的眼眸柔和,但又晦涩。
他揉着她的头发。
“黛黛,无论今后你遇到什么,一定要记住,走自己的路,不要听,不要停下来,我们都没错,错的是他们。”
桑黛拧眉:“您说这些做什么?”
应衡温柔笑着说:“没事,闲聊而已。”
桑黛了然点头:“好的师父,弟子谨记,夜深了,弟子下去休息了。”
她刚要转身,应衡却忽然叫住她。
桑黛回眸,瞧见应衡带着祈求的眼神。
“黛黛,再陪陪师父好吗?”
桑黛不解:“师父,您有事要说吗?”
应衡道:“想和黛黛再聊会儿天。”
桑黛却看了眼天色,犹豫道:“师父,已经过了子时了,弟子明日还需去练剑。”
冷风卷起应衡的乌发,他看向桑黛的眼神一直都很柔和,可桑黛偏生瞧出了一些旁的情绪。
应衡问了一句:“真的不可以吗?”
“师父……”
桑黛下意识想拒绝。
就好像她本来就拒绝了应衡一般。
但当拒绝的话要说出口的时候,识海中依旧是那道声音。
——不要拒绝他,不要拒绝他。
——你再陪陪他,你听他说完,你听他说话。
——留下来,留下来,不要走。
她茫然无措,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做什么。
她应该拒绝的,但识海里那道声音一直在求着她不要拒绝。
她不知自己为什么应该拒绝,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不能拒绝。
好像不能拒绝他,拒绝了会后悔。
但好像又必须拒绝他,不拒绝会发生很不好的事情。
桑黛无措看着应衡的脸,他依旧在笑,眉眼温和。
但她看到了他眼底浓重的悲伤。
桑黛缓缓抬起手,触碰上应衡的脸颊。
“师父……你为什么要哭啊……”
应衡却摇头,告诉她:“黛黛,师父没有哭,是你哭了。”
桑黛摸向自己的脸,触碰到一阵泪花。
“我哭了……我为什么要哭呢……”
应衡笑着说:“黛黛,留下来陪陪师父吧。”
夜风吹干了她的眼泪,冰冷的泪水贴在脸上,她觉得更加的冷。
她看着应衡的脸,教她练剑的是应衡,照顾她起居的是应衡,他胜似她的生父。
她应该陪着他的。
她应该陪他再待一会儿的。
桑黛缓缓开口:“师父……”
应衡笑道:“我在。”
桑黛从应衡的眼眸中看到了倒映出的自己。
一张稚嫩的小脸,却穿了一身蓝衣,发髻上戴着的不是木簪,而是一根做工精致的银簪。
她恍惚一笑,喊道:“师父……”
应衡回应,依旧在求她:“黛黛,陪师父再待一会儿吧。”
桑黛的眼泪落下来,低下了头。
她沉默许久,再次抬眸,在应衡希冀的目光中轻声开口:
“抱歉。”
她反手拔出腰间的长剑,一剑捅穿了眼前之人的胸腔。
应衡怔然握住她的剑,“黛黛……你要杀了师父吗?”
桑黛哭着道:“师父……”
应衡问:“师父做错了什么?”
“您没错……错的是弟子……”
桑黛不敢心软,咬牙一鼓作气在应衡的眼泪中搅碎了他的心房。
他的脸在她的面前碎裂。
他们没有吃完的饭菜也化为漫天碎屑。
桑黛缓缓睁开眼,她处于漫天红光之中。
她躺在地上,无数根红线从她的身体中穿过,在一点点吸食她的神魂之力,桑黛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知雨奄奄一息掉落在她的身旁,长芒掉落在满地血水当中。
桑黛仰头望着诡异的红光,眼泪自眼角滑下。
幻杀阵。
用生魂打造出来的阵法,幻象逼真,身处阵中的人便会被心中的心魔迷惑,三日内未曾出来,神魂便会被阵法一点点碾碎吸食。
事实上,她没有吃到应衡做的那顿饭。
那是她一辈子的心魔。
她耍了脾气,应衡坐在膳房中等了她三个时辰,桑黛都没去吃了那顿饭。
一直到子时过了,桑黛出门接茶,看到院中坐着的应衡。
他不知何时来了她这里。
白衣剑修朝她祈求道:“黛黛,师父跟你说几句话。”
桑黛冷着脸去了他身前。
应衡摸了摸她的头发,告诉她:“黛黛,无论今后你遇到什么,一定要记住,走自己的路,不要听,不要停下来,我们都没错,错的是他们。”
彼时的桑黛根本听不懂,心里还生应衡的闷气,点头冷声道:“弟子谨记。”
她转身便要走,应衡叫住她。
“黛黛,可以再陪师父说会儿话吗?”
桑黛心里有闷气,板着小脸回应:“师父,夜色深了,弟子明日还得练剑。”
应衡沉默一瞬,声音放轻:“好,黛黛早些休息。”
然后第二日,归墟灵脉被毁一事水落石出,是剑宗应衡仙君。
应衡离开了剑宗。
两年后,他被“诛杀”在妖域。
桑黛没有吃到他做的生辰饭,从此再也没有吃过他的饭菜。
她没有陪他说话,从此也再也没有机会听他说话。
桑黛闭上眼,身体虚弱,眼泪断线落下。
明知道那是幻境,明知道识海中一直让她陪着应衡的是自己的心魔,但她还是顺应心魔的话,去吃了那顿饭。
只是当应衡挽留她的时候,从应衡的眼眸中看到倒映出的自己后,头上的九缳簪、身上的蓝衣都在告诉她——
只能做到这里了。
梦境很美好,那是她百年的梦魇。
但现实中有人在等她。
她要挣脱这阵法,回到他们的身边。
她要回去。
山巅之上,施窈冷睨远处的红光法阵。
毕方淡声道:“应当是快了,她的神魂被阵法碾碎后,大小姐便可以夺了她的舍。”
他们从头到尾都不是要杀桑黛,若桑黛死了,天级灵根也会殉主的。
干脆将她的舍夺了,施窈这具四苦之躯不能再用下去。
施夫人道:“窈窈,马上就要到第三天了,很快就可以了。”
华苓坐在一旁面无表情。
施窈弯起眼眸:“多谢阿娘,是您帮——”
话还没说完,法阵之上忽然浮现大片雷云。
四人下意识抬眸去看。
云层黑沉厚重,雷电长龙般穿梭其中,冷风卷起满地的砂砾,骇人的威压险些将施窈的心肺压碎。
毕方和施夫人慌忙用灵力护住她。
华苓仰头呢喃:“那是……雷劫……”
施窈狠厉抬眸:“不可能!她明明该死了,怎么会引来雷劫!”
华苓却只道:“那是大乘满境的雷劫……直接越过了大乘中境。”
施窈咳出了血:“不可能!”
可他们却看到红光法阵中一直躺着的人不知何时站起了身,她摇摇晃晃,身上还牵连着万千根红线。
施窈慌不择路怒吼:“毕方,趁她还没渡劫去杀了她!”
就算她不要桑黛的天级灵根,她也绝不能看到桑黛渡劫。
“是!”
毕方飞身而下,单手凝出讹火刃,强烈的讹火刚要朝幻杀阵中的桑黛斩去。
“知雨!”
一声温柔的低喝声响起。
红光阵中的知雨剑突然冲破阵法束缚,剑身飞向一人的手中。
白衣剑修劈剑而下,凛然的剑光与毕方的讹火刃相撞,双方烟消云散。
他翩然落地,单手执剑,白衣破破烂烂遍布血痕,及腰乌发仅有一根发带系着。
眼神空洞毫无焦点,五官清俊似谪仙,明明生得柔和,但此刻神态却满是肃杀之意。
山巅之上的施窈抖着声音:
“……应衡。”
应衡听不见。
但春影告诉了他这些人在做的事情,他们在围杀他的弟子。
他握紧了手中的知雨剑,自家弟子的剑也一贯听他的话。
应衡淡声道:“阁下,你们要杀我的徒弟吗?”
第70章 玲珑坞(十七)
当年的应衡一身白衣、一手春影剑利落又肆意, 在桑黛之前他是最厉害的剑修。
施窈见过应衡许多次,一直住在天阙山巅的剑修在面对桑黛的时候总是一脸柔意,很多人不明白为何应衡那般在乎桑黛,桑黛对他来说是什么关系, 为何从不收徒却主动收了桑黛?
但施窈却知晓, 桑黛是微生家唯一的血脉, 也是应衡的旧友之女。
此刻四人齐齐愣住,华苓不敢相信山下站着的人是应衡。
狂风吹拂了他的衣摆, 宽袍猎猎作响,满头青丝凌乱, 明明很是狼狈,瞧着没有过去的半分整洁。
但气度依旧如过往一般, 淡然又从容, 自信且意气风发。
他单手握着知雨剑, 那柄天下第一名剑在应衡的手上格外乖巧。
应衡目无情绪, 淡声道:“阁下, 若你们今日要杀我的弟子, 在下便只有杀了你们了。”
远处的和尚喘着气跑了过来:“阿弥陀佛……带着人瞬移果然消耗灵力,还是贫僧自己跑的快。”
他撑着腰身大口喘气,仰头看着山巅上的华苓,大声喊道:
“华夫人, 你家相公和孩子我都救下了, 如今安置在就近的门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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