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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朝汐——香草芋圆【完结】

时间:2024-08-28 23:02:19  作者:香草芋圆【完结】
  两名内侍抬进食案,依次摆放了鹿肉粥,桂鱼羹,时令鲜果,还有一盏奶香扑鼻的酪浆。
  “吃用点。”太子起身,背手漫不经心往外走,“宣城王偷偷摸摸给你备的清粥酱菜实在上不得台面。吃喝好了,想想以后的舒坦日子。供状等你想通了再写――”
  不等他说完,室内哐的一声大响。阮朝汐抬手把食案掀了。
  食物的香气弥漫室内,肉粥甜酪泼洒满地,浸湿了各人的鞋面。
  太子倏然停步回望,看到满室狼藉,脸色变得难看之极。
  阮朝汐唇角翘起,噙着一抹冷笑,人缓缓往后坐,身影隐入石壁边的黑暗角落中。
第109章
  石室里的蜡烛再度熄灭, 陷入了黑暗中。她翻身对着石壁,闭着眼陷入睡眠。
  周围有人来来去去地打扫石室。地上冲刷干净了,但泼洒满地的食水气味久久停留不散。
  有人在门外低声商量着, “这样如何是好。这处石室无窗,里外不透气, 像她这般每天闹一场,食水泼洒满地, 生了虫蚁鼠类, 无病也要关出病来。”
  “以后有的闹腾。还是回禀太子殿下, 挪个有窗的地方……”
  耳边有风。
  春雨声滴滴答答, 从长檐下滴入泥中,风里混合着泥土青草的清香。
  阮朝汐在干草褥铺满的木床上醒来。她被挪了处地方, 头顶开了一处木窗。滴滴答答的春雨声就从那处木窗里传进来。
  有个四五岁的锦衣男童站在面前, 生的虎头虎脑, 胸前戴一个纯金璎珞圈, 乌亮的眸子睁得老大, 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阮朝汐翻了个身, 面冲着木床边,看了几眼才认出,男童似乎是齐嫔所出的梵奴, 在曹老太妃的殿里见过面。“小殿下?”
  梵奴抬手小心地摸了摸她的脸。
  “你病了吗?刚才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有应我。”
  阮朝汐冲他笑了下,“好几日没有睡好,睡得太沉了。小殿下怎么来了?”
  梵奴指了指门外。“有人送我来,说来看湛奴的, 我就来了。你为什么被关起来了呀?”
  阮朝汐顺着他的手看了看门外。铁门紧闭,不知何人送梵奴来。
  她坐起身, 拍了拍梵奴的手,“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小殿下看过我了,赶紧回去罢。”
  梵奴转身欲走,像是想起来什么,又飞快地跑回来,解下腰间挂的鼓鼓囊囊的荷包,往木床上一倒。
  四只精巧的奶饼出现在视线里。
  “送我来的人说,你肚子饿,这些奶饼一定要带给你。”梵奴得意地说,“我带给你了,快吃点。好不好吃?”
  阮朝汐掂起一个奶饼,熟悉的甜香弥漫鼻下。她试探地轻咬一口,果然是白蝉做的豫州口味的奶饼无差。
  “好吃。” 她露出了浅浅的笑意,“有劳小殿下,回去罢。”
  梵奴见她笑了,自己也欣喜地笑了。他在站木床边踌躇不肯走,悄声问,“我们现在认识了。你是湛奴的荩也做我的莅伞!
  阮朝汐好笑地拒绝了,“我不是宫里的人,如今又犯了事,做不得小殿下的荨P〉钕禄厝グ伞!
  梵奴大为失落,满眼的期待瞬间化成泪花,盈在眼里滚来滚去。
  他饱含委屈不解问,“为什么你可以做湛奴的荩不可以做我的荩课叶及锬愦吃食了。你不喜欢梵奴吗?”
  阮朝汐啼笑皆非。
  四五岁的孩子,满心只有喜欢不喜欢,喜欢的便要做荩哪里懂其他的。
  眼看着梵奴委屈地满眼泪花的姿态,她心里微微一软,“小殿下若喜欢,无人时喊一声荼闶恰5只要旁边有人就不能喊,可记住了?”
  梵奴大为高兴,噙着泪花笑了。他飞快地褪下手腕间的一串佛珠,塞进阮朝汐手里,“送给萘耍 辈坏热畛汐反应过来,飞快地跑到了门边,敲了敲门。
  铁门打开一道细缝,梵奴被迅速接了出去。
  阮朝汐低头看着手里的一串紫檀木佛珠。或许是从哪处古刹里得来的贵重佛物,萦绕淡淡的香烛气。如果有机会出去的话,需得当面奉还才好。
  她把佛珠套在自己的手腕上。
  发散着甜香的四只乳白色奶饼,被她掂在手里,仔细地小口小口咬着。吃到一半的时候,奶饼里咬出了一小片纸。
  她迅速把纸张捏在手里,躲去角落里,在手掌里摊开。
  纸片里一笔清雅的行楷字迹,是她从小见到大的笔迹,写了四个蝇头小字,“静候时机。”
  ――
  静候时机的日子过得太慢。
  每日早晚都会端进来食案,吃食摆满。只要没有人在她耳边吆喝,周围安安静静的,她就吃喝;只要有人开口说一句“写供状”,威胁一句“还要不要出去了”,她抬手就掀食案。
  如此折腾了两三日,饥一顿饱一顿,天天满室狼藉,似乎惹恼了太子,下令又禁了她的吃食。
  这一日从早到晚静悄悄的,无人进来送食案,只在她手边放了杯水。
  她从早到晚没动,等到暮色来临时,头顶小窗映进的室内光线逐渐暗下去,她所在的角落陷入了暗影中。她掀开草褥,翻出小心存放的奶饼,掂起一块,就着食水小口小口的吞咽。
  今日这块奶饼里字条写的字是:“寤寐思服。”
  月色从小窗里映进来。她借着几乎看不清的模糊光晕,仔细看清了四个字,默念了几遍,抿嘴笑了笑。
  第二日早上送进了吃食,进来个穿戴体面的陌生面孔的内监。
  才提起一句“连着一天两夜只饮水,饿坏了罢?饱时不知饿时的苦,如今苦吃够了?放乖巧些。太子殿下怜惜小娘子,愿意指引明路――”她又把食案掀了。
  内监愤然出去,“不知好歹!我定当如实回禀太子殿下。”
  阮朝汐道,“等着你去。”
  有人在门外低声商量着,“软硬不吃,油盐不进,这样如何是好。”
  趁无人理会她,她又吃了一块奶饼。这次吃出来的是“妥善珍重”。白日里光照清晰,她把字纸攥在手心里,指尖沿着比划横钩,细细描画了好一会儿。
  当天傍晚,太子再来,摆出一副不计前嫌的姿态和她说话。
  “当真想不开?当真不想活?”
  “好好的,谁不想活?殿下放我出去,我自己活得好好的。”
  “想出去,那你还咬死不写供状?”
  “我冒名吃喝几个月,荀令君视我如姊妹,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关我一辈子,我也不供证。”
  “倔性子。和你要个供状,反倒被你拉扯进了死胡同。罢了,荀令君那边的供状不必你供证了。”
  阮朝汐盘膝靠墙坐着,撩起眼皮睨过去一眼,不说话。
  “孤被你气糊涂了。还是小叔提醒了一句,他在豫州外放刺史五年,熟悉豫州人事。你这边硬得像个石头,那就绕过你这处,直接去豫州查。查寻的人手已经派出了,多则一个月,少则二十日,豫州那边的消息就会传回来。孤倒也想看看,荀令君是真的被你这个仿冒的九娘蒙在鼓里呢,还是假作不知。”
  阮朝汐面上不显,心里一沉。
  她在京城的供证,最大的破绽在豫州。云间坞有不少人认识她。只需带回一两个人证,认出她其实就是云间坞里从小长到大的阮十二娘,荀玄微和她从小认识,她在京城的整套说辞就站不住脚。
  需得尽快把消息传出去。
  那边已经在传膳食了。佳肴再次放满面前的食案,今晚还加了一壶酒。
  “吃用点。”太子指着食案,“供证之事罢休了。孤不和你犟,你自己也放乖巧些,很快放你出去。吃喝好了,孤给你指那条明路。青春年少的美人,赐给白发苍苍的开国功臣为妾,孤不忍心啊。”
  阮朝汐端正跪坐下来,“既然不需要我供状了,为何不直接放我出去?听殿下的意思,除了指引的明路,我再无第二条路可走了?”
  “牙尖嘴利,问那么多做甚?吃完再说。”
  阮朝汐把筷子直接放下了。
  “把我羁押多日,说关就关,说放就放,连个缘由也不给。说不给吃食就不给,想给吃食就逼着吃。太子殿下眼里都不拿人当人看的?把明路说清楚了,说完我再吃。”
  太子冷笑拂袖起身。“竟反过来威胁起孤来了?饿死你自己,于我有何损失?”
  阮朝汐淡淡道,“以殿下身份之尊,竟然三番两次驾临,不厌其烦地劝告于我。殿下指引的所谓明路……与其说是我有求于殿下,不如说是殿下更需要我吧。那条明路,可是非我不可?”
  说到一半时,太子脸色就沉下去了。
  “瞧瞧你现在张牙舞爪的样子,性情不够柔顺,明路也给你走暗了。”
  临走前抛下一句,“给你十日时间,你自己考虑。想通了,即刻送你出石室,告知以明路。你们母女相逢,锦绣前程在前头等着。过了期限不应,呵,当真以为孤不能关你一辈子?”
  “殿下指引的所谓明路,少不了我的助力吧?我不应,当真会关我一辈子?” 阮朝汐盘膝靠墙,冷漠地注视人离开。“我不信。”
  太子脸色如寒冰,盯着她看了两步,转身便走:“试试。”
  ――
  太子背手在长廊快走。内监小跑过来,谄媚询问,“殿下可要叫步辇――”太子直接把人抬脚当胸踹飞了,怒火沸腾,“滚!”
  他冷笑一声,“美人计美人计,少了美人还如何用计?被她看出来了,仗着孤不能动她,有恃无恐!此女性情难以掌控,把她献给宫里随侍父亲,只怕会惹出大麻烦。”
  元宸从侧边通道走出,跟随在身后。
  “太子殿下息怒。此女性情固然难以掌控,但换个柔顺的美人献入宫里,对宣城王就无用了。”
  说起宣城王这侄儿,元宸嘿笑了声。
  “平日里瞧着是个软蛋,但这次在太极殿外长跪一天一夜了,至今不松口认错,竟是个难得的痴情种子。”
  “难得的美人,又碰着个难得的痴情种子,两个凑在一起,就是我们难得的机会了。”
  元宸眼睛眯起,光芒闪烁,“吕布是如何反了他义父的?因为貂蝉啊。”
  太子冷笑,“元治那软蛋也配和吕布相比?”
  “宣城王手里掌着皇宫禁卫,深得圣驾信赖。赠之以美人,策反了宣城王……”
  元宸意味深长道,“关键时刻,比吕布管用。”
  太子怒气稍歇,脚步方向一转,“走,去前头看看我那好兄弟去。”
  ――
  暮春时节多雨。淅淅沥沥下的长雨始终未停。
  尚书省通往云龙门的直道边,长廊蜿蜒曲折,众多金粉绘制的壁画。
  一道小小的锦衣身影甩开众多跟随的宫奴婢,蹦蹦跳跳地跑在前头,顺着身边人的细心讲解指引,挨个探头去看壁画,时不时发出惊叹声。
  “荀君!再给我讲一个伏羲女娲的上古故事!”
  “哇!共工一头撞倒了不周山!画上这座山就是不周山吗?”
  荀玄微在长廊边停步。“今天就讲到不周山。小殿下,想不想去找萃妫砍だ韧左,过松柏堂,绕过式乾门去后殿,就可以找到萘恕!
  梵奴迟疑地停在长廊边,“荼蝗斯仄鹄戳恕9厮的人凶得很,每个都跟我说,我不该来。”
  “小殿下尽管进去。上次小殿下的佛珠落在菽谴α耍那串佛珠是曹老太妃赠给小殿下的生辰礼,小殿下回去拿,无人敢拦的。”
  梵奴疑惑地说,“可是我已经赠给萘搜健2荒苣没氐摹!
  “荼蝗斯仄鹄戳耍最近很久没有人看到她了。关太久,好好的人也会出事的。”
  荀玄微俯身过来,拿过丝帕包裹的几块甜饼,放入梵奴腰间系着的荷包里,摸了摸小脑袋上的O角髻。
  “梵奴乖,去看看荨U獯伟逊鹬槟没乩矗下次去时,佛珠可以再赠回给她。对了,替我把荷包里的奶饼悄悄地带给荨―莫要和旁人说。”
  春雨细密如珠帘。
  荀玄微撑起十二骨油纸伞,缓步走在雨中,过云龙门,过松柏道。梵奴撑起一把小伞,蹦蹦跳跳地往前方式乾门下跑去了。
  他停步侧身,目光转向空旷的广庭。
  空旷的大殿外,一个孤零零的身影长跪在汉白玉台阶下。
  几个撑伞的身影接近了雨中长跪的人影。为首两人都穿一身朱紫耀眼锦袍,一个是东宫贵胄,一个是显贵王爵。
  向来乖巧懂事、为元帝所信重的侄儿元治,为了赐婚一事和元帝起了争执。元帝勃然大怒,元治长跪太极门下,拒不谢罪。叔侄离心,无缝的蛋出现了明晃晃的缝隙。
  中午他去探望时,元治带着哭音和他抱怨,“荀君,我不行了。”
  那时已经开始下淅淅沥沥的小雨,他撑开十二骨纸伞,站在空旷无人的大殿外,替元治挡了一会儿雨。
  “殿下,忍耐。你和圣上起了争执,东宫自会来寻你。殿下现在起身,就功亏一篑了。想想殿下的大业。”
  元治在小雨里哽咽咬牙,“一切为了大业和九娘。”
  “一切为了大业。”荀玄微平静地纠正,“臣看顾九娘。”
  东宫观察了一日一夜。宣城王满腹怨气,长跪拒不谢罪。
  东宫果然来寻他了。
第110章
  宣城王元治孤零零地长跪在台阶下。头顶出现的油纸伞, 挡住了雨势。
  “难得有情郎啊。”太子假惺惺道,“阿兄之前错看你了。我们阿治还是有骨气的。
  元治早熬不住了,终于等到人现身, 真真切切带了哭腔,“太子阿兄。求阿兄手下留情, 我想见她。”
  “阿治想见人,那还不容易?阿兄给你个方便。”
  “当真?!”
  “唉。父亲年纪大了, 顽固得很。孤和他不一样, 体谅你的难处。九娘是旧朝宗室女, 你要娶她为妻, 又不是什么大事,如果孤可以做主的话, 让你破格娶她为正妻又何妨。”
  太子叹息一声。“只可惜, 此事轮不到孤做主, 听阿父的意思, 还是要按照惯例, 赏赐给功臣为妾室。这几日正在商量人选。阿治, 委屈你了。”
  元治的眼泪唰地落了下来。
  太子俯身附耳轻声道,“册封郡主的敕书很快要颁下了。等朝廷承认她的身份,她的赐婚也要决定下来。约莫还有十来日, 孤让你每日见她一面便是。”
  “说话算数?”
  “自然算数。有父亲在,她的婚事孤不能做主,只能让你见见她,就当是成全我们兄弟多年的情分了。”
  “太子阿兄……”元治哽咽起来。
  “好了,你跪了也够久的了。阿兄去替你求个情, 免了你的皮肉苦头。”太子撑伞走远了。
  越来越大的雨里,另一把伞走到宣城王面前, 替他挡住了头顶的瓢泼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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