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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朝汐——香草芋圆【完结】

时间:2024-08-28 23:02:19  作者:香草芋圆【完结】
  但面前的大和尚竟然仿佛撞钟,撞一下回一句。回了句“认识”,又开始闭目喃喃念经。
  她便继续撞钟。“我父亲到底是何人?大和尚说给我。”
  “多年未见,不知故人下落,也不知在不在人世了。小施主,请恕贫僧不能提。若是因为贫僧一句无心言语,连累了不知生死的故人,造下口业,贫僧还念什么经,修什么佛。”
  阮朝汐一路旁敲侧击地追问,释长生大和尚能答便答,不能答的,就闭着眼喃喃地念诵,“佛家有因果。往日种因,今日结果……”
  鹤山脚下的一段山路,从未如此漫长。
  暮光渐渐笼罩了山道。
  一辆简朴的牛车停在前方岔道口。
  “阿弥陀佛,小施主,看那处。”释长生大和尚微笑抬手,遥遥指向那处牛车。
  “贫僧有位难缠的友人,在山里抢夺佛门的面壁洞穴,日夜和贫僧争辩佛法。贫僧苦劝他多日,不是佛门中人,何必硬挤进来。他近日终于不再来寻贫僧,或许是快要下山了。这位难缠的友人不缺车马,这牛车便是他借给贫僧出行使用。”
  “小施主想要为李月香立衣冠冢,此去京城的路途颇为遥远。看小施主只有一辆骡车,不利远行。要不要贫僧开口,替小施主借几辆车马来?”
  “不必了。”马车边有精壮部曲护送,大和尚那位难缠的友人想必是哪家高门郎君。
  阮朝汐摇头拒绝,“跑去山里面壁的人,必然有不少伤心事吧。不必麻烦大和尚的友人,我们自己去。仔细照顾骡子,一辆骡车足够了。”
  一路都是下山道,前方荀九郎的马车训练有素,车队快速通了前方岔道口,停在山道边等候大和尚的马车往后退避,他们的骡车远远抛在后头。
  骡子最近喂得太饱,整天懒洋洋的,一路慢悠悠地过去。
  路边等候的部曲果然上来迎释长生大和尚。
  释长生下了骡车,回身告辞,“小施主,有幸得见,前途珍重。”
  阮朝汐合十行礼告辞,“多谢大和尚解惑。希望下次再见大和尚时,大和尚能愿意多说几句。”
  释长生苦笑,“希望下次再见小施主时,小施主可以少问几句。”
  两边告辞,虽然第一次见面,或许是天生有缘,阮朝汐对这位头次见面的大和尚生出了亲近之心,两边依依惜别。
  直到骡车沿着山道慢悠悠走出很远,李奕臣边赶车边问,“大和尚的车怎么了?是不是卡进石缝里拔不出?怎的停这么久都未动。要不要我过去帮把手?”
  阮朝汐也诧异起来,把斗笠往上推开一点,仔细盯着后方不动的马车。
  赶车的部曲们围拢在一处,不知在商议什么。片刻后,商议完毕,部曲们上了车。
  “驾!”几声响亮的鞭响,马车风驰电掣驶过下山道,很快从身后赶上来。
  两边擦肩而过时,赶车的部曲勒住缰绳,侧身过来,投来深深一瞥,拱手道谢,“多谢这位小兄弟载了大和尚一程,替我家主人谢过,告辞!”
  李奕臣抬抬手,“客气。”
  两边分开。
  阮朝汐和李奕臣商量着,“和九郎约好了明日出行。我们跟着他的车队进司州。小院一个冬天收拾得齐整,我想让阿巧母女俩搬过来。你觉得呢。”
  “本来就是你跟你阿娘住过的院子,你要送就送。问我做什么。”
  “那我送了。母女俩讨生计不容易……”
  李奕臣忽然手里用力一勒套索,缓下骡车,往左右打量。
  “怎么了?”阮朝汐敏感地左右四顾,未发现异样。
  李奕臣皱了眉头,“总觉得有眼睛窥伺。帮我盯着点后面。”
  阮朝汐转往后坐,略抬起斗笠,视线往四周打量。山风阵阵,眼前只见密林松涛,哪来的窥视眼睛。
  “太阳快下山了。会不会是林间有猛兽,我们被盯上了?”
  李奕臣觉得有可能,“坐好了,我们快行回家。”
  ――――
  一晚时间弹指而过。翌日清晨,阳光洒满小院的时分,也将到了和荀九郎相约出行的时辰。
  小院仔细清理过了,带不走的全留下。
  陆适之把院子里养的几只鸡崽,灶台下藏的米面,屋后堆的柴火,门后劈柴的斧头,石磨,一一清点给隔壁家张娘子看。
  张娘子红着眼眶回自己屋里去,大恩不言谢,捧出辛苦攒下的半篮鸡子,硬塞给陆适之手里,忍着泪告别。
  阿巧哭成了泪人。
  隔壁熊家四个阿兄,其中长得最好看最和气的二郎,空闲下来会和她说话,陪她玩儿,还教会她写自己的名字,阿巧最喜欢二兄了。
  四五岁的幼小年纪,以一片柔软真心对待世间,但凡身边出现的人都以为会天长地久,不知何谓离别。
  阮朝汐不忍离别。
  但她曾经吃够了离别的苦,不愿以谎言构筑虚假美好的期盼,不愿让年纪幼小的阿巧陷入苦苦无望的等待。
  她硬起心肠,蹲在阿巧面前,温柔地擦干净了她的脸,握着她的小手。
  “阿巧,二兄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这个小院以后让给阿巧住。”
  阿巧抽噎着问,“你们的院子让我们住,你们以后是不是不回来了?”
  “以后不回来了。”阮朝汐把一朵新开的野花插在阿巧发间,“阿巧要好好照顾自己。你阿娘讨生计不容易,如果你不开心了――”
  她看了眼小院里已经枯死的沙枣树,“去山坡上吧。采采花儿,望望远处。让风把不开心的事带走。阿巧会越来越大,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阿巧大哭着追在骡子车后头,被她阿娘哄劝着抱了回去。
  安稳宁和的山下豫北小院,逐渐消失在视野中。
  李奕臣赶车翻过小山坡,忽地又用力一勒套索,骡子急停,板车上拉的许多包袱差点掉下去。
  “奇怪。”他左右打量,“我还是觉得被什么东西盯着。”
  四个人同时往各处搜寻,依旧一无所获。
  “走罢。”姜芝催促,“或许是多心了,离别故土总是让人不安。哪怕只住一个冬天,都生出了留恋心。大兄看看日头,九郎君和我们约好的时辰快到了。”
  拉着大小包袱的骡车继续在山间行进,通往约定的管城鹤山下。
  ――――――
  一队探哨匆匆从豫北小院回返。
  军营里顶尖的好手,沿路追踪,没有惊动任何人,悄然回返三十里外的山中。
  “他们过冬的农家小院已经清空了,辎重全带走,院子都转赠给邻居,显然不会再回来了。儿郎们一路紧盯不舍,十二娘男装少年郎打扮,领着三名叛逃家臣,四人连同一辆骡车编入了九郎的车队。”
  “九郎的车队看起来一切如常。几百来号人,又是我们自家车队,如果不是去接大和尚的部曲意外和他们的骡车当面撞上,真要被他们混出去了!十二娘和九郎不是早闹翻了么?何时又有了交情,九郎愿意冒着大风险送她去司州?””
  徐幼棠回禀完毕,询问,“可要仆等把人追回来?九郎的车队行进缓慢,还未出豫北,来得及。”
  没有应答。
  荀玄微坐在山间木屋简陋的书案边,阳光从敞开木窗透进来,映亮了他手里热气腾腾的酪浆。
  一人之甘露,一人之砒//霜。
  “九郎的车队多大规模?牛车马车几何?多少部曲随行?”
  “约莫四五百部曲随行。马车少而牛车多。这次九郎去京城的外祖家登门道贺,兰陵萧氏门第显赫,九郎受长辈嘱托,携带了不少贵重礼物。车队里有许多的辎重大车。”
  “胡闹。四五百部曲也能入司州?他可知一路多少流寇?流寇盯得最多的,就是他这种辎重多、部曲少的车队。”
  燕斩辰抱剑在旁边听到这里,出声宽慰说,“郎君,司州连续清缴流寇,比从前安稳多了。各家车队出行,十次里总有九次安然抵达。只有一次运气实在不好的――”
  徐幼棠踢了他一脚, “郎君,流寇是个好借口。可以筹划一场野外夜袭,神不知鬼不觉把人带回来。”
  荀玄微起身出了木屋,走去山间空地。
  山里风大,杯盏的酪浆很快温冷下来。他抬手饮了一口,滋味难以言喻。
  在山间的清溪流水处站立良久,荀玄微沉思着,始终未回应徐幼棠的请命。
  霍清川跟随在身后。空旷山中,他低声提议,“徐二弟的主意不妥当。郎君可要……仆带领人手,赶去司州边境,将十二娘秘密拦下?”
  不知为何,原本毫无反应的人,忽然侧了身,递过冷锐的一瞥。
  “不可!”
  短短几句对话间,荀玄微拿定了主意,吩咐下去,“准备车队,明日下山。”
  几人惊愕地互看一眼,霍清川躬身道,“仆领命。”
  “萧P还赖着未走?告诉他,我有意回京,但九郎车队护卫人力不足,令我心中挂怀,难以放心出山。今晚准备宴席,好酒好菜把人喂饱了,席间我有话和他说。”
  “是。”
  他思索着,叮嘱下去最后一句,“车队下山后,拉开一日的车程远远跟随。距离宁远些,不可跟得太近。不要惊扰了九郎车队,千万莫要惊吓到了十二娘。”
第83章
  天边清月如钩, 映照山间简陋木屋。
  山间开宴席,珍馐佳肴流水般地送上半山腰,远道而来的京城贵客入山多日终于吃上一回好食, 直到半夜才心满意足下山。
  霍清川送客回来时,荀玄微在月下坐着独酌。
  萧P临走前拍着胸口打包票, 会派遣他麾下最得力的将军护送九郎车队入京。一切安排妥当,按理来说, 不会生出意外。
  但混入车队的那位, 给了他一次又一次的意外。只要和她相关的人和事, 任何情况都可能发生。他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人出走了, 筹备中的婚事成了泡影,这些都不重要了。如今好不容易寻到了人, 总不能一直缀在后头。
  他须得额外再多准备一点, 让久别重逢再确定一点,
  荀玄微放下金杯, “霍清川, 你提前入京。替我办几件事。”
  ―――――――
  天涯两处, 共此一轮明月。
  前方车队卡在官道上。车队行得缓慢,行到两州交界处时已经入了夜。前方把守的部曲得了消息,正在慢腾腾地挪开木叉路障, 清出入司州的官道,准备放行。
  人喊马嘶的喧闹声里,阮朝汐摊开麻纸,借着昏暗的油灯光线,写下释长生大和尚口中听来的, 关于阿父的生平。
  她的父亲,不到四十年岁, 能文善武。至今生死不明,大和尚也不知道他在何处。
  近乎简陋的一份生平,在管城里随便找一找也能找出百十个。唯一可以当做线索的,就是大和尚含含糊糊说的那句“连累了不知生死的故人”。
  什么样的人会不知生死?被几句言语连累?
  阮朝汐思索着,笔下缓缓出现两个字:“逃犯。”
  入了缉捕令的逃犯,才会生死不知,才会被几句言语连累。
  阮朝汐心烦意乱揉皱了纸,扔去角落里。
  她身处在宽敞的马车里。九郎果然拨了一辆马车给她,但她坚决不肯抛弃骡车,荀景游无奈,只得把膘肥体壮的大骡子编入车队中,混在大批辎重车中间。李奕臣拿斗笠遮住脸,驱赶骡车混入车队。
  拨给她乘坐的是一辆辎重车,车厢宽敞,里头堆砌了少许箱笼,临时送来了矮几、锦垫和隐囊供起居用。
  似曾相识的辎重车的陈设,周围堆砌的箱笼,让她生出似曾相识的感觉。那感觉并不太好。
  她掀开一角车帘,盯着前方忙碌清空官道的众多部曲。看了许久,都是陌生面孔,不见徐幼棠和燕斩辰。
  阮朝汐放下心,松开布帘。
  趁着车队堵在官道上的功夫,荀景游亲自过来查看她的情况。
  “十二……”
  阮朝汐瞪他一眼,荀景游立刻改口,“二郎。车和马都赠你,可以叫你的家臣赶车。我只有一句,跟着车队前行,绝对不要自作主张。三兄至今停滞在司州山中,司州交界处部曲搜查不断。我看他是不会轻易罢休的。”
  阮朝汐谢过他,“你我同舟共渡,我知晓你的难处,定然不会连累了你。”
  她今日又未乔装,坐在车里,连斗笠都取下了。在灯火下清浅地笑了笑,粉色的唇略弯起,吐出那句“你我同舟共渡”,荀景游站在车外,心头一震,心旌泛起涟漪,耳朵尖不知不觉红了。
  孽缘,孽缘。他闪电般侧过身去,视线直视远山,竭力装出正经的模样。
  “你知道我的苦心就好。你我同舟共渡,我定然助你逃脱他的追捕。”
  随即提起新听来的消息,“你也不必太忧心三兄那处。他不肯出山,谁劝得动!二兄前几日去了,好言好语相劝,竟被驱赶下山,哎,听说极为狼狈。二兄气恼不已,已经回程了。”
  阮朝汐心里一动,“如此说来,他最近不会出山了?”
  荀景游嗤道,“二兄顶着豫州刺史的身份,都被他毫不留情面地赶下山,谁劝也无用了!我看至少还得折腾几个月。”
  “那就好。”阮朝汐微微一笑,放下了心。
  原以为荀九郎的身份,片刻后就会放行,不料却滞留良久。车队马匹不安地原地踏着碎步,附近交头接耳的议论声逐渐大起来。
  阮朝汐在车里练字,寂静深夜里,不知发生了什么,嘈杂声忽然大了起来。前头跟车的陆适之低声道了句,“有人来了。”
  有个身影跳下荀景游的马车,在众多车辆的掩护下,一溜烟往阮朝汐乘坐的大车奔来。
  “我家郎君有急事知会十二娘。”
  溜过来报信的是荀景游身边跟车的家仆。
  “坏事了!我家郎君只是例行知会了司州官府一声,要借用官道通行。司州那边的官府不知如何想的,调遣了上千官兵前来护送,我家郎君坚辞也辞不去。”
  阮朝汐愕然听着。
  家仆顿足抱怨,“来的是司州府军辖下的魏将军。那魏将军做事一板一眼,按军营里的做法,要把车队里所有人一律登记在册,说有三郎君遇袭的例子摆在前头,这回要早晚点卯,连根马毛都不少,把我们的郎君车队全须全尾地送去京城!”
  阮朝汐:“……早晚点卯?等魏将军问到我这处时,我如何应对?伪做你家郎君的兄弟?好友?”
  “我家郎君就是遣小的过来和十二娘通个气。十二娘身上这身男儿郎的夹袍赶紧换下来!那魏将军在官场混迹多年,老辣眼利,十二娘一开口说话就是个小娘子,决计瞒不过他的。索性换回女眷服饰,当做荀氏女眷,魏将军反而不好多问。”
  阮朝汐立刻打开身边唯一的红木箱笼,翻找旧衣。所幸当初为了妥当保存阿娘的遗物,箱笼里垫了几件柔软旧衣,俱是女子襦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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