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边是什么声音?”
杨铭哲温文尔雅的嗓子劈开,跟听到自称加班的丈夫那边传来小情人的声音的糟糠之妻一样,发出振聋发聩的质问:
“不是说在公司吗?!”
“你在逛超市吗?!傅先生?!!”
傅应呈:“……”
傅应呈走开了两步,冷淡道:“有其他电话打进来,挂了,下周再联系。”
“不要再下周了傅先生!傅先生!我们约定好彼此之间坦诚相……喂,喂喂?”
杨铭哲看着被挂断的电话界面,痛心疾首:“真要命……”
傅应呈还能愿意逛超市,倒是比他想象中的状况好。
毕竟他最压抑的那几年,生命里仿佛只剩下工作,好像一具没有情感的机器,全靠助理盯着才勉强维持生活。
但他现在的自欺欺人,又何尝不是一种饮鸩止渴。
等他心里那根弦崩断的那一刻……
该不会对那个假的“季小姐”,做出不好的事情吧?
*
另一边的超市,季凡灵见傅应呈电话打完了,推着购物车过去,把试吃的面包递给他。
男人好像只是接了个普通的工作电话,神情没有异样,只是让她挑双棉拖鞋,然后走向餐具区。
虽然季凡灵只打碎了几个碗碟,但傅应呈还是买了两整套餐具。
季凡灵也挺赞同,他家餐具本来就少,但凡多来两个客人就完全不够用,是该多买点。
傅应呈还有别的日用品要买,季凡灵没有一直跟着他,自己晃悠了两圈,然后慢悠悠地去和他汇合。
男人长身鹤立,一身矜贵的黑色大衣,远远看去在人群中格外惹眼,货架顶也不过堪堪到他的肩膀。
季凡灵走近了,看到他正低着眼挑洗发水——还是樱花、小雏菊和草莓味的。
季凡灵:“……”
女孩不自在地移开目光:“没必要买新的吧。”
“怎么没必要?”
傅应呈直起身,深黑的眸子瞥了她眼:“我这个人,不喜欢和别人共用剃须泡。”
他说完,好像才反应过来似的,闲闲地补了句:“哦,说错了,是洗发水。”
季凡灵:“……”
季凡灵脸色铁青,从他手里抢过洗发水丢进购物车,咬牙切齿:“买,买大瓶的!”
结账的时候,季凡灵赶在傅应呈前面,把包括洗发水和拖鞋在内的几样东西挑了出来:“我自己付吧。”
她既然借了周穗五百,就没必要再花傅应呈的钱。
看到她的举动,傅应呈眉尾微微挑了一下,眼神说不出是意外还是奇怪,但还是说:“随你。”
出了超市,季凡灵想去卫生间,傅应呈拎着东西在卫生间外等她。
他等的位置在一家毛绒玩具店门口。
其中一名店员无意中看见店外男人低头时的侧脸,惊艳地睁大了眼,激动地去晃另一个店员的肩膀。
两人你推我搡了一番,其中一个迈着小碎步上前,语气殷勤道:“帅哥,在等女朋友吗?不如考虑给她买个惊喜?”
傅应呈没什么兴趣地准备拒绝。
店员捧着只巴掌大标价一百八的垂耳兔,语速很快地介绍:“这种安抚兔子很受女孩子欢迎的哦,婴儿级面料柔软亲肤,难过的时候抱着它,心情就会变好。”
不知道是哪句话打动了他,男人拒绝的话又咽了回去,抬眼道:“有用么?”
“当然有用了,”另一名店员忍不住过来帮腔,“我们都是有科学研究证明的,毛绒玩具能缓解孤独,促进人体分泌多巴胺和爱情荷尔蒙……”
傅应呈似听非听地垂着眼。
昨晚无意间撞见的那一幕,仍然在眼前分毫毕现。
飘散的烟雾笼着夜色。
女孩落寞的神情,单薄的脊背,低垂的睫毛,眼尾的泪。
轻轻的一滴,却好像滚烫地砸进人心底,蔓延出沉闷的窒痛,让人没法呼吸。
死而复生以来,她没有表露出多少恐慌和无措,快速接受了十年后的现状,仿佛完全不放在心上。
只那一瞬,让人窥见她这个年纪,遭遇如此巨变后,本该有的脆弱。
可是很多话轮不到他来说,很多事也轮不到他来做。
十年前十年后都一样。
他们终归,根本就不熟。
“包起来吧。”
男人开口,又用眼神制止了服务员的动作,示意高处的展示柜。
“——要那只最大的。”
*
季凡灵上完厕所出来,隔着来往的人群,看见气质冷漠的男人没有表情地站着,在路人的注目礼中,单手拎着只一人高的兔子。
季凡灵瞳孔微微缩了下,诧异道:“你买的?”
“不然是我偷的?”
傅应呈脸颊绷得很紧,生硬地抬手把兔子递给她。
“拿着。”
兔子大得跟座山似的压下来,季凡灵瞬间被铺天盖地罩住,脑子乱哄哄的。
傅应呈给她买了只兔子?
为什么?
吃饭,住宿,洗澡,这些她都能理解,手机或许他放着也没用,可毛绒玩具又不能吃又不能用的……没必要吧?
季凡灵吃力地抱着兔子,迟钝地转着脑筋。
他该不会是在关心自己?
难道特地带她来吃面,也是为了让她和江柏星见面?
……
傅应呈是不是对她也,太好了点。
回去路上,那只兔子扣着安全带,横着挤在车子后座上,就像房间里的大象。
想问他为什么买兔子。
又问不出口。
傅应呈不提,季凡灵也装作看不见,只看着车上悬着的平安符一晃一晃。
余光里,男人单手握着方向盘,颀长的手指微微屈起,黑色皮料衬得肤色冷白,凸显出凛冽的骨骼感。
路口,碰上九十秒的长红灯。
那只握着方向盘的手,思忖似的,慢条斯理地轻敲了两下。
季凡灵收回思绪,下意识看向傅应呈。
“突然想起来,”傅应呈开口道,“你早上在家,闻到烟味了吗?”
“……”
季凡灵沉默了一会:“没有,有吗?你不喜欢烟味?”
“算不上喜欢。”
“下次我抽完再回来。”季凡灵立刻道。
“抽的什么烟?”
季凡灵伸手进口袋,摸出烟盒晃了晃:“你肯定没抽过。”
不是因为太好,而是因为太烂。
十块一包的虹江,季国梁的钟爱。他喝醉了就记不清数,季凡灵拿走他两根烟,他也不会发现,不过她没拿却被拽着头发逼她承认拿了的情况也时有发生,二者五五开。
傅应呈伸手到她面前,季凡灵以为他想看,递进他掌心。
谁知傅应呈二话不说,直接收走,丢进门边的储物盒。
季凡灵立刻不乐意了:“喂。”那可是她用周穗的钱买自己的。
“试试这个。”
傅应呈指尖挟出另一包烟,顺手丢进她怀里,瞥了她一眼:“至少没那么难闻。”
季凡灵将信将疑地拿起打量。
香烟入手很沉,卷烟纸是漂亮的珠光色,是款质感很好的女士烟,烟形优雅,匀称细长。
凑近了闻,鼻尖萦绕着苦咖啡豆一样的醇香。
“抽多了对身体不好,”傅应呈漫不经心道,“你想抽找我要,一次半支吧。”
“行。”季凡灵秉持着谁花钱谁是大爷的原则,随口答应。
她现在心情挺好,不过就像小孩拿到新玩具总想上手一样,蠢蠢欲动地抽出一支:“让我试试?车里能抽吗?”
“火机在副驾储物箱。”
季凡灵打开储物箱,意外地看见一大包药盒,包装上写着什么酮什么西泮。
她看不懂也没细看,找出火机,关上箱盖,啪嗒一声点了烟。
入口是清淡的冷杉味。
很浅的苦,季凡灵倒也品不出更多,只觉得虹江像是一根带刺的木棍捅进鼻腔,辛辣地灌进喉咙,这根烟则像寒夜松林绵长的水流暗涌,有种冷淡的温柔。
还有点像傅应呈身上的味道。
……
很好闻。
半支抽完,车子刚好停入小区地库,时间刚刚好。
傅应呈熄了火,掀起眼睫看向她,伸出手,示意她今日份半支烟已经没了。
“真半支啊?”
季凡灵都忘了这茬,不情愿地啊了声:“……让我抽完吧,要不也太浪费了。”
“见过肺癌患者吗,开胸腔切除肺叶肺段甚至全肺切除,半数从未成年就开始吸烟。”傅应呈掀起眼睫,“你也想?”
“我不一样。”
季凡灵伸出左手,伸到他眼皮底下,慢吞吞道:“看见了吗?”
女孩的手生得很白,十指尖尖,腕骨伶仃纤细,带着点总是捂不热的冷气。
傅应呈:“看见什么?”
“我的生命线。”
季凡灵示意他看自己掌心,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很——长——。”
“……”
傅应呈眼里闪过一丝嘲讽,有一瞬间想反驳,却又说不出口。
心脏深处漫出,丝丝缕缕,被拉扯的钝痛。
男人眼瞳黑漆,面上古井无波地冷漠。
短暂的僵持。
季凡灵啧了声,垂下眼睛,恹恹地把剩下的半支烟交给他,准备推门下车。
……她以为傅应呈会把烟灭了丢掉。
谁知,男人没什么表情地接过。
然后,沉默地送到唇边。
季凡灵心里突的漏跳一拍,愣住,扭头看他。
男人靠在架势椅背上,姿态松弛,侧脸清冷,没有看她,只是看向窗外。
薄唇咬着烟。
烟头的一点火光亮了又灭。
纯白的雾气从唇间逸出,带着淡淡的木质香味,在昏暗狭小的车厢里弥漫。
雾气渐浓渐深,笼住傅应呈轮廓深邃的眉眼。
第11章 吃醋
傅应呈抽半根烟用不了多长时间,地下车库静谧昏暗,季凡灵面不改色地坐在副驾,一边刷手机,一边等着。
手指划得飞快,眼里却心不在焉。
傅应呈怎么抽她剩下的烟?
就算是季国梁也不会捡别人的烟抽。
难不成……
他其实……
特别喜欢这种烟?以至于不肯浪费一点儿?
那他倒是,比想象中,更接地气一点。
手机上收到假证贩子的消息,拉回了她的思绪。
AA资格证毕业证营业执照:【你的身份证和学生证办好了,随时来取。】
关我屁事:【过会来。】
季凡灵先跟傅应呈一起,把买的东西和兔子拎上楼,然后说了声要出门找工作,傅应呈倒也从来没不让她出门,只问回不回来吃晚饭。
他问得很随意,季凡灵却愣了下。
她记不清上次有人这么问她是什么时候了。
或许是小学一二年级。
那时江婉还没查出胃癌,在培训机构做古典舞老师,总是穿漂亮的白色长裙。
有时她刚下班回家,就看到女儿风风火火跑出来,嘴里嚷嚷着妈我要去同学家玩,江婉就笑道那晚上回来吃饭吗?
“……回来。”季凡灵握着门把手,轻声说。
*
假证贩子做的证件像模像样。
季凡灵很满意,觉得完全能以假乱真。
她结清了钱,还用贩子的电脑打印了几份简历,把方圆几公里内贴了招聘启事的便利店、饭馆、书店、快餐店、奶茶店,统统投递了一遍。
她现在当务之急是找份工作。
至于回去继续读高三……
笑话,根本不考虑。
先不说学费伙食费住宿费从哪儿来,上学?这辈子都不可能主动上学的。
原本她寄希望于程嘉礼能收留她住一阵子,现在看来也不合适,她去找程嘉礼要钱,以什么身份呢,死而复生的前女友么?
她宁可欠傅应呈。
程嘉礼当她死了,她索性也当他死了。
这样一想,心里还挺轻松。
季凡灵回家时,天都黑透了。
童姨昨天做的红烧牛腩土豆和竹笋鸡汤都在冰箱里,两人在家简单吃了一顿。
因为工作的事有了进展,季凡灵心情颇好,忍不住跟傅应呈多说了两句。
“我应该很快就要找到工作了,惠安路的711和永乐超市,看起来都急着招人。”
“是么。”
“光明天早上,我就有两场面试。”还得是A大学生证的功劳。
“加油。”
“看来,钱也不是那么难赚。”
季凡灵翘着唇角:“你放心,我很快就能把你……”这段时间帮我的住宿费和伙食费还了。
话说一半就刹住了。
季国梁常年被追债,让她耳濡目染总结出了很多经验。
譬如,不要定具体的还钱时间。
譬如,债主没提钱,你就别主动提钱。
譬如,除非迫不得已,绝不承诺自己会还钱。
季凡灵把钱的事咽了回去,紧急改口道:“……给包养了。”
……
我很快就能把你给包养。
把,你,给,包,养,了。
包!养!了!
空气瞬间安静。
傅应呈的筷子停在了空中,长睫掀起,眼眸深邃幽暗,神情难以言喻地看着她。
然后,很轻慢地,挑了下眉尾。
季凡灵:“……”
女孩硬着头皮和他对视,慢吞吞道:“不过呢,我不喜欢强人所难。”
“——你要是不情愿,就算了。”
说完,季凡灵埋头,一通狂吃,像仓鼠一样把两颊塞满食物。
用实际行动表示她已经聊完了希望两人可以闭嘴吃饭。
或许是她的行为奏效了,半天都没听到回音。
就在她松了口气,以为这事过去了的时候。
头顶传来很轻的,气音似的一声笑。
像羽毛落在耳膜上,酥酥麻麻地刮了下。
“看不出,你是这么打算的。”
季凡灵抬头,看到男人向后靠在椅背上,唇角压得很平,语气冷淡又傲慢,一双黑眸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还挺,志向远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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