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国木田君真是的,我当然会好好坦白啦。」太宰治抬手摘下耳机,笑眯眯地说,「国木田君想知道什麽,我肯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好,首先告诉我,荻野真是否惹上了什麽仇家?荻野小姐的花店正式开业的时间不满五年,是与你分手後才新开的花店,我想你肯定是知道些什麽吧?」国木田独步推了推眼镜,淡淡的说,「你们俩就算曾经是什麽□□关系之类的我也没兴趣,你只需告诉我荻野小姐惹上了谁,以及她过去与“港口黑手党”究竟是什麽关系?」
「你都猜到这层面了,告诉你也无妨。」太宰治将拇指抵在唇角,笑意更深,「是的,荻野真以前是港口黑手党的人,隶属干部尾崎红叶的拷问部队,也算是一个内部高层人员了,毕竟红叶大姐相当信任她,然而荻野真惹上了谁,这点大概是因为无意间替我背了黑锅吧。」
「什麽黑锅?」国木田独步问。
「你知道“见习骑士”吗?」太宰治反问。
国木田独步略一思索,「见习骑士?那不是多年前早已被港口黑手党彻底歼灭了吗?难不成仍有馀党残存?」
「是的,他们原本隶属钟塔侍从,但早已被钟塔侍从舍弃,从此孤立无援,可也不是一群好惹的小骑士,他们变得愤世嫉俗,睚眥必报,我当年拷问他们的俘虏,甚至让荻野真采纳我的计策将残肢寄还回去,加深他们的恐惧与愤怒导致接下来的交战彻底败北,然而就是因为荻野真做了这个“寄还残肢”带有羞辱意味的动作,让对方认为是她活生生折磨死了他们的人,所以这锅是荻野真替我背上的。」
太宰治以拇指摩挲着嘴唇,修长白皙的手指微微弯曲起来,「国木田君,有件事你得记清楚了,荻野真并不是你眼中那个温柔的母亲,她是个疯赌徒,在这场赌局中肆意挥灑她的时间与金钱,甚至觉得这些人追杀自己挺有意思,替我背锅也算得上让我欠债欠大了,再加上我们的儿子小正树,这债我可一定要替她偿还啦。」
国木田独步沉吟不语,思考这其中的利弊得失之後,才道,「现在恐怕也来不及脱身了,是吗?」
「不仅如此。」太宰治扬了扬手上的耳机,一双狭长漂亮的鸢眸笑得弯弯的,「种田长官的女儿,荻野真有办法保证那孩子的安全,这个女人老让我的心七上八下,也令我不得不为她做点什麽了。」
***
当荻野真来到侦探社时,侦探社的全都社员都已到场,她抬眼与太宰治目光交会的那瞬间便明白了现在的情况,知道待会儿大概要接受侦探社的一番审问,迳自将手中的车钥匙抛给太宰治,语气平静地说,「见习骑士的俘虏已经到手了,在我的後车厢里。」
太宰治反应极快地接住钥匙,招手叫上了贤治一起去楼下搬运昏迷的俘虏,待两人离开後,国木田独步这才出声开口,「荻野真,前港口黑手党的拷问部队队长,诈死脱离黑手党後,这四年来遭到见习骑士的监视与追击,这逃亡期间能够开一间花店也实在不简单,看得出来妳的上司尾崎红叶非常护着妳。」
荻野真没说话,伸手在自己的手提包里翻翻找找,随後拿出一个迷你监听器,才道,「国木田先生,为证实自身清白,我从头到尾都在接受太宰治的监听,打从我出现的那一天,太宰治就在我的包包里头装入了监听器,如果你对我心存怀疑,我也不介意把所有我知道的一切告诉你。」
国木田独步原先以为荻野真会抵死不认或是转移话题,可荻野真拿出监听器开始他就有些怔住了,从头到尾荻野真就是被太宰治监听着,那基本上等同是荻野真打从一开始便处於被侦探社警戒的状态,连同儿子正树也是被太宰治以保护名义留在侦探社的,这下子国木田独步有些混乱了,太宰治到底在搞什麽鬼,确实荻野真也没什麽好怀疑的,仅仅是作为一个“被害者”的身份罢了。
「为何选择了侦探社?」好了半天,国木田独步才从牙缝挤出话来,「荻野,我可以合理怀疑妳打算利用太宰治及侦探社去达到反击见习骑士的目的,不是吗?」
「我选择侦探社吗?」荻野真浅浅微笑,「国木田先生,你认为是我选择侦探社,还是侦探社选择我?」
国木田独步沉吟半晌,缓缓将视线移到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的社长福泽喻吉身上,社长并无任何表态,也没有任何反对的表示,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
社长全权交由自己决定,也就是要让自己以代理社长的身份做出判断,国木田独步轻轻吐出一口气,说道,「我明白了。」
衡量风险过後,国木田独步发觉现在的情势已经容不得怀疑荻野真了,并非是侦探社选择荻野真,而是侦探社现在的情势,不得不选择荻野真来保证种田长官爱女的安全,以及失踪的荻野正树也算是侦探社的疏失。
亦或是,连同荻野正树的失踪都在荻野真的算计之中?
国木田独步冷不防地被这个想法惊出一身冷汗,假如真的是如此,那麽眼前的女人当真是个疯子,连同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将其价值利用到极致,就算正树出了什麽意外她都无所谓吗?
「国木田先生,你知道打从正树开始懂事以来我是怎麽教育他的吗?」荻野真将手中的监听器放回自己的手提包里,语气淡淡,「在你们眼中正树是个早熟懂事的孩子,这点在我这个母亲的眼中却是非常可悲,因为是我逼着他一步步成长起来的,你可能觉得我残忍无情,你也肯定是第一次听说,竟然会有母亲拿着枪抵着孩子的脑门,逼着他选择是死是活。」
「可我真的没办法,那时候正树撑不住了,沉重的压力压垮了他的求生意志,几乎逼得他心智崩溃,他哭着问我,为什麽自己生来就是这样的命,被迫逃亡,被迫长大?当下我也差点儿就要心软了,但是时期未到,若是现在放弃了,正树肯定活不过四岁,我的孩子可不能年纪轻轻死於非命,我会尽心尽力让他平安长大,四年以来我究竟付出了多少代价是旁人无法以肉眼评断的,我也不希望正树的童年阴影造成他性格上的缺陷,只能尽力以最短的时间挽救弥补我亏欠他的一切。」
大抵是天生的母性在作祟,侦探社在场的女性听到这里皆是心头一软,谷崎直美与与谢野晶子互相对视一眼,彼此都瞧见了对方眼中的动摇。
荻野正树是个相当懂事贴心的孩子,这些日子也赢得了侦探社的职员们不少好感,况且现在知道正树早熟的原因後,更是教人既是同情又心疼。
江户川乱步低着头摇晃手中的弹珠汽水,弹珠在玻璃瓶滚动发出几声脆响,他抬起头看着荻野真,懒洋洋地说,「对於妳这样的人我见多了,也不以为然,但是呢,这件事我根本不用帮忙动脑,所以对我而言无利无弊,我不选边站也无所谓。」
「像乱步先生这样的人,一般手段是无法令你满意的,所以一开始我就没打算要算计你的利用价值。」荻野真说,「乱步先生确实是颗价值极高的棋子,但越是珍稀,越是难以令其动摇,不好收买。」
江户川乱步骄矜地抬了抬眉骨,「不错,妳这话我爱听,多说一点,我听着呢。」
中岛敦与谷崎润一郎不约而同地抖了抖嘴角,一连串的对话看下来,荻野小姐能够这般从容地应对也不简单,还能顺带讨好到乱步先生,甚至分寸拿捏得宜,不谄媚,够诚实,正是节奏一寸寸都掐在点上。
没一会儿,太宰治慢悠悠地晃回来了,身後的贤治还轻轻松松地扛着被五花大绑的赫丘里.白罗,男人一双眼瞪得大大地盯着荻野真,愤恨至极,被贤治扔到地上时仅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
「这个男人在我打开後车厢前就已经醒了,要不是我早有防备,这家伙还想狠狠重伤我再趁机溜走呢。」太宰治笑吟吟的说着,「幸好我先让没吃饱的贤治打开後车厢,这男人一个鲤鱼打挺狠狠飞来一脚的姿势十分帅气呢,可惜蹬在贤治身上就像是蹬在石头上,根本不痛不癢,还被贤治打了一顿呢。」
国木田独步:「……把人带到医务室治疗吧,有什麽话待会再说。」
太宰治却摇了摇头,指着地上的男人道,「没有这个必要,这个男人忍痛功夫不容忽视,最好让他保持这个状态,还有——」
他抬头看向荻野真,长眸清冽,一字一句地说,「借我和荻野真一个清净的空间,我们有些事情要问问他。」
第14章 Chapter 14、赌徒本质
赫丘里.白罗并非是见习骑士里头深受倚重的高层成员,毕竟自从恋人凯伦贝克死去之後,他始终处於精神不稳定的状态,暴躁易怒,心存仇恨,是见习骑士组织里最不受控制的一头疯狗,见人就咬,也因为如此,他是最好的突破口,掐住弱点加以利用,比见习骑士里的任何人都来得好用。
见习骑士现是中型精锐组织,人才不算少,而白罗至今这种状态还能被组织留着也不过是因为他追踪猎物的能力一流,荻野真四年来躲躲藏藏多亏了白罗的追踪没法彻底脱身,最後也乾脆选择回到横滨这个老地方老老实实被监视,反正无论怎麽躲藏也都是一样的结果,那还不如回来安安分分做她的花店生意。
讲句实话,荻野真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所以当太宰治得知荻野真被追踪这件事时有些意外,看到这女人狼狈了这麽多年他也是挺开心的,难怪他们俩再次相遇那天荻野真要拿狗粮砸他一脸,无论是谁都不可能会愿意当背锅侠,那实在太沉太重了。
侦探社的诸位把医务室让给了他们,现在只有国木田独步在旁陪同以防万一,而白罗被强制性的捆住双手压到椅上坐好,太宰治与荻野真坐在白罗面前,姿态从容,与白罗的满脸防备的阴冷神色相差甚远。
「我还以为你们打算对我严刑拷打。」白罗冷冰冰地说。
太宰治摊手,「白罗先生误会了,好歹武装侦探社也是个正规合法的公司,怎麽可能做出严刑拷打这种违法行为?再者,我们也不过是聊些不痛不癢的小事情而已,没什麽好隐瞒的。」
「你们俩也是见习骑士组织里的头号敌人了,我没什麽好说的。」白罗将背脊轻轻靠向椅背,目光沉冽,「当年拷问凯伦贝克还能拷问出那麽多信息,你们也很了不起,她是受过训练心智坚不可摧的强大女人,除了叛变与贿赂,我也想不到为什麽她甘愿向黑手党提供大量组织信息,我倒是很想知道你们究竟使用了什麽手段让她叛变见习骑士後,又让她死无全尸?」
「手段吗?我们也不过是公事公办,不过前期拷问是荻野真负责,我负责的是後期拷问,我们也是耗费了几个礼拜的时间才拷问出有用的信息,不得不说凯伦贝克意志坚强得教人相当佩服。」
太宰治漫不经心地说着,手里把玩着不知从哪掏出来的精致火柴盒,骨节明晰的长指细细摩挲着纸盒突起的尖角,「老实说吧,凯伦贝克这个女人令我十分意外,精神折磨竟然完全无用,□□折磨也是试了好几个方法才成功,那时候我真的很好奇,为何这个女人这般固执地与我们周旋,用尽方法要让自己多活些时日,又让自己不会那麽快失去所有的利用价值?」
白罗恍若未闻似地低垂着眼,面色冷漠,但荻野真从头到尾都在观察着他的神情动作,没放过任何一丝细微变化,目光最终落在白罗微微蜷曲的指节,没有说话。
赫丘里.白罗是个偏执铁血的男人,也可说是嗅觉敏锐的猎犬,他对於组织没有那种盲目疯狂的忠诚,这麽多年来他执着地爱着一个女人,却又矛盾的想让自己好过一些,认为肯定是凯伦贝克背叛了组织,即便他爱她爱得深刻,但人类本性总会下意识欺瞒自身屏蔽那些埋葬许久的真相,拒绝接受事实。
拷问太考验人类本性,许多人在存亡之际不得不选择利己背叛他人,人类一般畏惧死亡,尤其在烂泥打滚越久的人,越是拼死想要活下去,然而若要拷问一个俘虏,不能总是成天折磨对方,不断地折磨俘虏会使之习惯,这像是一种死亡想像练习,待俘虏习惯接近死亡後,便期待着哪日能够彻底解脱了。
「我们拷问部队要做的是让俘虏无时无刻恐惧死亡,有时候□□折磨不一定有用,只有精神折磨才能彻底摧毁一个人的理智。」
荻野真慢慢地开口了,语气平淡得几近波澜不惊,「白罗,你说过凯伦贝克是个受过训练的女人,我不确定你们组织的训练到底严苛到什麽程度,但至少我在那段期间,能够感受到凯伦贝克是拼了命想要活下去,信念强悍,而且令人意外的是精神折磨完全毫无用处,但□□折磨却非常有效,你难道不好奇这其中的原因吗?」
「我不想知道,也没有必要知道。」白罗依旧态度冷硬,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
面对这样的俘虏最好的办法是以无视方式更能激怒对方,他们不怕白罗突然暴走发狂,毕竟荻野真的体术比白罗好上太多,国木田独步也不是吃素的,一下子便能把白罗打得满地找牙,再加上先前又被宫泽贤治打了一顿,全身重伤,估计就算他突然发疯也成不了什麽气候。
只不过现在并不适合浪费时间,荻野真沉默片刻,闭了闭眼,才缓缓的说,「凯伦贝克的遗言是,请不要原谅我。」
白罗微微一怔,眼神里闪过一瞬间的空洞,像是被开启了什麽开关,他听见自己完全不受控制机械性地反问,「什麽?」
太宰治反应极快,冷不防地伸手按住荻野真的手,低声道,「不要说。」
白罗见此情形,忍不住心急如焚地又问,「到底是怎麽回事?」
荻野真被太宰治制止後,仍自顾自地开口道,「凯伦贝克死去之前的遗言,就是要你不要原谅她。」
人总有无法自制的好奇心,尽管试图不在意,有些时候那种爱憎分明的人,好奇心却比一般人来得纯粹激烈。
白罗心里明白,人类死前说出来的话多半是真心话,因为死了等同灵魂消亡不复存在,欺瞒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而这个遗言是凯伦贝克留给他的,更不会有埋藏真心的可能性,这句遗言饱含太多无法言说的情感,他也无法再亲耳听到凯伦贝克欠他的那一句话。
白罗下意识感觉到荻野真温暖的手掌轻柔覆上他的手背,一种悚然的麻木感从脚底蔓延至他的全身神经末梢,尽管潜意识的警觉让他避开荻野真的接触,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抬眸对上眼前女人的双眼,背脊微微发凉,脑里像是有什麽东西在碎裂,尖声抹去所有试图抵抗的微弱意志。
「因为凯伦贝克怀孕了,所以她想活下去。」荻野真说。
这世上有些人爱得深沉,有些人爱得浅薄,这个白罗正是爱得痴狂,才愿为那个死去的女人掏心掏肺,没由来地眼眶泛红,止不住直落泪。
当年他人在国外处理首领托付给他的重要任务,他也老早准备好婚戒,等着一回国就要向凯伦贝克求婚,却在後来收到凯伦贝克遭敌方俘获的消息,待他赶回来後,凯伦贝克已经死了,当下他并没有掉眼泪,因为他一劲儿欺骗自己是她背叛了组织,不能施予同情,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凯伦贝克只是为了活下去,为了保护他们的孩子努力活下去。
他现在掉眼泪的原因大抵是感受到深刻入骨的绝望与懊悔,早在当年就该彻查真相,可组织那边却什麽也不愿透露,直到事情无法挽回了才得知凯伦贝克的死讯,甚至不知道凯伦贝克为了孩子逼不得已透露组织信息给自己与孩子续命,真相知道得太晚,几乎要令他心疼地肝肠寸断,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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