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炯炯有神的思考了一会儿,这个成就按照它原本的规划,应该是……就是按字面意义走,十三岁学成琵琶,盛名传到嬴政耳中。
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主要是有两个条件限定得比较死……系统问林久:“你今年是十三岁吗,但是秦朝好像没有琵琶……”
秦朝的确没有琵琶,不过这里就是个巨大的冶炼工坊,如果有图纸的话,搞个琵琶出来也很容易?系统默默揣度。
第二个,【其形也翩若惊鸿】,出自《洛神赋》,通篇都在描写洛神宓妃的美好容颜和飘逸姿态。
其形也,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她的形影宛若翩然一顾的鸿鸟,又矫美如同云影中的游龙。
按照正常路线走的话,这个成就是需要给嬴政献舞,而且要跳得好看,在嬴政心里留下一个【翩若惊鸿】的印象。
不会跳舞也没关系,有对应的系统道具可以辅助完成一场舞蹈,这个成就的难度在于如何接触到嬴政,以及如何让嬴政看完一场舞。
显然对于林久来说这都不是问题。
最后一个【温泉水滑洗凝脂】,出自《长恨歌》,讲述了一个皇帝和宠妃的爱情故事。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春寒时节她得到在华清池洗浴的恩赐,温泉水滑过凝脂一般美好的肌肤。
温泉倒是好挖,实在不行烧一池子热水也勉强能行,皇帝和宠妃的身份勉强也能对上,但是……
系统看了看林久,又去看嬴政,有点没办法想象这两个人一起泡在温泉里的样子。
所以到底为什么选择这三个成就……系统不懂,而且不敢问。
第一步应该是做琵琶?
林久走向李斯。
画出图纸交给李斯,但是李斯现在好像很忙抽不出身,但是就算再忙,只要女君开口,肯定还是要照吩咐做的。
系统眼睁睁看着随着林久的靠近,李斯竭力没有看向林久的方向,但是眼角已经在猛烈地抽搐起来,整个人的脸色介于,“你不要过来啊”和“敢过来我就厥过去给你看”之间。
他看起来随时会一口气上不来,两腿一蹬……但是在林久真正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顽强的站起来了。
“女君。”毕恭毕敬的行礼,就是脸色有点惨淡,而且有点过分毕恭毕敬,感觉不是在面对君主,更像是在面对蛇蝎和洪水猛兽。
没有尊敬,全是恐惧。
没事的,只是找你做个琵琶,系统在心里默默安慰他。
林久沉吟了片刻,似乎是在思索应当从何说起。
首先,你应该画个图纸,因为李斯他也没见过琵琶。系统默默想。
然后他听见林久已小学生背诵课文一样的腔调,慢腾腾对着李斯念,“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
一秒钟,两秒钟。
李斯呆呆的看着林久。
林久又思考了一下,继续念,“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
李斯仍然呆呆的看着林久。
系统也呆呆的看着林久。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过去,无事发生。
林久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系统脑子里警报开始狂响。
他试图做点什么,“哈哈,你……”
林久伸出手。
她穿着云山神女的衣服,雪白泛着微光的大袖垂落,手指从其中探出,那种姿态容易叫人想起荷花的生长,亭亭在泛着波光的水面之上。
花瓣一样柔美的手指,轻柔地捧住了李斯的脸。
这一幕看起来唯美到了极致,雪白柔软的衣袖,雪白柔软的手指,纤纤细细如同花瓣,轻轻捧住年轻人的面孔……
唯一不太和谐的是李斯好像不是很能欣赏这样的唯美。
林久的手已经足够白了,李斯的脸现在看起来比林久的手还更白,白得发青,青得透紫。
他的瞳孔在震颤,那一夜的回忆在脑子里反复闪回,巨大巨大的阴影,昏暗的灯火,捧着先君牌位的嬴政,禁忌而隐秘的鬼神和禁忌而隐秘的女君。
那些手指温温软软的触碰着他脸上的皮肤,竟然和活人的温度一般无二,但是她怎么可能是活人,她到底是什么东西,披着人皮降临在这里,混迹在人群之中……
食人的鬼神……
那些手指是不是即将掀开他的天灵盖,人皮崩裂之后会露出什么样的怪物,是否有长长的舌头,伸出来舔舐热腾腾的脑髓……
林久手指慢慢用力,戴着李斯的脑袋转了一个方向。
李斯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瞳孔都快像猫的瞳孔一样竖立起来了。
在被林久触碰的那一瞬间他像是变成了石头,脖子已经不再支撑得起脑袋。
林久根本没怎么用力,他已经顺从的跟着转动了脖子,正对上……嬴政的身影。
温软的手指,捧着他的脸,一直没有放开。
林久没有李斯高,站在李斯身边,只到他的肩膀,想要捧住李斯的脸就要一直伸长手臂,这个姿势有点费力气,于是林久简单粗暴的捧着李斯的脸往下按了按。
就像是往土里按一块萝卜。
萝卜顺从地被按了下去。
李斯顺着林久的力道半蹲下来,摆出来一个很别扭的姿势。
就这这个别扭的姿势,他直视着嬴政,或者说是被迫直视嬴政,林久则在他耳边重复念了一遍,
“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
李斯的瞳孔在颤动。
嬴政似乎察觉到气氛的变化,转身看过来。
他正站在一具铁浮图之后,身影被巨大的阴影覆盖,眼睛的线条深刻而流利,转身那一瞬间,瞳光宛若在流动。
灯火照进他眼睛里,折射出一线细长的光,巨大的阴影深处他的眼睛是唯一能反射出光亮的宝石,细长细长的光,细长得就像是一根琴弦。
对上他视线的同时,脑子里忽起一声惊弦。
这孩子眼睛里像是有弦,细长而闪着刀剑那样的亮光,他生下来,就是为了割破一些东西,屠杀另一些东西。
十三――一个念头恍恍惚惚的从李斯脑袋里浮现出来,他今年是只有十三岁么――学得、琵琶成?
系统提示音在此时响起,“恭喜您打出成就,【十三学得琵琶成】,秦王嬴政十三岁那一年,李斯从他眼睛里听见了一声惊弦。”
怎么、这么轻易就打出来这个成就……琵琶在哪里?
不,不对,琵琶行、是诗人向观众讲述琵琶女的生平。
诗人对应林久,观众对应李斯,琵琶女对应……嬴政。
所有因素就位,大幕拉开,诗人向观众讲述琵琶女的生平。
所以林久一定要扶着李斯的脸,强迫他看向嬴政,原应如此,在戏剧上演的时候,观众应当直视主演的脸。
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
然后、然后……
林久没有丝毫停顿,接着慢吞吞的念,“其形也,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
他的形貌,宛若翩然一顾的鸿鸟,又矫美如同云影中的游龙。
“恭喜您打出成就,【其形也翩若惊鸿】,洛神正在茫然地倾听诗人的赞美。”
“啊,嬴政听见了。”林久说。
而且没有听懂。
他并不知道在这一瞬间他短暂的成为了洛神。
林久和他对视,在嬴政脸上看到一点犹豫的神色,继而嬴政的视线渐渐移到了李斯脸上。
林久于是也低头看向李斯。
李斯的大腿在激烈地颤抖。
他本是个四体不勤的书生,又被高强度实验掏空了身体。
半蹲了这么久只是大腿颤抖,而没有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能说女君的威严撑住了他的身体。
当然也可能只是单纯的恐惧,脑补是蹲不住就会死什么的……
然后还有更显眼的一点就是,林久疑惑的问系统,“李斯的脸是不是有点没血色了?他之前有这么白吗?”
系统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了,“你再这么捧下去李斯脸上何止会没有血色,他都该长出来尸斑了!”
李斯本是书生,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书生了,聊斋志异里被女鬼掐住脖子的那种……对他来说这跟被女鬼掐住脖子好像也没差。
系统都要同情他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你犯法了你懂不懂,你这都快赶上虐杀了!李斯没惹你们任何人!”
“噢噢。”林久感觉也没怎么听懂,但还是放开了捧着李斯面孔的手,站得离李斯远了一点。
震撼人心的一幕出现了,系统眼睁睁看着李斯坚强的抖着哆哆嗦嗦的大腿站了起来,又顶着一张白里发青,青里透紫的脸,毕恭毕敬的向林久行礼。
“女君。”
系统都要为他喝彩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记得行礼,这礼节还完美得挑不出来任何谬误……他的大腿甚至还在哆嗦。
“像这种人……”系统感慨道,“他就活该升官发财,跟嬴政锁死!”
都这样了,那等一下林久干出其他事,李斯应该也是能接受的吧。毕竟现在成就只打出来两个,还有第三个等着要完成。
【温泉水滑洗凝脂】。
这个要怎么办,难道要让李斯看着嬴政泡温泉……这。
出乎系统意料的是,之后林久一直没有再做什么,似乎也不是很想完成第三个成就。
直到距离雍都祭祀的时间越来越近,有一天林久突然又来到李斯身边,对他说,“为我,屠一头猪。”
李斯猛地打了个冷战。
平心而论,女君的声音是很好听的,声音纯稚,如同珠玉,是容易让人沉迷的那种好听声音。
可是偏偏带着一丝不通人语的冷涩,像一块香肉里突兀的一根刺,扎在舌头上。
于是那种好听的音色突然也变得诡异起来了,让人止不住怀疑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躲藏在那张人皮底下,学人讲话。
李斯脸色变白了。
秦王要去雍都祭祀,当然不可能只是去一个人,除了庞大的仪仗之外,还要带上献祭给历代祖先的祭品,其中包括了数量庞大的活畜。
女君想要一头猪做祭品,实在是一桩小事,随便从中要一头猪过来杀了就是,甚至不需要通禀嬴政,李斯就能做主。
他只是想到了更深的,隐藏在这头猪背后的那些东西。
女君是看见那些献祭给鬼神的祭品,感到饥饿,还是只是单纯的馋……就像人闻见肉味会流出口水……
女君现在是不是已经在对着这些腥热的血流口水,既然她对活着的猪感兴趣,那她的祭品中是否也包括活人。
她闻见流淌在皮肉底下腥热的人血,会不会也在偷偷的流口水。
没有得到答复,林久疑惑的看向李斯,这个时代的语言她掌握得并不很熟练,李斯没听懂也是有可能的,遂重复了一遍,“为我,屠一头猪。”
一模一样的语调和一模一样的冷涩,简直就像是时光倒流,又回到了她第一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活人能说出完全相同的两句话吗?从措辞到语气到字与字之间的停顿……
李斯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兔子一样飞快撒腿跑了,“是,是,我就去办。”
女君是不是真的饿了,猪杀得不够快的话,她会不会开始吃人?
系统看得目瞪口呆,“李斯就这么跑了,这,你吓他干嘛,你要猪干嘛?”
林久说,“我什么时候吓他了,要猪是为了完成第三个成就啊。”
猪和【温泉水滑洗凝脂】?有什么关联吗?系统思考片刻,决定放弃思考。
于是事情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马蹄声疾驰而来,在铸铁的长路上带响一路清脆的金铁相击之声。
尾听见这熟悉的响动,匆忙走出来,下一刻不可自抑的瞪大眼睛,露出迷茫的神色。
马上骑手如往常一般戴着纯黑的面具,高举起手中的令牌。
在他身后是一队骑着重型机车的骑手,同样戴着纯黑的面具,押运来了一头被五花大绑着塞在铁笼子里的……大肥猪。
尾呆呆的盯着那头肥猪看,他已经老了,但眼神还很好,可以清晰的看见肥猪身上的肉不停的摇晃、荡漾。
不远处传来一片哗然,看守石堡的小吏纷纷对这头肥猪表露了惊叹,谁也没见过养得这么肥美健壮的猪。
尾也不例外,他是这里年纪最大的人,但在过往大半辈子里,他也没见过这么好的肥猪,不,也并不是没见过。
几十年前的战场上,武安君在齐国都城祭祀秦国先君时,宰杀的猪也有这般的肥美。
尾还记得当时有人说,这些都是从小吃稻米长大的,特意养来以做祭祀的猪。
可是祭祀用的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尾心有所感,骤然回头,在他目之所至,铁汁浇筑的石堡正缓缓打开闭锁已久的大门。
吱呀声中,通往石堡的铁门也被打开了。
戴着纯黑面具的骑手当先策马而去,后面骑着重型机车的骑手追随在他身后,装着肥猪的铁笼子驶过去时,尾忽然觉得遍体冰凉。
就像是死神在他后颈上幽幽吐了一口气,这种濒死的感觉并不陌生,曾经在齐与秦的战场上,在武安君麾下,尾曾与这种感觉朝夕相处。
杀气……最后那个骑手从他身边经过时,眼睛从面具的眼缝里冷冷瞥了他一眼。
仅仅只是一眼,就带来如此浓重的杀气,这些人一定上过战场见过血,甚至可能是传说中可以驾驭铁浮图的甲士。
耳边传来窃窃私语声,看门的小吏们对着不远处的石堡窃窃私语,忽然一道干哑的嗓音响起,“……闭嘴!”
声音消失了,所有人都以诧异的视线看向尾,这个素日沉默寡言到有点窝囊气的老吏。
尾没有解释,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奇异的是竟然没有人反驳他,或许是因为他语气里深深的恐惧,也似乎是因为石堡敞开的大门里,露出的那一片深邃的黑暗。
一群戴着面具的人,正从石堡中走出来。
尾最后看了一眼石堡的方向,近乎是以逃窜的姿态回到了自己的小屋里。
他听过那样的乡野俚俗的故事,是说一个地方封闭久了,就会浸染透死国的气息,变成死国的地界。
而今这座死国一样的石堡敞开了大门……如果那头肥猪是祭品,那秦王是想祭祀什么东西?他在那扇门里找到了什么东西?
――
“道理我都懂,但是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杀猪?”系统用一种虚幻的语气说,“你想吃杀猪菜吗?”
林久说,“没吃过,好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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