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竹雪和杜二公子!
两人刚出门,竹雪拿起伞,刚一撑开就被杜公子接过。
少年起初生分,但杜公子爽快地笑了笑,不知说了什么,竹雪终是把伞递了过去,二人共撑一伞。杜公子妥帖地把伞倾向竹雪,不时低头与少年说话。而竹雪执剑目视前方,俨然不想搭理,只偶尔在青年离得稍近时,不自在地偏过头……一双人融入雨幕中。
亭松心里一阵忐忑。
从前觉得竹雪和赤箭站一块显得秀气是因为赤箭太高大,可杜二公子身形清臞,和竹雪站一块还是如此。
远看简直像一对儿。
余光小心一觑,公子不说话,只无言看着,手悄然扣紧轮椅。
大事不妙。
这样下去搞不好都要玩完!
亭松适时出言缓解:“咳,杜公子真是爱屋及乌,因着那少女对竹雪百般关照,简直当小舅子对待!竹雪留在杜公子身边,公子可以放心了!”
扣紧轮椅的手松开。
姬月恒冷淡垂眼:“与我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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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声滴答,转瞬已午时。
今日杜彦宁在酒楼约见同窗。
那书生唏嘘:“恩师他老人家曾说,他手下最有资质的学生便是你与洛川姬家的大公子,只可惜,那位公子弃文从武,你又弃文从商!”
杜彦宁压下遗憾,只说自己志不在此。那书生又问:“三日后便是恩师寿宴,届时你可会一道前去?”
杜彦宁说自然,同窗又提醒一句:“张偌也从泠州回来了,他一向自诩是恩师最满意的弟子,一直暗暗与你较劲,你若碰着他,可得留心。”
听到“泠州”和“张”,程令雪眉间微微一跳,可别是她见过的那位张公子,但姓张的那么多,不至于。
但有时坏事总是凑巧扎堆。
几人刚出雅间,撞见带着几位仆婢出行的一位公子。
赫然是那虚伪的张公子!
程令雪将头压得很低,尽量走在后方,好降低存在感。
意外的是,那张公子收敛许多,话也变少了,只与杜彦宁简短寒暄两句便分道扬镳,更没留意到她。
她暗松一口气。
她匆匆跟在杜彦宁身后出了酒楼,在前方见到辆熟悉的马车。
“是恩公的马车。”杜彦宁看向程令雪,“要问候一声么?”
“不了。”程令雪怪心虚,虽说是公子让她走的,还给她寻了杜彦宁这条后路,但她还得回到他身边,公子要知道她在帮杜彦宁做事,会不会觉得她不需要再当他的护卫了?
她往杜彦宁身后避了避。
街角的马车窗帘无声掀开了一角,露出白得发冷的手。
帘子落下,车内重归昏暗。
姬月恒漠然自斟了一杯茶,茶盏刚离开几案,眼前浮现少年故意回避,躲到杜彦宁身后的小动作。
手指捏紧茶杯,茶盏重重落回几上,磕出突兀声响。
听到动静,外头有人靠近。
“公子?”
熟悉的称谓,熟悉的语气。
纵使声音截然不同,姬月恒仍掀帘望去。可惜,是亭松。
“公子有吩咐?”
还是熟悉的语气,也是,别院所有人都是这样说话。
没有什么特别的。
姬月恒似不经意地问道:“听说杜二公子也曾在成老门下求过学?”
亭松称是,“那张公子也是。”
这人也来了青州。
适才还和公子碰了面,虽说那人故作不识,但亭松总觉得不妙。
姬月恒长指拂过雕花檀木盒子,过了会,道:“既是长兄的恩师,我理应亲自送去才算诚意。”
远处酒楼二楼的窗边。
张偌定定看着街头远去的马车,目光仿佛要把马车盯穿,没想到他最恨的两个人因一个少年护卫有了联系。
眼底泛起狠戾。
他唤来小厮:“派人留意那两人行踪,这次本公子要一网打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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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的成府,热闹非凡。
代兄长献完寿礼后,姬月恒和亭松在成府园子里闲逛。
忽有一面生小厮跑来,压低声道:“有位没露面的公子让我给这位公子递信,称您若不想您的心上人和杜家公子发生些什么,去四时斋寻他。”
“我家公子不近女色,何来的心上人,你是认错了!”
可那小厮一头雾水。
“那公子说要找一位眉心有观音痣的公子……还说,这位公子的心上人是、是一个少年护卫。”
姬月恒淡道:“我并无心上人,杜家公子的麻烦,他自行解决。”
姬家人都重名望,亭松亦严正喝退小厮:“虽不知是谁要捉弄杜公子,但我家公子向来洁身自好!”
小厮离去了,二人继续闲逛,一路上,亭松都在留意公子神情,他果真承袭了姬家人的冷情,仍淡然赏花。
亭松暗自唏嘘。
逛了会,姬月恒看着园中的栀子花树,眉心倏然舒展:“险些忘了,张公子暗算过我,那笔账还没清。”
成府最西角有片竹林,竹林深处的竹屋便是“四时斋”。
姬月恒与亭松入了竹屋,屋内无人,正中有一个香炉。姬月恒看了亭松一眼,亭松收到暗示,颇为无奈,随即惊恐道:“公子,此处有诈!”
话刚说完,高大的身子倒在地上。
姬月恒满意地看了眼,静候几息,门口出现一片蓝色袍角。
他悠然道:“一月不见,张公子真是愈发有君子之风。”
张偌看着地上晕倒的护卫,又看向姬月恒,诧道:“你居然不怕这毒,莫非你也事先服了解药?”可这是他重金寻来的毒,解药并不易得。
姬月恒谦和道:“说来你可能不信,但世上大多数的毒对我无用。”
张偌一惊,示意身边两名护卫上前护卫,有前车之鉴,他捂住口鼻,戒备地后退:“你果真有些玄乎的本事,上次在泠州的毒也你下的!”
姬月恒微讶:“你不确信是我还要刁难?我以为,爱装君子的人会格外讲究‘师出有名’,原来不是。”
这话在张偌听来格外刺耳。
想到过去四十几日受的非议,他就越发不甘心,父亲对外称他是中了巫蛊之术,借此平息流言,可因郎中诊不出病因,在父亲眼中,他也并不清白,他已经失了父亲的信重。
今日不惩治此人,难消此恨!
“嘴硬!原本我想让你看到你的心上人和杜彦宁亲密再处置你,但现在,我更想先要了你的命!”
姬月恒眸中漾起笑。
那笑虽和煦,却透着凉意。
张偌头皮发麻,只感觉他似乎兴奋了起来,这人真是疯子!
他冷目看向两名护卫:“还不动手,等他给你们下毒么?!”
姬月恒抬起袖摆:“迟了。”
两名大汉应声倒地。
随即张偌腿间也一阵无力,扑通跪了下来。姬月恒转动轮椅上前,垂目平和道:“你讨厌杜彦宁,他是成老先生最惋惜的弟子,而你装得这样辛苦,却无人把你当成真君子。”
怜悯的语气戳中张偌软肋。
他不顾安危,怒目相向:“你们又比我高洁多少?!杜彦宁喜欢戏子,而你是一个断袖!我已给你的心上人和杜彦宁下了春'药,你若不想看那少年和杜彦宁苟合,就放了本公——”
张偌的衣襟被揪起来。
轮椅上的文弱公子嘴角仍噙着笑,眼底却流露出杀意。
配上那点观音痣,格外诡异。
姬月恒手掐住张偌脖颈,不断收力,手背青筋凸起。
桃花目中浓墨氤氲,阴寒的气息蔓延开,眉心的朱砂痣都分外邪恶。他似竖眸的毒蛇,盯着张偌,手上力度收紧,清润的下颚线都透出凌厉。
张偌的眼睛渐渐瞪大。
他的面色开始苍白,窒息的感觉从喉间侵入脑海。
“呵、呵……”
手又是一紧,几乎入骨。
随后又松开。
砰——
姬月恒用尽全力,把人甩至边上的墙面,掏出帕子拭了拭手。
眼底晦暗挥之不去,从幽冷的声音中溢出:“人在哪。”
张偌怕了他,甚至忘了少年护卫武功太高,他的人只成功给杜彦宁下了药,那些话是刺激他的。
他扯着疼痛喉咙道:“饶、饶命……他、他们在席间。”
姬月恒抬起眸,那眼底又是悲悯和煦,朱砂痣也重新变得圣洁,被邪魔所控的观音像重新恢复神性。
“今日放过你。”
他冲张偌颇和善地一笑。
这样温和有礼的笑意,却让张偌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上一次在席上,他为他倒酒前也是如此笑的。
他彻底害了怕了。
自己招惹上了一个邪魔!
上一次被毒勾起心中戾气、当众对长辈无礼的一幕犹在眼前,相比要他的命,丢掉名声才最可怕!
一阵风吹来,轮椅上的病弱之人禁不住风,咳了两声。
张偌忙要求饶,刚张口,面前飞过来一颗糖豆,准确无误地落入他喉间,恐惧比药力先蔓延,他惊恐地看着姬月恒:“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姬月恒微笑道:“我亦是初次用这个,稍候你便知道了。”
话音刚落,张偌已然晕倒。
“亭松,可以了。”
地上的亭松闻言睁了眼。
他其实并未中药,公子预料到张公子无法带太多人前来赴宴,定会用迷药,便先给他服了可暂时避毒的丹丸,又让他配合装晕。
但他庆幸自己晕了。
从前公子没少遇刺,每次面对刺客都颜悦色,还未见过他这样动气,温柔却阴仄的语气着实令人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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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府西边的水榭内,文人墨客聚在一处,吟诗弄墨,好不风流。
程令雪候在附近,听着那些书生念的诗,不觉打起哈欠。
杜彦宁忽然疾步朝她走来,面色微红,她以为他只是喝多了。不料杜彦宁难忍地蹙眉,低声说:“有人在我酒里下了东西,此处人多,先行离开。”
一路上,杜彦宁都与她保持着距离,脸颊越发的红,步子亦凌乱。她问了好几次他怎么了,他都没答,只顾着往前走。刚到园子深处一僻静的假山石后,他已直不起身。程令雪忙试探着要去扶他,杜彦宁却一把拉过她腕子。
她迅速挣脱,将青年按在地上,膝盖压住他双腿,抽出身上常备的发带,三下五除二把他双手给反捆了。
“杜公子?”
杜彦宁双眼迷濛,俊朗的面容透着诡异的绯红,痴痴地看着她。
程令雪被他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虽不知人事,但一猜也能知道,他必然是中了……那种药。
她把他扶起,要带他出府寻解药,杜彦宁已没了理智,虽未乱动,但却开始胡言论语:“十一、竹雪、程……不管你是谁,我,我仍是心动……”
程令雪愣住了。
若在当初,她或许会欣喜。可现在……程令雪看着痴痴望向她的杜彦宁,只觉得他是个烫手山芋。
真让人头疼。
“十一,竹雪……”
杜彦宁还在耳畔乱喊。
简直要把她所有名字喊一遍。
明知他神智不清,程令雪咬牙讽道:“你在招魂么。”
解药要紧,她当他是个疯子,架着杜彦宁手臂搭上她肩头,刚把他架起来一转身,步子顿住了。
在他们后方,赫然立着两人。
亭松,和公子。
亭松看着他们满脸的窘迫,张口想说什么又没说,而公子……
他依旧端坐在轮椅上,静静地看着她和杜彦宁,眸中深邃。
神色无比平和,却无比复杂。
不是听到了吧!?
在杜彦宁那声“竹雪”再次要出口时,程令雪捂住他嘴巴。低声斥道:“杜公子!我是男子!并非你那十一!”
杜彦宁:“可你和十一……”
说着说着他忘了自己想说什么,只摇头:“我不介意。”
他已神智不清,记不清之前发生了什么事,程令雪松口气,杜彦宁被误会为断袖,也比她身份暴露更好。
她觑向公子。
公子没再盯着她,而是盯向杜彦宁,眼中的情绪似乎更不妙……
好像,带着杀意?
为什么?
她懵懵然地望着公子。
姬月恒仍看着少年身侧的杜彦宁。
“我不介意”短短的四个字不断在耳畔回荡,却比片刻前惹人怀疑的那几个名字更让人心里不舒服——
是因为那个与竹雪相似的少女,杜彦宁对竹雪动了心?
察觉少年对子苓例外时的恶念卷土重来,甚至……比上次更汹涌。
沉静平和的眸光一点点变沉,圣洁疏离的观音痣红得诡异。
他垂下眸,鸦睫遮住森冷。
杜彦宁仍浑然不觉。
他很难受,然而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对他人无礼。他挣扎又渴望地看着梦牵梦萦的人:“我……我想……”
“想你个鬼!”
程令雪心弦被拉断。
她不顾杜彦宁是个中了药的人,也不顾自己正是他护卫的身份,担心他再乱说话惹公子怀疑,一把将人扔了。
自知粗鲁,她把人捞起:“公子,杜公子中药认错人了!”
公子居然抬眸,对她温和一笑。
“没事,不怪你。”
加了姓氏的公子,和杜二口中的“十一”是涤荡杂念的清水,姬月恒扣着扶手青筋浮起的手不觉地松了。
他转向亭松,递给他一个白玉瓶,含着薄责:“怎么还不上前帮忙?”
亭松:“……”
不是您方才不让我动么?
他们刚一来,就看到杜公子把竹雪搂入怀中,却被竹雪按在地上。听到杜公子口中胡乱喊出的那几个称谓时,他甚至疑心竹雪就是杜公子牵挂的少女。
还以为公子拦着不让他出声是想暗中观察,没想到……
竟是在吃杜公子的飞醋!
这会又莫名奇妙地跟没事人似的。
他忙地接过杜二:“竹雪莫慌,杜公子就交给我与公子。”
给杜彦宁喂了颗寻常的解毒丹,不料仍无毫无清醒之兆。亭松为难道:“公子,此毒不寻常。”
程令雪讶然看向公子。
亭松的意思是公子会解毒?在公子身边数月,她竟不知道。
姬月恒淡淡看向亭松,没说话。
亭松熟练地圆回来:“竹雪,我为杜公子解毒,你去前方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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