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只是茯苓在替她揉药。
刚一这般想,背后传来秋日柔风似温和又天生噙着凉意的声音。
“别动,再忍忍。”
程令雪睡意顿消,肩头微耸:“你……怎么是你,茯苓呢?”
姬月恒不回应,只坐在榻边,凝着她后背的两道疤,指端化开膏药轻揉,良久,他忽问:“当时为何不躲?”
程令雪顿了会:“忘了。”
他话语清隽,温柔并不因她的回避而消减:“以你的武功,十个钱三都不是你的对手,因为要办事才忍着么?”
程令雪心弦悄然绷紧。
师父和姬家约莫有一些仇怨,姬月恒不可能猜不到,是在套她的话么?
她瓮声瓮气道:“我也没想到他会打人,以为他只是个色'鬼。”
她戒备得很,姬月恒索性也顺着她的话扯远:“所以那夜才要扮做舞姬,想让他因为好'色犯错,失去其父宠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钱三公子与他无冤无仇,可他提起他时,话中却有着入骨的寒意。
程令雪想到在泠州时他见张公子被张府尹责罚之时说的话——
“原来,别家父亲也一样。”
看来姬月恒是因为自己亲爹不好,嫉妒那些有父亲疼爱的人。
有了共同的憎恶对象,程令雪暂且放下对他的偏见,轻抿的唇角翘起:“我还想把他阉了,可惜没空,也怕做得太绝惹怒钱家大肆搜捕便麻烦了。”
姬月恒低低笑了下:“早知如此,那夜我就该顺手做了。”
程令雪没懂:“哪一夜?”
他莞尔轻笑:“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和我倒是天生一对。”
都记仇,喜欢以牙还牙。
又在拉近关系了,程令雪才不接他的茬,敷衍地“嗯”了声。
姬月恒不再说话。
今日他比以往温和,但这温柔中泛着有如秋日落叶般的淡淡疲倦。
定是秋乏。
程令雪重新硬了心肠。
她可不会同情毒蛇,毒蛇再孱弱,怜悯它的人也都会变成东郭先生。
她闭上眼不再理会他。
姬月恒却似故意,手上施了几成力,打着圈揉按,药膏沁入肌理,她背上肌肤变得格外敏感。微凉的手沾染了她的温度,分明不烫,却有热意一波一波从后背蔓延至脑海,被这股熟悉的异样浸润,程令雪莫名燥热,气息亦渐紧。
这也太难熬了……
比之前欢好时还要奇怪。
欢'好就如巨浪,人被拍来打去,在激荡的快意中失神,来不及思索。现在的揉按,却是一波波春潮,她似躺在浅溪中,任春潮浮起,又散去。
浮起时,她浑身不由紧绷。
落去时,又会失落。
程令雪意识越发散乱,姬月恒的手开始下行,从她的脊梁一路揉按,少女常年练剑,雪背纤瘦,每寸肌理皆柔软且坚韧,似绷紧的雪缎,柔而不弱。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青年桃花目漫起晦暗的潋滟,带着惑人的邪气,经由他的手,传到她肌肤上。
手在腰窝凹陷处下按。
“呃……”
突然的用力激起战栗,冲击理智,程令雪一抖,溢出呻'吟。
不能再让他继续按摩了。
她开口,声音却是微哑的,似乎嗓子眼里沾了甜腻的糖水:“不必再抹药了,我是粗人,留疤也没关系。
“你若是介意,可以不看。”
姬月恒眼底亦掠过暗色,话音如清泉濯玉,不见半分狎昵。
“我并不介意,美玉微瑕才更独特。”他轻叹中含着怜惜。“我只是,不想你因为这道疤,想起那些欺辱过你的人。”
程令雪春色潋滟的眸中闪过怔忪,随即覆上不为情愫侵扰的冷静。
油嘴滑舌的公子哥。
清软的音色不减其坚定,她认真道:“哪怕被欺凌,也是我过去人生中的一部分,我不会轻易忘记。”
这只会让她更珍惜手中的剑。
也更向往彻底的自由。
姬月恒不再多说。
药揉完了,他拿起温热的湿帕,替她把背上残存的膏药擦净。
总算是结束了这要命的折磨。
程令雪舒了口气。
不料下一刻:“啊呀……”
她毫无防备地轻颤,呻'吟亦颤得厉害,似被雨打的花枝。
这混蛋!
温热舌尖似一杆笔,描摹着她的伤疤,程令雪揪紧身下软毯。
“你干嘛……”
姬月恒没说话,眼底晦暗汹涌,只怕一开口便要从嗓音中溢出。他轻按着她肩头不让她起身,湿润的笔在玉背上的每一处划过,划过时勾出悸动。
程令雪死死攥住探子,防线即将崩溃时,她听到姬月恒微哑的嗓音。
“可以沐浴了。”
程令雪趴着没动。
姬月恒柔声:“怎么了?”
她没吱声,可通红的耳垂已告诉姬月恒一切——她未穿上衫,一起身便要暴露。他笑了:“都已经有过多少次了,你怎么还是那么害羞。”
这调侃让程令雪不大服气。
她被勾出恶意,敛眸淡道:“莫非你要和我一起沐浴?”
转过身,见他眉心微蹙,似在隐忍着什么:“今日不便,改日吧。”
说罢很君子地转身。
程令雪回味着他话里的隐忍,之前几次欢好时他都未褪衣裳,看来,他也觉得在别人面前袒露身体很不自在。
禽兽居然也会害臊。
思及此,程令雪嘴角略微弯起——她早就偷偷把他看光了!挑衅地看着姬月恒扶墙徐步走出浴房。
他的背影倒是装得很从容。
她轻嗤地回头。
然而刚出浴房一段路,姬月恒便支撑不住,突地半跪在地,从容崩裂。
亭松急忙上前搀扶,公子面色苍白,额间青筋凸起,渗出冷汗。
“您提早发病了?”
公子体内的毒在秋日里最是安生,以往都可四十余日不毒发,如今提早半月毒发,大抵是因为公子近日在给令雪姑娘取血做药引,致使体虚。
这次毒发,恐怕不好挨。
姬月恒紧咬着牙关,跌跌撞撞走入密室,嗓音这才彻底褪去清润,现出被病痛折磨的喑哑:“点烛。”
亭松把所有的烛台都点亮,大大小小的镜中映着烛光,将霎时密室照得亮如白昼,光怪陆离,明亮得近乎诡异。
做完后,他无声退下。
公子在外时,从不介意毒发时被人看到,甚至会刻意吓唬人。
但若是在洛川,他毒发时会把自己关入密室,不让其余人看到半分。
至于如今……
应是不想令雪姑娘更怕他。
.
密室里灯烛煌煌。
姬月恒端坐在正中,不瞬目地凝着面前的镜子。密室本只有数面,但镜子与镜子交映,二化为四,四化为六……周遭便有了千万镜子,如千万只眼。
毒发时他因痛意近乎扭曲的面容,眼底汹涌的邪气,心中的恶念……
皆在镜中暴露无疑。
毒似烈焰,烧得越发猛烈。
刻骨的疼痛从骨缝钻出,一道钻出的还有挣脱理智的阴暗。
战栗一波波漫过全身,姬月恒脖颈后仰,弓成痛苦的弧度,手紧攥成拳,用力到发出声音,似是恶鬼在磨牙。
桃花眸倏然暗如墨池,他咬着牙,从地毯下抽出一把小巧匕首。
刀身映着他眸子,晦暗、丑陋。
掀开袖摆,露出手肘,手急剧地颤抖,但姬月恒眉心一凛,刀尖准确无误地从那些旧伤上划过。
赤目的血红冲击眼前。
他长睫为之颤抖,眸中因着赤红血色闪烁着兴奋,恶念得到满足。
又是颤抖的一刀。
畅快自心口涌起,带来愉悦。
然而一抬眸,窥见镜中千千万万的自己,快意顿时被冻住,姬月恒看着镜中陌生的青年,那面若观音的人,却在为血气而兴奋颤抖,露出丑态。
匕首倏然落地。
最后一道堤坝被冲开。
姬月恒仍端坐着,姿态沉静端雅,凝着镜中的目光冷然无欲,像一个没有情绪的假人,旁观镜中人的挣扎,镜中幻化出许多陈旧的画面和声音——
“来人,九弟疯了!”
“家主!九公子又伤人了!”
是族中兄弟姊妹的惊呼,和仆从慌乱的通传,而后一个沉冷的声音道:“阿九不能再继续外出,否则只会闹出更多事端,纵我清楚是药力折磨心智,可父亲恐怕会以为阿九他是生来性恶。”
他不解地问仆从:“张叟,爹爹为何要把我关起来?我替祖父挡了毒药,他们怎么反而不喜欢我了?”
张叟起初耐心宽慰,后来,张叟也无法回应了——六岁那年,他毒发时失控,手中剪子刺中了张叟。
他杀了自小陪伴他的人。
可他却受毒发侵扰,看着殷红的血,身上漫起一波波战栗。
镜中的画面都消失了。
姬月恒似被抽去骨骼,倒在了地毯上,双眸木然睁着。
死寂中,传出无奈的叹息。
“阿九,你为何总是忍不住呢?这已是第五个因你而受伤的仆从了,
“阿娘快撑不住了。
“往后,再发病时,你便来这密室中待着吧,让这些镜子敦促你。”
他被带到一处世外桃源似的山庄里,这里再无闲言碎语,更无世人异样的目光,美好得不似人间。
世外桃源更净化不了邪念。
镜子也敦促不了他。
“你新来的吧?离小公子远些,别看他小观音似的,毒发时可会变成怪物,好几个仆从都受伤了,你可小心些。”
“呀,这么可怕……”
……
一张张恐惧的面容中,混入一张清稚的小脸,天生疏离。
眸子却干净,泛着好奇。
“哥哥,你真好看。”
“可他们说,你是怪物。”
心中激荡的邪念忽然被这双澄澈的眼眸压下,杂乱的画面和声音褪去。
只剩下那双眼。
迷乱的光影中,稚嫩的眼眸褪去青涩,长成了秀眉的杏眸,映出少女清冷但怯生生的脸,似乎很熟悉。
但他竟一时想不起她是谁。
姬月恒面色苍白,他凝着那人,唇边牵出一个无力的轻笑。
程令雪也戒备地凝着他。
“我见你一直没出来,便来瞧一眼,打扰了,你继续!”
说罢欲夺门而出。
身后传来青年迷离的话语。
“别走……
“我不是,怪物……”
程令雪一怔,迟疑片刻,她终是转过身朝他走去。
第46章 046
白袍流光,玉冠莹润。
镜光映出一个迷幻奢侈的世界。
可华服青年躺在地上,容色病白,眼梢残余被折磨后的飞红,墨发缠着颈侧,仿佛随时能扼断他咽喉。
袍角亦落了点点殷红血迹。
昳丽诡艳,却也颓靡。
他定定看着她,仿佛即将被抛弃的孩子,眼底含着挣扎、渴念,及被病痛折磨出的破碎。像地上的碎瓷,分明已碎裂,却透出不肯认命的偏执。
“我不是,怪物……”
易碎又倔强的话叩击耳畔,激起一阵酸涩,明知不该轻易怜悯,程令雪仍走向他,关切道:“你……没事吧?”
姬月恒眸中邪念稍淡,忍着蚀骨的疼,他不动声色地坐起,遮住手臂伤口。转眼又是矜贵端方的贵公子,如雨后青山,高远疏淡:“无碍……”
程令雪却不大放心,适才她亲眼见他倒在地上,脖颈痛苦地后仰,浑身止不住地战栗,白袍淌血,如被霜雪狠命摧折的病竹,眼下却矜冷似竹上雪。
理智告诉她,不管他是强撑,还是已经好了,她都该远着些。
“那我……先回去睡了?”
姬月恒淡淡颔首,喑哑声线不掩柔意:“嗯,我静静便好。”
可她一转身,濯濯清泉没了,灼人心智的恶念卷土重来,他双手支在地上苦苦支撑,似马上要迸碎,只能颤抖着伸向匕首,却在刚触到时被拿开了。
程令雪无奈轻叹。
她低着眸不看他:“别用刀了,万一没收住力,搞不好你命就没了。”
深吸一口气,又勉为其难道:“要不我像之前那样咬你一口?”
简单一句话,激起千层浪。
姬月恒倏然一抖,薄丽的唇死死紧抿,控制着不让畸形的渴念溢出,眼底摇曳的光却在疯狂叫嚣。
本不想让她看到这些,更不想轻易就中了她的蛊,一步步深陷其中。
但由不得他。
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
“好……”
闻言,程令雪按住他肩头轻轻一推,白衣公子倒在地毯上。
他定定凝着她,近乎虔诚。
被看得头皮发麻,她果决地低头朝姬月恒的肩头狠狠咬下,齿关刚一触到,他便开始急剧颤抖,喉间溢出呻'吟。
“嘶呃……”
随后一发不可收拾。
身在这密室,程令雪总会想起姬月恒将她一次次地抓回,用匕首一遍遍屠戮她的片段,齿间难免愤懑地用力。
撕咬持续了许久。
身下的青年颤抖得越发急剧,被接连不断的快慰冲击。
他伸手扶住她后脑。
“呼……”
“再用力些……”
耳边是一声声难以自控的闷哼,像枚鱼钩,勾得程令雪心旌摇动。今日他帮她按摩时异样的感觉又漫出。
她心乱地松了口,撑起身。
姬月恒躺在地上,紧抿的下颚充满禁欲克制的意味,可桃花目幽沉,鸦睫上沾着泪滴,让人想入非非。
程令雪有些挪不开眼。
迟疑的瞬间,地上被肆虐得近乎颓靡的青年已朝她抬起头。
四目相对,双唇相含。
她眼睁睁看着姬月恒吻住她。
他的眸子不设防地闭上,唇舌轻含慢吮,不是他惯常的嬉弄的方式,更非强势掠夺,这个吻绵长似春江水。
程令雪逐渐迷乱,她竟不知不觉张开嘴,让他更深地勾缠。
甚至学着他那般含吮回应。
他唇齿间泛着茶香,唇畔柔软,含起来触感温软,很新奇……
程令雪好奇地品尝着。
静室中只余烛火的辟啪轻响。
她钻研剑术那般,按住他的肩膀,认真地琢磨着,时而失控,弄出暧昧的声响。但她太生涩,没一会就气喘吁吁,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推开姬月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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