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若是平日听,似乎蛮不讲理。
可眼下沈悦因为父亲去世而伤心欲绝,而营中的所有将士都知道,沈悦的脸是当初为救殿下而受伤,人人都对沈悦钦佩不已。
反观宋温惜,虽然粮草的消息是她的长姐带来的,可毕竟香芙冒险交换人质,也是因为她长姐从宫中逃了出来,害得宋家被大皇子捏在手中。
除了宋温惜,没有人在乎宋家如何。可正是因为宋温惜,三殿下才会特意答应去交换人质。为了交换宋韵文和大夫人,他们还损失了赵迟语这枚棋子。
如今宋温惜居然为了香芙,去怀疑沈悦这么好的姑娘……
此时将士们看向宋温惜的目光,都带了一些鄙夷和嫌恶。
宋温惜努力忽视着周遭不善的目光,咬了咬牙,坚持道:“我只是想看看沈姑娘的香囊。”
“我若是不让呢?”镇国公挡在沈悦身前,微微扬起下巴,轻蔑地看着宋温惜。
“够了。”晏望宸轻咳了两声,“今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会派人抓紧去找药。眼下最重要的,是为香芙解毒。”
宋温惜原本想要上前强取,可听到晏望宸似乎想了结此事,她震惊地看向他。
所有人都可以不站在香芙这边,他怎么可以?
晏望宸避开她的目光,眉头紧皱,抑制不住地咳嗽着。他缓了缓,又道:“镇国公连日奔波,已是疲惫,不如早些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眼看着沈悦眼底浮起一抹得意之色,宋温惜焦急道:“可是殿下,我只是想……”
“闭嘴!”晏望宸似乎忍无可忍,终于朝她吼道,“你还想怎么样?!”
宋温惜被他吼得一愣,心里什么地方碎了一块,噼里啪啦地碎落一地。
“温惜,今日便算了吧。”陈卿安也拉住她的胳膊,低声劝阻,让她不要再争辩。
宋温惜只觉得浑身僵硬麻木,她死死盯着晏望宸漆黑的双瞳,眼底情绪翻涌,双目逐渐通红,终究归于失望。
反胃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她神色痛苦,眉头紧蹙,咽了咽口中的酸水,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这片人群聚集的地方。
她小跑着来到营帐之后,无人之处,扶着树干又呕了起来。她胃里一阵翻滚,眼角都因为呕吐而溢出泪花。
是她天真了。
她无权无势,宋家又落没。而沈悦的父亲用命为沈悦铺了一条“忠臣之女”的路,纵使沈悦没了父亲,想为她撑腰的人,只怕也不在少数。
若是并无旁人,晏望宸或许还会公平一些。可是方才镇国公那般针锋相对,晏望宸怎么可能为了她,同辅佐自己上位的功臣翻脸?
只是……她刚刚还是愚蠢地抱有一丝希望,希望晏望宸会为了她,不理智一次。希望落空,她的心仿佛也塌陷了一块。
宋温惜扶着树干强撑着自己的身体,指腹缓缓划过自己的肚子,她忍不住啜泣出声。
今日,她第一次动了将孩子打掉的冲动。
晏望宸今日的这番举动,几乎将她残留的爱意斩尽。她忽然有些害怕日后看着孩子,会想起晏望宸的脸。
身后传来脚步声,宋温惜不敢回头,怕来人看见自己噙着泪的眼。
“温惜,你没事吧?”陈卿安跟了过来,见她扶着树干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连忙伸手搭上了她的脉。
宋温惜用手指抹掉眼角的泪花,低声道:“我没事。”
“我扶你回去躺一会儿,你气血攻心,对腹中胎儿不好。”陈卿安抓着她的手臂,让她倚靠着自己行走。
她乖顺地让他拉着,沉默无言。
陈卿安瞥见她苍白的脸色,心中一软,抿了抿唇,问:“不然,将孩子的事,告诉殿下?”
“不。”宋温惜咬着牙拒绝道,“绝对不要告诉他。”
陈卿安微微勾了勾嘴角,眼底闪过一丝放心,道:“你放心,你不说,我也不会说。”
走到营帐前,此时众人散去,只有晏望宸立在帐前,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宋温惜脚步一顿,陈卿安也停了下来,松开了宋温惜的手,侧过头看她的反应。
只见她垂眸,看都不看他一眼,便想走进营帐。
宋温惜腕间一紧,手腕被晏望宸紧紧拉住。
第171章 好不公平
“小惜,我们谈谈。”晏望宸眼底是掩盖不住的倦意,但他努力放柔声音,道,“今日的事,我也不想……”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宋温惜冷冷甩开了他的手,“从今往后,我与殿下再无瓜葛。”
私下里,他喊她小惜,众人面前,就喊她宋姑娘。
虽然她一直想要同他撇清关系,可是当他真的同她装作不相熟时,她心底还是不由自主地刺痛起来。
宋温惜想要绕过他,走近营帐。她离开了许久,不知道香芙怎么样了。
可是晏望宸又再次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拉近自己身前,低头怒视着她:“我知道今日你受了委屈,可沈悦深陷丧父之痛,此时若是追究……”
宋温惜用力地甩开了他:“殿下说错了,今日受委屈的并不是我,是香芙!”
晏望宸眼中的光渐渐暗下去:“我自知对不起香芙,虽然我将她从春雪阁救出来,可她并未能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如今她中毒,我必然寻遍全天下最好的大夫来治……”
两人正说着,帐帘突然被撩开,晏时鸢焦急道:“快来人,香芙不好了!”
宋温惜心中一紧,她连忙要进帐,但她又想到了什么,身形微顿,双眸盯着帐帘,对晏望宸道:“殿下,此时我还能同你说两句话,是因为香芙还有救。若是香芙出任何事,我与殿下、沈姑娘,再见……便是仇人了。”
晏望宸听了她的话,瞳孔骤缩呆吗,愣在原地。
宋温惜无视脸色惨白的晏望宸,冷着脸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陈卿安抿了抿唇,犹豫了下,还是劝道:“殿下,还是先回去休息吧。温惜她……今日说得或许都是气话。”
晏望宸抬眼看向陈卿安,视线茫然:“陈世子竟会安慰我?”
陈卿安微微勾了勾嘴角:“如今天下已定,殿下是太子,亦是日后的天子。虽然我们喜欢同一个人,但这并不妨碍我认为殿下是一位明君。”
“明君……”晏望宸嗤笑出声,又咳嗽起来,“咳咳……明君,什么明君,我给不了我爱的人公道,我算什么……咳咳咳……”
他似乎很是不适,咳嗽得弓起身来。
陈卿安见状,微微皱眉:“殿下的伤很重,还是好好回去修养吧。马上便要回到都城,都城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殿下操劳。”
晏望宸停下了咳嗽,直起身子,看向营帐。他眼底是深深的不舍。
“殿下莫要再执着,否则,只会像脚陷泥潭,两人都会越陷越深。”陈卿安最后劝解了一句,便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帐中,宋嫣然坐在一旁低声啜泣,晏时鸢也面色忧郁地垂着头。
宋温惜坐在床边,将香芙抱在怀里。
她见陈卿安进来,茫然地抬起头看向陈卿安:“陈世子,你……帮我看看,是我的错觉,还是香芙她……”
她双目通红,让陈卿安的心一紧。
陈卿安立刻上前摸了摸香芙的脉搏,香芙的手腕微微有些发凉,任他如何摸索,都没有丝毫脉搏跳动的痕迹。
宋温惜期待地看着他,眼底闪着泪光,唇角却带着微笑:“陈世子,我不通医术,是不是我摸错了?香芙是不是只是昏睡过去了?”
“温惜……”陈卿安轻叹了一声,他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香芙她……”
“香芙她只是睡了!”宋温惜抱紧了香芙,豆大的泪滴滴落下来,她却毫无察觉,“香芙睡吧,睡着了就不难受了……”
她的泪珠砸在香芙的脸上,可是香芙却丝毫没有动静。
“都是我的错……”一旁默默流泪的宋嫣然,将脸埋在掌心,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对不起……都是我……我怎么这么笨!都是我害了大家……”
晏时鸢沉声道:“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那个阴险恶毒的女人!”
她看向宋温惜,道:“你们方才在帐外的对话我都听到了,宋温惜,你为什么不直接冲上去揭穿沈悦的真面目!”
宋温惜没有回答,仿佛听不到周围任何声音,她不知为何觉得有些麻木,脑子无法消化眼下的状况。
冲上去?如何冲?镇国公轻轻松松就能折断她伸向沈悦的手。
为什么……为什么死去的会是香芙呢?
她总有这样的疑问。为什么总是善良温柔的人总得不到好报?像姨娘,像祖母,像香芙。为何坏人却总是长寿?坏人总是有人保护?
这世界好不公平。
难道就因为她沈悦生在贵族世家,父亲是翰林学士,她便高人一等?就可以蔑视其他人的生命?又因为沈悦的父亲为晏望宸赴死,沈悦为晏望宸挡了一剑,便可在晏望宸那里永远享有特权?
宋温惜不甘心。
可是,她现在无权无势,什么都没有,她如何能同沈悦抗衡?
她不甘心,可她没有办法了。说到底,何尝不是她的无能连累了香芙?
宋温惜轻轻拍着香芙的背,感受着香芙残存的体温,喃喃道:“香芙,睡着了就不疼了……”
她轻声在香芙的耳边道:“香芙,若是见到我姨娘,就告诉她我过得很好……”
“香芙,别担心,我会替你报仇的……”
“香芙,来生你真的做我的妹妹吧,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
宋温惜的视线逐渐模糊,她抬手擦了擦脸,才发现自己流泪了。
有人将帕子塞进了她手中,她眼神迷茫地抬起头,恍惚地看着陈卿安的脸。
“温惜,你这样抱着香芙,她会不舒服,还是让她躺好吧。”陈卿安的声音很轻柔,就像是真的害怕吵醒香芙一样。
宋温惜听了他的话,没有执拗,僵硬地点了点头,将香芙放在了床上,替她盖好了被子。
她将香芙的头发理了理,又替她掖好了被子,自言自语道:“香芙,改日我再给你做你喜欢吃的桂花香糕好不好?甜甜的,糯糯的,你最喜欢了……”
香芙没有回答,她脸色微微有些泛红。
宋温惜一怔,连忙问陈卿安:“陈世子,你看香芙的脸,还红润着!莫非是我们搞错了?”
她说着站起身:“我要请军医来……”
话音未落,她眼前一黑便向前栽去,倒在了一个清瘦的怀中。
她耳边传来陈卿安焦急的呼唤,可是她只觉得浑身乏力,说不出话,意识渐渐淡去,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
第172章 终究是恨我了?
香芙下葬了,在宋温惜昏睡的时候。
宋温惜得知这个消息,从床上一跃而起,想要赶去看香芙最后一眼。可是她却被守在床边的晏时鸢按住。
“别去了,已经入土了。”晏时鸢声音里带着一丝沉痛,“就葬在训练场后面的树林中,香芙之前……最喜欢去那片树林去看野兔。”
宋温惜眼眶又是一红,问:“我昏睡了多久?”
“一天两夜。”晏时鸢眼底闪过一丝心疼,“你这段时间,都未曾好好休息,又受到重创,所以才会昏睡那么久。”
宋温惜胸口一阵闷痛,她没想到自己竟会睡这么久,久到错过了香芙下葬。宋温惜恼怒地咬了咬牙,心中暗暗生自己的气——她连香芙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我要去看看……”宋温惜强撑起身子,想要下床。
“等等。”晏时鸢又拉住她,叹了口气,一脸严肃,问:“你有孕了,是不是?”
宋温惜瞳孔一缩,震惊地看向晏时鸢。她思绪飞转,第一句出口的话是:“别告诉晏望宸。”
晏时鸢有些无奈,轻笑了一声:“我怎么可能告诉他?虽然他是我皇弟,可这并不妨碍我觉得他是一个浑蛋。”
顿了顿,她又道:“只不过,眼下你有身孕,更要好好休息,情绪切莫过于起伏。”
宋温惜心中有些疑惑,她看向晏时鸢,问:“公主如何知道的?”
“昨日你昏倒,陈世子替你把脉,脸色阴沉,一看就是有事。我便诈他,说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他便托我多关照你,说你还没有决定要不要这个孩子。”晏时鸢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宋温惜抿了抿唇,她知道晏时鸢一向心思玲珑,是陈卿安关心则乱,疏忽了。
晏时鸢见她眼神闪烁,道:“放心,我不会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晏望宸那个浑蛋,他不配知道!我亦明白你瞒着大家的理由,眼下并不安全,你明哲保身是对的。”
宋温惜的手指摸向小腹:“我不想要这个孩子了。”
晏时鸢眼底的情绪有些复杂,她叹息一声:“就算你不想要,此时也并不是打胎的时候。你忘了宋嫣然喝了打胎药之后,有多少天起不来床?”
宋温惜明白她的意思,晏望宸马上就要起程回都城,若是她这个时候卧床不起,必然会引起众人的猜疑。
但是,她不想再留在他身边了。她在他身边多停留一刻,都觉得煎熬。
“我要见淄阳王。”宋温惜嗓音有一丝嘶哑。
晏时鸢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应道:“好,我替你找他来。”
她起身,从怀中掏出一个手链,是一个用红绳穿起的铜钱。
宋温惜眼前一亮,道:“这是……”
“这是香芙下葬前,我从她手腕上摘下来的。我想着,或许你会想要留着做个念想。”晏时鸢将那条手链放在宋温惜手中,“如今沈悦深得人心,镇国公又战功赫赫,连我也无法与之抗衡。我不能为你和香芙做什么,你莫要怪我。”
宋温惜心中一暖,她又何尝不知道,大家都将晏时鸢当做一个花瓶公主,娇蛮跋扈,不学无术。
可她知道,晏时鸢的心是炽热的,她勇敢坚韧,不比任何一个皇子差。
“谢谢。”宋温惜由衷道,她攥紧了手中的手链。
那枚铜钱将她的手硌得生疼,可她需要一些疼痛让自己清醒。
晏时鸢去找淄阳王了,宋温惜坐在床上,看着手中的手链发呆。
香芙最后只留下这么点东西,她一时间有些恍惚。恍惚中她竟觉得,香芙只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日后还有机会相见。
帐帘微动,有人进来。但却不是晏时鸢,也不是淄阳王,而是晏望宸。
宋温惜将微酸的泪意憋了回去,眸色冷若寒霜:“出去。”
晏望宸似乎料到她会赶自己走,没有出去,而是沉声道:“听说你醒了,我……”
“出去!”宋温惜的情绪激动了起来。
他来做什么?他间接害死了香芙,又阻止了她搜寻证据,她此生不想再看到他!
宋温惜将身后的枕头狠狠砸向晏望宸,晏望宸没有躲,枕头正好砸在了他的伤口。他痛得脸上一抽,抬眸沉痛地看向她:“香芙走了,我也很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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